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车前吴漾拿走车上唯一的雨伞。
费龙见状忙降下副驾驶的车窗,大声喊:“我就在这等你吗?”
“没多的伞。”
“我可以和你用一把啊。”
已经走进逼仄小巷的吴漾扬起伞面回头看,英俊的面庞被潮湿的空气覆了一层冷冰的外壳:“我不喜欢。”
想单独行动就直说,干嘛用这种借口来堵人,不喜欢那就算了。
费龙并不担心吴漾,探头探脑观察前后。
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附近也没人,路两边的梧桐树过分茂密高大,使得灰蒙蒙的天更暗了,颇有恐怖故事里即将鬼出没的氛围感。
费龙搓搓胳膊上冒出来的鸡皮疙瘩,后悔没跟着进去,留在下雨天的车内,实在很符合凶案的场景。
左顾右盼的看见斜对面还有个巷口,在可见度很低的情况下,梧桐树枝一晃又一晃,费龙恍然看见道结实挺拔的身影。
在吴漾冲进街旁巷口的第五分钟,费龙后知后觉想起个事,他怎么确定程淮书就去的这个巷子呢?
从外看这小巷很寻常,走进来会发现这里别有洞天。
墙壁很高,泛着颇有岁月的黑色,吴漾目测得起跳伸长手才能攀上去,经过雨水冲刷的绿色青苔会增加攀爬难度,他伸手按了按,湿滑难控。
走了快十分钟,看不见尽头,巷子很深,有即将暗下来的雨夜作掩护,很难辨认出前路。
吴漾往后瞥,相似的暗黑与不可见,这条巷子在宽阔的天地间愣是划出一道装住他的紧密空间。
如费龙所言,他们的跟踪早被程淮书发现了,对方费尽心思把他单独引到这里来,一定有目的。
银色机械表仿佛是这静谧昏暗方寸间唯一的光,滴答滴答走表声里时针转在五刻度上,雨势愈演愈烈,砸得伞面砰砰作响。
天像被雨水吹得落下来,四周可见度还在持续降低。
饶是如此,吴漾还是一眼看见十步外撑着黑伞的人,对方的伞举得稍高,为了方便观察不惜弄湿半身衣服。
在靠近。
画面与不久前在警局初见的那一幕缓缓重叠。
这次吴漾停在了程淮书面前,两顶大小几乎一致的黑伞边缘相碰,谁也不曾退让,弹起的水珠穿过间隙落在撑伞人的脸上。
程淮书眨眨眼睛,甩掉坠在睫毛上的水滴,不期然看清吴漾想吞噬的眼神。
“我只是个报案人,跟着我查不到凶手。”
他用英语说。
彼此都很清楚对方是谁,干脆开门见山,他想让吴漾明白他在这起案件里的身份。
“孟星琮不同意我请你再回局里做口供。”吴漾回答。
一口流利的中文,没有半点外国人别扭的口音,让程淮书重新审视起吴漾这张脸来。
“在你来之前,我毫无保留提供了全部线索。”
“我需要的不是冷冰冰的文字转述。”
“审讯过程会录像,可以让孟星琮调一份给你。”
这就是不想和他回局里再被问询,拒绝的态度摆在台面上了,吴漾该礼貌退场。
然而,之所以会在这狭窄小巷相逢的真正目的还没浮出水面,他不可能走。
“程淮书,警察不会一直被你牵着鼻子走。”
“你高看我了。”程淮书避开吴漾那双太亮的眼睛,混着雨水落下的声音很轻很湿,“今天下午在咖啡厅是我和网友见面,不知道哪里有问题,还是说在国际刑警眼里,网友见面罪大恶极?”
吴漾见过太多嘴硬的嫌犯,哪怕证据确凿还不肯认,这种太小儿科。
“和你的网友对过口供吗?”
“为什么要对?”程淮书的疑惑真情实意,“她实事求是交代就能走了。”
这个样子的程淮书让吴漾想起在茶水间听见的只言片语,明明牙尖嘴利得很,哪儿问不出话来。
吴漾诡异的沉默和探究的眼神让程淮书忙碌地理了理微潮的袖子,反驳的话太多显得累赘而反常。
巷子里声音嘈杂,唯独不见人声。
两个互不相让的黑色伞面几乎与暗夜融为一体,掩盖住伞下的暗潮涌动。
傍晚的温度更低了,潮湿的衣服贴着肌肤很不舒服,程淮书想走了。
“吴警官,再会。”
黑伞在空中转个圈,这次的水珠斜飞到了吴漾的胸膛,吸水性良好的灰色T恤眨眼就挨着结实健壮的胸肌,勾勒出诱人形状。
“等等。”
程淮书回头,不由自主看向那块深色布料,瞳孔微缩:“做什么?”
他的语气听起来似乎与先前并无两样。
吴漾大步追着他过来,在伞很快要撞上的时候,单手收了,亮着的手机屏幕摆到他面前:“交个朋友。”
就这么大喇喇挤进了程淮书的伞下。
黑伞再大也装不下两个身量颇高的成年男性,程淮书没迁就吴漾抬高伞,对方不得不躬身避开伞骨打头。
离得太近,能将吴漾眼底的强势看得一清二楚,这个朋友似乎不交不行了。
程淮书不想加,刚要用手机没电当借口,就见眼前人嗓音低沉道:“以我的本事加上你好友只有时间问题。”
自信的惹人讨厌。
“好啊,我倒要看看你多有本事。”程淮书帮吴漾关了手机,柔软触感转瞬即逝,他毫不留情抬脚就走,“吴警官,下次再尾随,我就报警。”
大雨瞬间将没撑伞的吴漾浇了个透,金发湿漉漉耷下来,活像被遗弃的金毛小狗。
好半晌,吴漾像才回过神似的抹了把脸,手背擦过鼻尖,嗅到一丝若有似无的柑橘香味。
是程淮书留下的。
吴漾撑开伞,望着恢复平静的巷子深处,转身走向来时路。
又过了半小时,大雨仍没有停的迹象。
王澍在约定街角接到了程淮书,看起来状态还不错,只是衣服湿了,车内空调渐渐转暖,风口转向旁,不再对着人吹。
“李禧从市局出来了。”
“嗯,洪钦的老婆是不是要找上她了?”
“已经拿到洪钦给她花钱的流水账单,在咨询过律师后,想列出清单让她原原本本的归还。”
养小三的洪钦死了,正室找不到该负责任的,把气撒在小三身上也情有可原。
程淮书不同情李禧,他说:“盯着他们。”
王澍应了,一路平稳将他送回莲花湾。
最近他在莲花湾扎根,阿姨就给客厅添置了个花瓶,插着束含苞待放的粉色郁金香,为这冷冰冰没人情味的客厅徒增了几分光彩。
程淮书走过去,俯身捏了下花瓣,到底没拒接阿姨这份暖心,对方受他后妈委托照顾他,很有话语权。
念头刚落,新视频接进来,正是他那远在地球另一边的后妈。
“早上好,瑟琳娜。”
“吃饭了吗?”徐绛问,她优雅地吃着三明治,“最近在忙什么?”
“还没吃,刘姨给我备了饭,还热着。瞎忙,想多攒点钱去看看你。”
“用不着哄我开心。”徐绛明媚的脸庞满是无奈,“给你买过多少次机票,哪回你真来过?”
“抱歉。”程淮书倒了杯温水,“等我忙完这阵子。”
徐绛吃完早餐,抽出纸来擦手:“淮书,一个月后我会回到江唐。”
“出差?”程淮书问。
“不算。”徐绛停顿了下,语气缓慢而郑重,“公司想在江唐开设分部,没人比我更适合做中国区域负责人。”
程淮书皱紧眉头。
徐绛知道他不想事情没水落石出前自己再出意外,可程治不清不楚死了两年,她也被迫远走他乡,这些日子的风雨让她看透了人生,宁愿在家乡迎难直上,也不想客死他乡。
再说,她实在不忍心让程淮书独面危险,无论如何这次她都要回去,哪怕程淮书说得天花乱坠。
做好持续拉锯战的徐绛撩了下头发,等着程淮书的语言艺术攻击,谁料对方抿了口水,如释重负般道:“行,你回来吧。”
急速转变的事情发展让徐绛卡了壳,见鬼似的盯着手机。
“干嘛?”程淮书好笑地问,“认为我会磨破嘴皮子劝你?”
徐绛拿起手机去玄关换鞋,弯腰的时候不忘看他:“这是两年间每次我说想回国你的常规操作,不怪我刻板印象。”
确实,程淮书并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多做辩解,那时不肯让她回来是怕她被牵连了。
现在凶手卷土重来的完美制作出第二个命案,证明家属无事,那当然能让徐绛顺心回国。
“晚些时候我会把名下几套房产具体地方发给你,你看哪套适合你住。”
“不用。”徐绛锁门去往停车场,那边风和日丽,好到不能再好了,“公司会安排好,我会把确定回国的时间发给你,记得来接我。”
程淮书放下水杯:“行,到时候——”
话还没说完,先偏头打了个喷嚏,一个接两个,这下子眼睛红了,鼻尖也泛起可怜的红。
徐绛坐进车里:“赶紧喝点预防感冒的药,别生病了,我得去上班。”
“知道,拜拜。”程淮书压着纸巾揉鼻子,眼见视频挂断,又是连着两个喷嚏。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他有些晕,翻找出家里的医药箱,剥出两粒感冒药在饭后吃了,洗完热水澡裹进被子里。
仰面躺半天,即便头晕加重,仍毫无睡意,换了个侧身,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嗡嗡震动,是孟星琮的电话。
第一遍他懒得接,等第二遍又跟着来了,他才捞过来接通。
“喂?”
嗓音细微发哑,不仔细听不出来。
孟星琮那边很微妙的静了数秒,接着传来熟悉的声音:“在忙吗?”
这老套的开场白让程淮书闭上了眼睛:“开着免提给别人听还客套上了吗?”
孟星琮:“……”
有时候真怀疑他有千里眼,孟星琮干咳两声,想略过这尴尬的一趴:“明天有空来趟局里,挺需要你配合的。”
“是你需要还是别人?”程淮书能感觉出自己呼吸滚烫,愚蠢的用手背试完,不得不慢吞吞去客厅拿体温计,“说话。”
电话那端一阵悉悉索索。
“是我。”傍晚自信发言的声音又回到了耳边,很公事公办的语气,“有些地方得咨询本人,在你名下别墅发生的两个命案做并案处理。”
看来国内外都深谙人性关系的重要性,吴漾很清楚他想要什么,这让他不禁想起对方要交朋友时的神情。
把消过毒的体温计塞到腋窝,程淮书回到了卧室,躺下时声音发软:“知道了,明天上午十点我会准时到。”
沉寂五分钟,体温计爆到三十九度。
程淮书又翻出退烧药吃了,团吧团吧被子睡过去,什么都没精力管,一夜到天明。
比约定时间早五分钟到达市局刑侦办公室,程淮书站在门外,里面人来人往,忙到不可开交。
牧闻从队长办公室出来,看见他神情几次转变还是过来了。
“跟我来。”
视线在他戴着的口罩上打了个圈。
感冒并没有因为他昨晚的急救和早睡就此痊愈,这会儿精神不振,也怕传染给别人,稍作防护。
程淮书的声音闷在口罩里略哑:“他怎么说服的孟星琮?”
明明没说清楚,牧闻却听懂了,理着手里的资料:“沈局让吴漾全权负责专案组。”
那么联系他的事就无需孟星琮同意了。
折腾半小时,终于进来了,趁能进来更新。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Chapter0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