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小时一辆,唯一通往青小的车。
“二十。”
卖票员裹着露着鹅绒的棉袄,腰间放着破旧腰包,从里面掏出一叠白色的小票,头也不抬地对雒挽安说。
雒挽安从口袋里拿出二十元现金,递给她的时候,售票员才抬头,雒挽安一愣。
反倒是售票员惊讶了一声,“呦,这不是老雒家的小丫头吗?从京华市回来了?”
“张姨……”雒挽安拽着行李箱上来,却被售票员一把拉住,大劲拉了上来。
车子启动,估计是太晚了,车上没有几个人,都是生面孔。
“怎么这么快就放寒假了?”张姨问。
雒挽安找了个地方坐下,本来向着离这个张姨远一点,结果这阿姨直接坐在了她旁边。
雒挽安笑了笑,搜寻着以前的记忆,“张姨,我已经毕业了,今年二十五了。”
“二十五了?哎呦,谁说不是呢,我转了年都快六十了,这日子过得可真快啊,我老听你爸妈念叨你,老姑娘一个人在京华市呆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把你爸妈接过去?”
雒挽安眸光黯下来,侧头看向窗外,越来越荒凉,去往青小县要途径大大的田地,晚上看过去是黑压压一片荒芜。
“你爸妈年纪也大了,你大姐倒是不错,在县城里有个自己的海鲜店,生意不错,哎呦生那小孩子长得可招人稀罕了,离婚了能怎么样呢,我看隔壁的熟食店的老板就不错,虽说是离异带个女儿,年纪大了点,但人老实,讲究本分,你大姐跟他也不会吃亏。”
“张姨,你对我家挺了解的。”雒挽安完全不知道她大姐的事,离家五年,和家人的联系少之又少。
“那可不了解嘛,邻里邻居的,天天在一起。”
张姨肥厚的手按了按鼓鼓囊囊的钱包,从里面掏出一张二十块纸币来,压低声音说道:“来,丫头,你好不容易回来一次,这钱就当阿姨请你的,不能让司机知道,你回来,阿姨高兴。”
雒挽安推脱不掉,顺着她把钱塞进了口袋里,“谢谢你,张姨。”
“谢啥,你出去这么多年,也挺不容易的啊,对了,这次回来你准备呆多久啊?”
“不走了。”
“不走了?”张姨的声音骤然高起来,随即低沉,“留下来好,在爸爸妈妈身边好啊,你爸妈年纪也大了,老姑娘在他们身边他们也开心,这是好事。”
“嗯。”雒挽安点头。
车子晃晃悠悠到站的时候,雒挽安仔细从行李箱夹层里掏出一小袋稻禾村。
“张姨,这是京华市的特产,一点糕点,算是我的一点心意。”
“呦,稀罕玩意啊,谢谢你啊,雒丫头。”
张姨肥厚的手擦了擦破旧的棉袄,之后眉开眼笑的接过糕点。
青小县不比省城,不到八点路上就没了人,她一个人拖着行李箱,按照记忆中的路线,终于到了一栋火柴盒一样的楼房前面。
从她有记忆起,就生活在这里,不到六十平的小屋,漆黑的楼道,堆满杂物的楼梯间,以及熟悉的邻居。
邻居都是固定的,很少有人员变动,很多人一辈子生活在这里,之后偶然的某一天,楼下出现花篮和灵车,载着到另外一个世界,有种到了下面也是邻居的感觉。
雒挽安家住二楼,她打着手电上楼,一只手拖着行李,另一只手捂着发热的手机。
手机是三年前买的,屏幕碎了一个角,功能除了变慢些,不受影响。
“妈,我回来了。”
她怕吵醒邻居,轻声说着。
很快,薄薄的铁门有了动静,门先是拉开一条缝,随后露出母亲苍白的面孔,那张脸骤然布满笑意,浑浊的眼睛都带着水汽。
短短岁月,人竟然能衰老地如此之快。
两世未见,雒挽安大脑一片空白,血液几乎凝固。
“回来了?快进来。”
雒挽安拎着行李进去,歇了力气,恍如隔世。
家里的一切,掉了皮的皮质沙发,前面放着玻璃茶几,玻璃早已失去了通透,变得浑浊,但却擦拭得干净。
两个卧室的木门上的漆看不出当年的颜色,似乎更旧了。
房间还是那间房子,却觉得小了很多。
她住过雕梁画栋的中式庭院,呆过纸醉金迷的摩天大楼,计算过每平米惊人的价格,却从来没有一刻,这么像家。
右手边的厨房里不知道了炖了什么,发出阵阵的香气。
“妈,煮了什么啊?”
“排骨,你最爱吃的排骨,好不容易回来,吃饱了再睡。”杜春花擦着手,系着围裙,“饿了吧?”
“嗯。”雒挽安眼里蒸腾出水汽。
“洗手,吃饭。”
雒挽安在母亲转过身去的时候擦了不小心滴下来的泪水。
“我爸呢?”
“还没回来,现在工作忙,不能经常回家。”
“大姐离婚了?什么时候的事?”
“你怎么知道?”雒妈妈给她夹排骨的动作一顿。
“看到张阿姨了,她还在卖小客车的票。”
“这个大嘴巴,还真是……是啊,去年离婚的,不是什么好事,没和你说,不过也解脱了,两个人能过就过,不能过就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大姐想开就好,我明天就看大姐吧,顺便给只只带我从京华市带的特产。”
“你大姐啊,一直念叨你,你能回来,她一定得请你吃一顿。”杜春花笑着,眼角的鱼尾纹很重。
“妈,对不起。”
一别经年,两世如隔阴阳。
她的重生,是上天给的恩赐。
杜春花一愣。
“对不起什么呀,都是一家人。”
雒挽安吃了一大块排骨,多年没吃了,上面的糖醋味有些腻。
一家人?是啊,一家人。
那种浓重的烟火气席卷而来,即便这是青小县,即便这是距离京华市千里的城市,但是却有她最为亲近的人,有她最为炽热的所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