沿街亮起灯,伴随木头摩擦的声音。
到街边查看的段薇飞速蹦到路中央,“还来?”
木偶一节一节移动,远处忽然传来一阵杂乱的跑步声。
“别杀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来者穿着白色连衣裙,裙边参差现出撕扯的痕迹。鞋子也不知道跑到了哪里,在石板路上划破血痕。
她急切地跑过来时不时回头,好似后面追着厉鬼。看到于藏后稍微松懈紧张的神经,哭着扑过来。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于藏,我什么都不知道。”
其余几人眼神交换。
她摔在地上小腿摩擦,依然立刻拽紧于藏的袖口,“这里是哪?你告诉我。”
“瞧着像婚纱,”段薇和林惜嘀咕。“裙摆太长被割碎了。”
“这就是于藏的结婚对象?感觉像是个普通人。”
于藏把隗芝从地上拉起来,“没事的,你相信我,出去就好了。”
隗芝发着抖渐渐攥紧了于藏的衣领,“有东西,那座楼里有……”
“小心。”
段薇鬼瞳发现隗芝的异样,一柄黄铜刀立刻飞出去,从二人中间穿过刺入店铺的木板间。
隗芝后退不断地晃着头,下一秒冲向于藏。
商铺里的木偶闻声放出丝线。
于晓婷拽开于藏,运转方位将隗芝固定住,在判官笔即将落下时,
“不要伤她,她就是个普通人。”
动作停顿,唐雁芙接上推开隗芝。
隗芝挣脱桎梏转身跑回道路尽头的戏楼。
此时于宅平静,亦如当初什么也没发生,槐榆回头看着不禁皱眉。
周围木偶线越来越密,后有邹仪那个看不清真实意图的定时炸弹,前有女鬼藏身的戏楼,
突然拽住林惜的胳膊,“你去哪?”
林惜挣脱准备逆着木偶拿回黄铜刀。
槐榆驱散一侧的木偶人又烧了半间屋子,林惜拔出刀,和木板另一侧的眼睛对上。
下一秒木板碎裂冲出来。
林惜被槐榆拉走,少有地现出几分狼狈。
他们需要躲避丝线往戏楼赶,那些尸怪仿佛没有知觉弱点,直接划过丝线横冲直撞。
“之前就想说了,第一晚看到的半人半鬼和今晚看到是尸怪、白天的宾客,是同一批吗?也就是说这些尸怪是宾客?和慕名而来找冥相的人?”
林惜忽然找不到于藏的身影,“尸怪死因?”
“用火。”
烧死。
她突然意识到什么,正准备阻止进戏楼,跑在前面的于藏突然出现在身后,将林惜用力推了进去。
槐榆拽开他扔到一侧,带倒一片桌子,
“你找死。”
其他人陆续进来。
“我就是太害怕了。”于藏敛着眼,从地上艰难爬起,“我不是故意的。”
戏楼光影变化亮起柔和的光,门外的尸怪异偶都没了踪影,天地一片清净。
“害怕,”槐榆点头,“这座楼的位置,二十三年前,城东祥缘大酒店失火,那个酒店的前身应该就是这座戏楼吧。”
寸头一拍脑袋想起来,看见于藏又斟酌着用词,“当时出事时于少爷的父母正在那个酒店举行婚礼。”
“于少爷怎么就好像知道晚上会出现尸怪一样把这几个人聚集到祠堂,又仿佛提前知道戏楼是安全的,引导着跑来这里。”槐榆看向刻意缩在阴影里的人。
于藏肩膀抖动无声笑起来,视线转向林惜,
“能让晓婷跟在身边的,应该是和她那个老祖宗一路的人。”
“靠幻相随意拉人进来,改变人的命数。算下来得发生六十多年了。
“你们身为冥府的鬼差,出了这么大的事,怎么现在才过来。”
“哦我知道了,你们嫌麻烦,不想节外生枝。只要表面平静安详就没事了。”
槐榆正想说话被林惜拉住。
“不过归根究底也怨不得你们,”仿佛提起桩好玩的趣事,“那四个,爹不慈,娘不仁,妻不贤,夫不善,各怀鬼胎。”
“可是他们坏事做尽为什么要殃及无辜的人,累及儿孙,所有人都不得安宁。”
于藏露出失望至极的讽笑。
林惜看向戏楼四周,戏台楼梯口勾着一段白纱。
“所以你将我们引到这里,总不是为了让所有人同归于尽吧。”
话音刚落戏台上亮起灯,降下帷帐。
堂倌跑下楼梯开门迎人进来,“几位怎么来得这么早。”
“您稍坐,给您准备茶水瓜果。”
门外天色变换已然大亮,“前日于府结亲请人到家里唱了两天,好不容易开门,我可就好这一口。”
门外看客鱼贯而入从他们身边穿过,林惜几人被人群冲散只能暂时在位置上落座。
帘子掀起,美人亮相,回身间又缓缓抬起眼眸,含愁悲悯,一副慈悲相。
所有人紧皱着眉头。
“真好。”寸头一副戏迷的样子,眼里含笑,络腮胡随着嘴角的弧度移动。
段薇看向寸头,“叔,这个时候就别看戏了吧。”
“你不懂,这是当年有名的角儿……”
刹那间堂间哄乱,房梁上掉下一盏巨型花灯,砸在演员的脑袋上,暴露出木偶的断面,一分为二。
“还好看吗?”段薇欠揍地说着,立刻起身和林惜移到四周的台阶。
看客如同上紧发条一般蓄势待发,忽然停住不动,无神的眼睛齐刷刷地盯着他们。
堂内静得落针可闻,“这是……在干什么?”
木偶人又咔得抖动了一下,吓得段薇瞬间窜到林惜身后。
木偶再次恢复平静。
“小样,还挺会吓人。”
旁侧的楼梯亮起柔和的光,“走吗?”段薇总觉得这楼梯透露着诡异。
林惜看了一眼先前受伤的人,伤口已经看不出来,但是额头的汗昭示着痛感还残留着。
“上面还不知道有什么,他不宜再剧烈挪动。”
房梁由绘着古典女子的宫灯装点,悬挂在合适的角度,火苗晃动衬着精美的壁画,铎上一层朦胧感。
楼间传来一股香,越往上味道越明显,走了几步觉察出不对劲。
光影在周身变幻,仿佛永远也走不到尽头,“小心点。香搭配着光影,很容易让人陷入新的幻境。”
林惜回头,光影延伸融入黑暗,刚刚还在旁边的人瞬间不见了。
所有人从一个方向过来,脚下迈向的却是不同的方向。
宫灯转动,虚虚实实,说不清楚边界在哪里。
她试着走了一圈,观察着脚下每一寸的变化。
犹豫地停下,迈步。
下一秒进入到一个暗室。
面前帐纱轻掩,女子身形袅袅地坐在主位。灯光衬得人莹和如瓷。两边轻烟打着弯儿缓缓飘起,如同从古画中走出一般。
林惜刚迈进去一步,正上方落下一滴血攀附在手背。
血丝如同有生命一般,往四周蔓延。
“宴已摆好,”纱帐里突然传出声音。
“不要浪费我的心意。”话语柔和却带着威胁意味。
浓重的血腥味和燃香混在一起,腥味更加明显。
林惜暂时搁置下手上的血,打量了桌上片刻,转而把目光移向美人观察着她的样子。
女子诧异, “你不是鬼吗?”
林惜微笑回道,“吃惯了珍品佳肴,不习惯吃这些。”
美人端起那盏葡萄饮,忍不住哼笑出声,脸色渐渐阴沉。
“可我这十几年都是吃这样的东西。”
“总有人不听话,闯进来。”
林惜拿起盘中的断指观察,又扔回去。
“我进来之前看了于藏的命理簿,出生时有贵人相助,三岁的顽童被人送出火海。可是对他母亲的记录却几乎没有。”
“人人说他母亲是个没什么来头的普通人,他却已经记得母亲的身影,记了十几年。”
女子带倒杯子,血流了满桌,“你也是鬼差?是想煽情?”
“你配吗?”
远处纱帐传来段薇“啊”的尖叫,咚咚咚跑下楼梯。
“我不上去了”、“别追我”……
他们几人闯入了另一个空间,隗芝不断抽搐,时而清醒时而眼神僵直。
她扑向门口守着的仿生木偶,头发散开遮挡着大半个身躯,蹲在地上一点一点吃着。
“咯吱咯吱”的声音听的人头皮发麻。
“只是木头、只是木头……”段薇安慰自己。
于藏不忍,走过去轻轻拍了她的肩膀。隗芝立即警惕地回头,嘴角沾着鲜血。
众人一愣,反应过来是木偶残留的血。
铛铛铛、
角落里高高挂起的铃铛被于晓婷拉着绳子晃了起来。
眼中白光乍现,所有人回到了戏楼的楼梯里。
—
林惜转过头,“楼下的木偶应该不止一个人控制吧。你,还有隗芝?”
女子转移话题,“鬼差想做什么我知道,前提是你要先把于邹仪那几只鬼制住,到时候自然跟着你们走。”
“你要什么我给什么。”
林惜了然,光影割裂恢复成楼梯的样子。林惜以为已经回到了戏楼,走着走着又回到原地。
唯一的光源从薄如蝉翼的纱帐中传出来,同时夹杂着缕缕暗香,勾引着林惜过去。
她狐疑地看着帐中的身影,又倾身换了好几个角度。随着帘子起伏露出其中的一点点影子,似一下确定了心中的猜测,直接掀开帘子登上软榻。
“熏香夜谈,好玩吗?”槐榆眼神半抬。
林惜想起那股浓重的血腥味脸色古怪,“又偷听了?”
她接过槐榆手里的茶抿了一口,“那当然比不过你这里。”
看着对方一捧长发搭在身后,长衫料子柔软更见飘逸,领口也松松垮垮地搭着,十分懒散闲适。
林惜的面色更加古怪。
他眼角带着妖冶,标示着浸润多年的血腥攻击性十足,倒是一点没有藏着掖着。
怎么说呢?有些像早些年的槐榆,完全是恶鬼的张扬做派,气势凌厉却少了些威严。
“怎么披着头发?”林惜随意地闲聊起来。
“没人管,自然披着。”语气莫名夹杂着几分幽怨。
林惜摩挲着茶盏眼睛直直地看着他,当即上前掐槐榆的脖子。
眼中带着审视,结果手刚碰到槐榆他就顺势倒了下去,严肃的表情出现一丝龟裂。
她看着自己轻轻搭在他脖子上的手,“我都没用力,你倒什么?”
还没等到回答,林惜整个人被拽下来倒在他怀里。
光影晃动,林惜扭过头忽然愣住了。
槐榆掀开帷帐脸色铁青,看见那两张熟悉的脸,手下的纱布仿佛眼前人,被他拽在手里变了形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