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觉安稳。
他是被宋晓薇的电话吵醒的。
“白老师,昨晚的热搜是我不小心,实在不好意思。”声音带着哭腔。
墙壁上的时钟很准时,指向九点。本以为对方是来兴师问罪的,白汀甚至找好了借口。
这下倒是让他说不出话来。
于是他沉默地听宋晓薇忏悔。
“我闺蜜昨天住在我家,我去拿快递的功夫,忘了锁屏,就让她看到了。结果她手太快,我没拦住。”
电话那端的宋晓薇抽了抽鼻子,沮丧而惶恐。
白汀在记忆里搜索一顿,没找到人类安慰同类的话术,只能“嗯”了一声。
似乎是觉得这样太过干瘪,白汀又补充一句:“你应该跟徐姐道歉。”
徐姐全名徐亦婷,是原主的经纪人,也称得上是宋晓薇的半个师父。
作为在这个圈子里摸爬滚打近十年的老人,徐亦婷眼光毒辣,说话也算不上客气。在车上不慎外放的语音,其实就是徐亦婷发给宋晓薇的。
与其说徐亦婷不待见他,不如说是徐亦婷不待见绝大部分新人。
电话那边,宋晓薇抽了几张纸,也许是在擦眼泪。
半晌,她的语气已经恢复了正常:“白老师,我大约四十分钟后到小区。”
“叮”一声,白汀打开微波炉,取出温热的方蛋糕,“知道了。”
电话挂断,他端着盘子杯子在桌前坐下,顺手打开投影仪。
屏幕上是近日热播的电视剧,仙侠题材。剧情无聊,主角普通,服化道简陋。
至少在白汀看起来是如此。
就着男女主拉拉扯扯的十几分钟感情戏,白汀慢条斯理地吃完了蛋糕,姿势优雅得像是在吃西餐,而不是一个快过期的主食。
他站起身要去洗手,放下的盘子却压到了遥控器。
电视换台,老掉牙的拉扯戛然而止,被新闻联播取而代之。
女主持的大波浪一丝不苟,说话的语气也亲切,他难得耐着性子多看了一会。
她身后的屏幕上,似乎正播放着一段影像,缓慢向前推进着镜头。
就在耐心耗尽的前一刻,他看见了郁怀石的背影。
并不是他在出席活动时一身名贵的样子。
简单的衬衫和休闲裤,鼻尖上甚至缀着一滴汗珠,反倒是衬得整个人亲民不少。
但是瞥向镜头时,矜贵气质依然无处隐藏。
换台的手顿了顿,不动声色地放下了遥控器。
女主持露出笑容,介绍起这场慈善活动。
白汀看了一阵。无非是给贫困山村捐小学云云。
时钟指向九点二十,他关上投影,从柜子里找出一条新浴巾。
打开花洒,水珠连成细细的线,蒸腾起氤氲的雾气,将玻璃罩上暧昧的轻纱,也模糊了白汀的面容。
水滴顺着发丝流过面颊,抚摸他眼下淡蓝色的鳞片,再滴在白得泛青的锁骨上,说不出的蛊惑。
白汀抬起手,修长的五指间黏连着隐约的膜,像是蹼。
他脑中不觉又想起新闻,冷嗤一声。
他还差点信了。郁怀石要真有那么好心,拿着他的钥匙不还干什么?
要不是这次阴差阳错同车,恐怕他就要在楼道里睡一宿了。
他现在一点都不想再看见郁怀石。
白汀关了花洒,抬步走出淋浴间,长发蜿蜒出一条水流,落在浅灰色的瓷砖地板上。
刚将头发吹到几乎全干,宋晓薇的电话就来了。
响了几声,白汀擦干手接起电话,语气一如往常波澜不惊:“到了?我马上下来。”
出门前,他在穿衣镜前站定,上上下下扫视一遍。
银灰偏光的宽松衬衫,一半扎在白色的长裤里,外搭白色的短款小西装,领口挂着银色链条,就连长发也松松扎起,垂在身后。
宋晓薇站在门口,见他这身搭配顿时眼前一亮。
“白老师,您这么会搭配,为什么以前穿得那么……那么……”宋晓薇话在嘴里滚了几圈。
“那么恶心。”白汀补充,从她手里拿过口罩,在鼻梁处捏了捏,“我一直不会,看到什么穿什么。”
宋晓薇也上上下下将他打量一番,脸上写着怀疑。
这一身,就连头发丝上都是细节。
不信。
电梯在这一层停下来,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去。
屏幕上的数字下降到十四,停了下来,门缓缓打开。
白汀眼前一黑,刚准备低头装不认识,宋晓薇已经一脸惊喜地开口:“郁老师,好巧,您也住这里?”
白汀低着头装聋作哑,却有道视线落在他身上。
郁怀石一进电梯就看见白汀。
对方的穿着很是无害,就像他表现出来的一般,其实芯子还是个精于观察的猎手。
“嗯,”他应了声,就当是回复,旋即又问候,“早上好。”
即使没抬头,白汀也知道对方是在跟自己说话。
青草薄荷的气息扑在他身上,像一杯冰块晶莹的美式。
他几乎能猜到郁怀石此刻的表情。
逃不过去了。
他咬咬牙,抬头一笑:“早上好。”随后转过头,不准备再多说一句话。
气氛变得有些古怪,好在一路上电梯都没有停,很快就到了一楼。
白汀大跨步从他身边走过。
真是晦气,出门忘了看黄历。刚说不要再见了来着,结果转头就碰上了,要不说他倒霉呢。
坐上车,宋晓薇这才拿出备忘录,进入正题。
“等下先去做造型,然后再去录制现场准备,晚上才正式开始。因为今天是决赛,所以是现场直播,而且观众会比往常多很多。”
似乎是担心他紧张,宋晓薇还特意安慰一句:“不过白老师不用紧张,现场生唱发挥不好是常事。”
白汀没有应,从身边拿起昨晚郁怀石给他的袋子,放到宋晓薇身前。
后者一阵惊奇:“这不是,这不是我给郁老师的吗,怎么会到您手里。”
“你的郁老师说,他不会吃人,让你不用这么伏低做小。”白汀笑了一声。
宋晓薇的脸迅速涨红了,显而易见的尴尬。
似乎才知道自己照顾人不靠谱,后半路她一直安安静静,神色舒缓不少。
或许是没有被徐姐骂的缘故。
工作室的造型师倒是很热情,没有因为他是练习生而轻视。
从搭配衣服到做发型,一直都是严谨认真的样子,只有宋晓薇在边上发愁。
白汀对着明亮的镜子,注视着发型师的动作。
“怎么愁眉苦脸的。”
宋晓薇倒是实诚:“白老师,您这么好看,唱歌又这么好听,怎么就火不起来呢?”
白汀还没接话,一旁的发型师先开玩笑:“怎么火不起来,找个大佬蹭一下,不是一下就火了?圈里多少人都这么干,只是不清白罢了。”
刚说完,他自己又否定了自己:“也不对,圈子里的,本来就不怎么清白。”
宋晓薇深以为然。
白汀被打断,也没了说话的心思,表情淡淡。
难道郁怀石也是这么火的?
今天安排的造型和他的气质很配,只是全身上下挂满各种各样的珠链,连耳钉也是夸张的巴洛克风格,好在被垂落的发丝挡住不少。
也许是昨晚休息的不错,白汀今天心情很好。带着一身叮叮当当出门时,果然遇到了不少路人的注视。
可惜这份好心情没保持太久。
由于路途遥远,他到的不算早,已经有不少练习生坐在角落里玩手机。
本来喧闹的后台顷刻安静下来,纷纷向白汀行注目礼。
就连刚刚聚作一团的几人也是如此。
其中一个短发男生转了转眼珠,“哟,这不是白汀?还没退出呀,还等着再晕倒一回骗点热度?郁影帝没给够资源?”
立刻,旁边短裙子的女生接话道:“恐怕晕倒也骗不到热度吧。”
又惹得一阵哄笑。
白汀拉了张凳子坐下,旁若无人地掏出蓝牙耳机,连个多余的眼神也没有给。
见他装死,人群中间的卷发男生睨了他一眼,嗤笑道:“不就是个蹭热度还没蹭成的,你们这么紧张干什么,难不成第一还能让他拿了不成?”
说完,还上下打量一顿,眼里隐约的嫉妒几乎藏不住:“C位出道?做梦。”
短发男生也笑了,“就是,看条件还得是米前辈。”
两人说话时,就站在他面前,像多动症一样晃来晃去。
白汀不耐烦地放下手机。
“有完没完,再话多送你C位出殡。”
似乎是没想到白汀的气势这么足,米思余梗了一下,瞪起眼睛:“你上个热搜了不起了?也不知道背后傍了哪个金主,恐怕来得不正经吧。”
他的声音不算小,这一嗓子嚎完,就连不少化妆师都投来视线。
探寻的目光在两人间游离,最终聚集在白汀脸上。
时间还早,后台大灯没有开,只有化妆镜的光开着几盏。侧光柔柔镀在他脸上,就连眉眼都温和不少,眼尾斜飞的睫毛敛下来,遮住了冷灰色眼眸的攻击性。
他莞尔一笑,以一种极为稀松平常的口吻道:“我背后傍了谁,你不是知道吗?”
刹那间,看向他的眼神火热不少。
周围的化妆师各自托着彩妆盘,一丝不苟,实则没有一个专心的。
没料到他果断承认,米思余反而竖起眉,斥道:“不可能,郁怀石风评那么好……”
“原来造谣真的只要一张嘴。”白汀抬起眼,故作惊奇,神色中的讥讽却挥之不去。
化妆师们缩回头,尴尬地各自干活。
米思余被他注视着,不住心慌。他忽然想起自己助理对白汀的评价——他像一座冷灰的雪山。
而此刻,白汀面上笑意还没收去,眼角微弯,却是令人如沐春风的好颜色。
“米哥,配饰搭好了。”恰好此时,米思余的助理提着袋子赶来解围,气喘吁吁的样子,显然是刚刚接到消息。
米思余借坡下驴,被助理引着离去。
白汀放下手里的手机,叹了口气。
人类,怎么玩的游戏都这么奇怪。
屏幕亮着,露出钢琴块的页面,以及惨不忍睹的分数。
远远的,传来助理和米思余窃窃私语:“你是要第一名出道的人,和他一个黑料缠身的糊咖计较什么,你粉丝那么多;白汀也就是长的好看点,论实力谁看的上他。”
“那个热搜我查了,是一个剪辑博主发的视频,她本身自带热度罢了,不是白汀火……”
说来说去还是眼馋他的热搜。
白汀滑屏,点开他的微博。
他的微博很干净,除了两条公司要求的营业博文外,便只有昨晚的转发。
划进评论区,除了零星几个粉丝外,几乎是一片骂声。
“别蹭好吗?”
“花瓶糊咖快滚,不想看到你。”
这样的恶语比比皆是。
少量理智的路人试图为他说话,却淹没在骂名里,可怜兮兮。
索然无味,攻击性也不强,白汀打了个哈欠,突然体会到了钢琴块的良苦用心。
他霸占着长桌一角,除了中途被拉去补妆和走台外,几乎一直执着于钢琴块。经过一整个下午的辛苦,他终于拿到三个王冠的高分,心满意足地退出游戏。
谁知下一秒,手机关机了。
完了,玩没电了。
好在此时,墙上的钟表指向六点十分。
直播要开始了。
由于今天是决赛,现场的练习生只剩下八人。
为了衬托其他选手,白汀是第五个登场的。
——恰好是观众最疲惫的时候。
上台前,许久没见到的宋晓薇终于现身。她紧张地替白汀整理好耳麦耳返。
站在丝绒幕布后,她从缝隙里偷窥一眼台前。氛围完全被台上的女生调动,她怀里的琵琶弹得精湛,几乎将观众的眼球系在弦上。
“国风摇滚诶。”
宋晓薇赞叹一句,看向白汀的目光却更加担忧。知道自家练习生几斤几两。
“白老师加油,反正我听说第一是内定的,走个过场蹭上热度就好了。”
看着助理勉强的笑容,白汀也只是点点头。
女生的演唱结束,台下掌声雷动,应援声此起彼伏。
“许秋仪!许秋仪!”
“秋仪宝宝我们爱你!”
“秋仪姐太棒了!!”
彩带飘飞间,名为许秋仪的女生爽朗一笑,自信大方地朝台下挥了挥手,“谢谢你们,请一直支持我吧!”
主持人面带笑容,适时开口:“现在评分已经出来了,让我们看一下秋仪的分数。”
“哇哦,”主持人夸张地张大嘴,朝她笑着祝贺,“四位导师的评分都很高呢,82、85、87、70。恭喜秋仪以81分暂居第一!”
他的声音极具感染力,顿时满场尖叫声增大数倍,掌声喧嚣。
许秋仪落落大方地深鞠一躬,挥着手下台了。
短暂的串场词后,主持人喊出了他的名字。
一时间,不少人面上笑容凝固,窃窃私语和质疑声接连不断。
“真的是他?”
“你没看他微博么,这是来送笑料呢。”
“真是笑死,现在什么人都能到决赛了。”
“衬托其他练习生的吧,感觉小丑一个。”
白汀从升降台上出现,灯光暗了下去。
黑暗里,只有大屏幕上是辽阔的海平面,缀着深蓝色的轮廓。
他的身躯在海洋前无比寂寥。
前奏悠扬,鼓风机也吹着他的衣摆翻飞。
长衬衫配鼓风机,明明是惨不忍睹的搭配,他却驾驭的极好。
“Come hither, and take my hands.”
他扶着道具假山,缓缓开口。
只一句,台下的抗议声气势顿失,场内慢慢安静下来。
“原调?他敢唱原调?”
“怎么听起来好像还不错,发音也挺标准?”
一束蓝白的冷光洒在他的头顶,如同月纱倾泻而下,漂白色的衬衫像鱼尾一般浮动。
白汀唱歌时的语气,与说话时完全不同。不再是敏锐、警觉的猎手,而更像一尾半月鱼——毫无顾忌地展示着自己的美丽与悲伤。
“Hear then, hear then, it's me chanting.”
他的高音出乎意料的稳,半阖的眼眸颤了颤,缓缓睁开,凄然看向台下。此刻眼中氤氲的灰色清浅,反而像是某种情绪。
“Will you stay for me, will you dance with me?”
歌声是空灵的,台下观众却个个直了眼。
“这是海妖吧,这绝对是海妖吧……”
“嘘,我要听歌。”
白汀的每个动作都谙熟于心,仿佛排练多次,却还是在望向评委席时心脏轻颤,险些没压住情绪。
评委席上与他四目相对的,赫然是郁怀石。
怎么哪里都有他。
白汀快速收拾好心情。
可异变突生,间奏时,伴奏戛然而止。
郁怀石皱起了眉。
刚刚安静下来的观众席再次吵闹起来,部分人不满于设备,也有部分人幸灾乐祸。
白汀只是触了触耳麦,确认有声后解下了发绳。
自由的发丝被鼓风机吹得上下浮动,倒真宛若深海的游鱼。
“她仍未停止吟歌,他却已扬帆而过。”
清唱。
绝无假唱可能。
质疑声戛然而止。整个观众席鸦雀无声,静默地听完整曲。
白汀站在台上,竟如同隔着千万里重洋。宛若月光的海滩下的悲伤人鱼,眼中似乎还含着一滴眼泪。
“或许是听浪成歌,
记述着她曾在这……”
尾音缓缓收起,轻柔而绵延。前排的观众中,已经有人用手背擦了擦眼角。
约五秒钟的静默后,掌声震耳欲聋。
“我靠,妈妈我见到真海妖了!”
“对不起,我收回骂他的话,好牛啊!黑转粉了啊啊啊!!”
摄影机的红点一闪一闪,几乎与他的心跳相同。
就连主持人也险些为他鼓掌,愣了片刻,才想起职责所在,连忙挂着公式化微笑上台。
“白汀的进步真的很大,这首歌是公认的高难度呢,让我们来看看评委老师们的打分。”
万众瞩目下,席位最左的棕发男人率先举起牌子。
“不夸张、不怕得罪人,我认为白汀这次的表现毫无价值可言。”
他的表情很冷,丝毫不被触动,看向白汀的眼神也很是厌恶。
“我只能打出48分。”
满座皆惊。
48分是什么概念,完全是私人恩怨。
这个节目有史以来的最低分,不过是60。
求收藏呀qwq
歌词部分全部引用自安九的《塞壬Parthenope》,很好听的一首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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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后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