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隐没于初秋的风里,肆意弥漫着的盎然绿意一夜之间凋零,世界变得萧瑟寂凉,花店却永远如春。
风铃轻响,打着瞌睡的南熙抬起头,视线还模糊着,条件反射的一句“欢迎光临”到嘴边忽然哽了下。
一个穿着校服的女孩走了进来,明澈的双眼漫不经心地打量着四周,柔顺的黑色长发笼着光,一举一动都矜贵耀眼。
南熙的呼吸滞了下,情不自禁地呼唤:“薄时……”
“老板!我们想买一束花!”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另一个女孩与她一齐开口,南熙茫然一秒,瞬间清醒。
不是她,怎么可能会是她。
南熙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一下不该出现的情绪,莞尔笑道:“欢迎光临。”
走上前,她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打量了那个长发女孩一眼。
十六七岁的少女,神色稍显沉郁,却掩不住浑身的青春朝气,眼里盛着清凌凌的光。
明明长得不一样,只是气质有些相似罢了。
大概是因为今日太特殊,她不小心认错了人,而且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薄大设计师怎么可能会屈尊前往。
彻底清醒之后,心口却坠坠的疼,南熙笑自己傻,十年了,还有什么放不下的。
“姐姐,这束花可以做吗?”
短发女孩忽的开口,南熙瞥了眼手机图片,还没来得及说可以,长发女孩出声:“我觉得另一束更好看。”
两个小女孩显然意见不太统一,一个冷静说出自己的想法,一个叽叽喳喳就要那个,不过并不惹人厌烦,像喜鹊似的。
重阳节刚过去不久,现在年不年节不节的,店里只有她们两位客人,所以南熙没有催促,单手托腮望着她们。
学生时代离她很遥远,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想念过高中,但是看着许久不见的熟悉的校服,她仿佛也从两个女孩身上看到了自己的青春。
肆意的、火热的青春。
可关于青春的记忆却像一弯冷淡的月,浇灭了她的热情,却始终悬在她心尖。
那个女人……
南熙深吸一口气,怎么又想起她了,都过去多少年了,早该忘了,她不该记得,更不该反复回味。
似乎迟迟拿不定主意,短发女孩将选择权交给她:“姐姐,你觉得哪一束更好看?”
“星星,你觉得哪一束更好看?”从前,薄时月也会来征求她的意见。
不过薄时月的询问只是礼貌,她是个极有主见的人,就算南熙故意选了别的,她也会按照自己的想法选择,从来没有例外。
南熙抿了下唇,在两张图片上流连片刻,选了短发女孩喜欢的款式。
“我就说吧,”短发女孩笑眯眯道,“我审美一绝!”
她去看长发女孩,对方只是笑了笑,纵容地点了下头。
南熙别开脸去准备花材,眼底微涩,心里像针扎似的,并不疼,可堵住了她的呼吸,闷得她透不过气。
如果薄时月也纵容她一回就好了,这样她就可以奢侈地想一想,当初分开是薄时月迫不得已的选择,而不是一厢情愿的决定。
“呀!”
长发女孩忽的出声,打断了南熙的思绪。
“什么!李成淮约你见面!”
短发女孩凑过去看到信息,只为同伴高兴了一秒就苦了脸:“你是不是要抛弃我了?”
南熙的手微微一顿,继续若无其事地剪枝,留心着她的回答。
“不好意思啊萱萱,”长发女孩毫不犹豫地收起手机往外走去,“一会儿你自己回去吧,打车钱我帮你出。”
风铃声像一记重棒敲在心上,余韵绵长。
南熙轻嗤一声,和那个女人的做法如出一辙。
她想沉下心制作花束,可记忆如潮水般涌来,提醒着她从未忘记。
她始终记得那一天,属于她们的毕业旅行刚结束,彼此你侬我侬,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好不容易才找到机会相约见面。
闷热的午后,蝉声聒噪。
她却不觉得烦,一心坐在餐厅等着薄时月共进午餐,然后去游乐场,旋转木马、过山车、鬼屋、摩天轮,在最高处接吻。
她兴致勃勃地安排好一切,约定时间已过,薄时月却迟迟未到,她焦急地朝入口处望去,却在对面的咖啡厅里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朝思暮想的薄时月穿着一袭张扬的吊带红裙,优雅地捧起咖啡轻抿一口,唇边带着耀眼的笑,目光灼灼地望向对面的男人。
南熙从未见她笑得这么愉悦过。
她总是冷着脸,就算再开怀,笑容依然轻浅。
南熙难以置信,怀疑自己认错了人,直接离开餐厅前往咖啡厅,确认那是薄时月后,又硬生生停在窗前。
或许事情并不是自己想象的那样,她怕自己想多了,酿成无法挽回的后果。
意料之中,薄时月发现了她。
意料之外,薄时月平平静静地偏过脸,继续言笑晏晏。
愤怒驱使她在餐厅大闹一场。
可当事人却毫无愧疚之心,抱臂坐在那里,冷脸旁观着这场闹剧,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
全程只对站在一旁急得满头大汗的咖啡店老板说了三个字:“我来赔。”
没有正眼看她一眼。
南熙闹够了,也醒悟了,放了狠话之后拂袖而去,在三十七度的高温下走了二十分钟。
大汗淋漓回到家,收到薄时月的信息。
【我们分手吧。】
隔了一天,她得知薄时月远赴美国。
那是她们最后一次见面,以她的狼狈不堪、薄时月的优雅从容收尾。
十年过去,她一直以为自己释怀了、成长了,温柔的时光会轻轻吹拂她的伤口,抚平所有的伤痛。
直到此刻扎根在记忆深处的画面缓缓浮现才明白过来,疤痕犹在,她只是将疼痛当成了习惯,故作云淡风轻。
时间如刀,只会让刻在石碑上的文字愈发深刻,恨意也入了骨。
包扎好花束,南熙露出一个职业微笑,将花交给那个叫萱萱的女孩。
“哇!这也太漂亮了!”
南熙仔细打量她一眼,见她的笑容有些勉强,叹了口气,主动给她打了折。
“谢谢姐姐!”她的神色明朗了不少。
冰冷的机械音播报着收到的金额,南熙递给她一小束风信子,在她不明所以的目光中轻声开口:“送你的。”
“别为了这些小事伤神,好好学习。”
风信子代表蜕变与重生,送给她,也送给自己。
目送萱萱捧着花坐上出租车远去,南熙回到店里,收拾好稍显杂乱的台面,有些无所事事。
花店安静下来,她再次想起薄时月,甜蜜与痛苦交织,将她撕裂成两半。
南熙又深觉自己不该这样,于是从歌单里随便选了首快节奏的歌播放,只有在这样的时刻,她才会不去想那些令人痛恨的过往。
鼓点声击穿耳膜,将温馨花店变成肃杀战场。
南熙终于平静下来,懒懒散散地坐在懒人沙发上望向窗外,跟着节奏晃动,脚尖一点一点。
她喜欢透亮明朗的地方,所以买下这间铺面的第一件事就是砸墙,改造成落地窗,阳光投射进来,像小小的玻璃花房。
只是今天不太妙,乌云在天幕中铺陈,天色渐渐昏暗下来,鲜花变得黯然失色。
愉宁秋日多雨,每逢阴雨天,生意就会惨淡不少。
南熙却没有败兴,反而饶有兴趣地坐直身子,等待落汤鸡们从她的窗前经过,这是她闲暇时的乐趣之一。
听了两首歌之后,积压的厚重云层终于施舍般地在落地窗上落下几滴雨,慢悠悠地蜿蜒成水痕,还没来得及落在窗台上,更大的雨滴砸下来,迅速将落地窗分割成九曲十八弯的山路。
窗外开始有行人奔跑,或佝着腰,或头顶着包,或双手抱住头,在雨幕中前行,很快消失,又有人出现,循环往复。
南熙看热闹不嫌事大,笑得花枝乱颤。
雨势渐大,窗外开始起雾,街上蒙了一层轻薄的、浮动的白纱,行人变得模糊不清。
南熙撇撇嘴,觉得没意思了。看来这雨一时半会儿不会停了,她伸了个懒腰,决定给自己放个假,提前两个小时休息。
这是个商住两用的店铺,她就住楼上,不必往来奔波,自然也不用淋雨。
正准备起身,余光扫到窗外缓缓降速的车,紧接着分毫不差地停在花店前,南熙扬了下眉,来生意了?
她仔细看了一眼,纵然隔着雨幕,宾利的logo依然闪瞎眼。
嚯,有钱人。
秉持着宰资本家是为民除害的思想,南熙摩拳擦掌,她一定要把送给高中生的钱从有钱人身上讨回来!
虎视眈眈地盯了好一会儿,车门终于开了,一只纤弱白皙的手握着伞柄,轻轻撑开,那一抹动人的白藏进伞下,消失不见。
南熙对车主是谁并不感兴趣,可见到那只柔荑后,忽然生出些许好奇,看在这手的份上,她决定少宰一点。
在她的无声期盼中,高跟靴踩在积水地面上,米白色风衣下,白皙修长的双腿若隐若现,站定后关上车门,车灯闪烁。
南熙被光刺了下眼睛,猛然回神,听到了自己咽口水的声音,暗骂自己没出息,视线却始终诚实地追随着那抹曼妙身姿。
女人正迈上台阶,面容被黑伞阻隔,只能隐约瞥见精致完美的下颌与栗色长卷发。
南熙阅人无数,从下巴就能看出这个女人长得肯定不会差,或许可以和薄时月比肩。
怔了下,南熙正色纠正自己,薄时月算个屁,或许可以和姜薄暮比肩,人家可是红了七年的大明星!
女人走到玻璃门前,碍事的伞终于合上了,她迫切想要一睹神颜,可门上贴了东西,从她的角度看根本看不到一丝轮廓。
很久没这么紧张过了,南熙深吸一口气,静止的感官活了过来,猛然发觉BGM太吵,火速切了一首轻柔的歌。
一切准备就绪,女人准备推门,她挽起标准的职业笑容,站起身上前迎接。
风铃轻晃,南熙笑容收紧。
门外,一脸淡漠的女人抬眸,握着门把的手迟迟未动。
窗外急雨裹挟着呼啸的风席卷而来,将“我来到你的城市”几个字吹散在风中,模糊不清。
“欢迎光临。”
南熙轻轻启唇,自信这句话说得像从前一样稀松平常。
可平静之下,藏着一场足以将她吞没的海啸。
曾照耀着她的皎洁月光,兜兜转转,终究还是落在了她身上。
好久不见,薄时月。
好久不见,新文奉上。
每天零点日更,希望我们可以在弥漫着花香的文字里度过一个个愉快的夜晚ovo
下本《青梅养成日记》
春华小学的学生都知道,单亲家庭的程臻有个家财万贯的漂亮小跟班。
小跟班不认字喊臻臻姐,哭鼻子喊臻臻姐,跳舞摔倒了也要喊臻臻姐,黏她黏的不得了。
迫于压力,程臻不得不冷漠开口:“我只是你家佣人的孩子,以后别再缠着我。”
小跟班薄时甜小梨涡浅浅,笑盈盈道:“可是我喜欢你呀。”
程臻低着脑袋不说话,耳尖泛红。
她才不懂什么是喜欢。
*
高二那年,程臻开始连载小说,一本爆红,顺利出版。
她在实体书的后记里克制又郑重地写道——
谨以此书献给我喜欢的女孩。
薄时甜:QAQ
臻臻姐居然有喜欢的人了。
几年后,被大众誉为古典舞女神的薄时甜抱着这本书发了条微博——
原来是我呀OuO
【小剧场】
窗外雨疏风骤,幕布明明暗暗,一个女人在亲另一个女人的脸颊,眼神拉丝,气氛暧昧。
薄时甜爬起来推开窗,吹散脸上的潮红。
怔怔地想,原来两个女孩子也可以这么亲密吗?
“还好吗?”
身后传来关心,她回神看向程臻,依然是波澜不惊的脸。
“没事,只是有点热。”
再次躺回去,身边熟悉的气息让她心跳加快。
程臻点了下头,没再出声,也没再去看她潋滟的眼。
[我想成为空气,只在你身上栖息片刻。
我想不被察觉,也不可或缺。]
——约瑟夫·布罗茨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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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风信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