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星渡一身鸦黑,如青松似地站在一堆废墟前,手里握刀似地握着把长柄黑伞,好像下一秒就要把任何靠近的人斩上一刀。
那模样,好像死了全家一样。
郁妙音在心里笑了一声。
她先前就觉得卓星渡有病,装什么呀,全天下就她一个痴情种吗。
后来证实了,原来是真有病,怪不得天天在她这儿反复横跳,忽冷忽热的。
她还真没受过这种气,这下反上来,越看卓星渡越心烦。
这世上蠢男人再多,但只要想追她的,也都得在她松口之前老老实实把骚腥味藏着,扮乖装狗。
卓星渡当然比男人强,也不是真的想追她,但既然先前想借她这张脸抒发自恋的情圣心态,竟敢随心所欲丢了她?
在她郁妙音这里,就没有这么好的事情。
她给她做饭,亲她抱她,穿性/感睡衣给她看,可从没第二人有这待遇。
卓星渡算是与她最亲密的人了,目前而言。
可她呢?翻来覆去地变卦,烦。
挡刀、教训人不算,是她自己愿意的,自己也给她加了钱。
勾引她的时候,她不也爽了吗,现在又一副守身如玉,假正经的样子。
想着上飞机前和安书雅约定好的内容,郁妙音收起了戏谑的笑,与她并肩而立。
她轻轻揽住了卓星渡的肩,衣料润润的,想是淋了雨。
再看脸色,惨白得好像下一秒就要晕过去。
她取走了伞,让卓星渡靠在她身上,试图让她站得舒服一些。
头一个小时,卓星渡站得笔直,连衣角都没碰到她。
第二个小时,卓星渡头稍微垂了下去,面无表情的脸上头一次露出伤怀的神色。
第三个小时,天已经黑了,这个多雨的城市又开始淅淅沥沥下起雨来,这次郁妙音陪她一起。
卓星渡终于转头看了她一眼。
郁妙音的长卷发尾染成了灰蓝色,大多拨到了一边,她微微抬眼,三分风情,七分温婉,不言不语,静静地陪着。
她发量很多,雨丝一头扎进卷发中,瞬间就消失了。不像卓星渡,长直的黑色发尾不一会儿就贴到了脖颈上,雨水顺着往衬衫里钻。
“回去吧。”几天基本没说话,卓星渡声音沙哑。
郁妙音点点头,挽住了她的手。
“你走。”
郁妙音又摇头,挽着的手没放,睁圆了眼,看起来有点乖巧。
卓星渡叹了一声:“腿酸不酸?”
郁妙音点头:“嗯。”
“我给你捏一下。”
卓星渡给她找了块没什么青苔的地方,擦干净,扶着她坐下。
“为什么站这犯傻。”
卓星渡一边捏,语气比电话里温和平静很多。
郁妙音撑开伞,罩住了她们:“想陪陪你。”
“不用。”
郁妙音不爱锻炼,虽然身材妖娆,但有肉的地方都是软乎乎的。卓星渡揉捏着她的小腿肚,感觉得到在微微发抖,摁下去,大腿也会连着抽/搐一下。
穿着细长的高跟鞋陪她站了三个小时,腿估计都疼木了。
但她脸上还是担忧的神情居多,只有摁到了地方,吃痛的表情才一闪而过。
“你是我女朋友,怎么就不用了。”
“都说了,已经结束了。”
“我送你回去。”
郁妙音不依,不肯站起来,双腿搭在卓星渡腿上。
卓星渡没办法,她现在的体力也没法公主抱她。
何况在这里,她不想这样做。
只好又坐下了。
“你该回去拍你的......大女主多人向主受短剧了。”
郁妙音噗嗤笑了出来:“从你嘴里说出来怎么那么奇怪。”
卓星渡:“......剧本上就是这么写的。”
郁妙音仔细打量着她的脸:“你瘦了好多。”又摸了摸她的肚子,“都瘪下去了。”
卓星渡往后仰,避开了这个动作。
郁妙音近水楼台,一伸手勾住了她的脖子,整个人依在她怀里:“跑哪儿去?你多久没吃饭了?”
卓星渡猛地一挣,郁妙音差点摔下去。
她看着卓星渡皱眉,有点厌恶的样子:“不关你的事。”
又来了,她想。
卓星渡现在十分抗拒亲密行为,跟身上背着贞洁牌坊似的。
又像自己又脏又臭,多抱一下会熏着她一样。
好像自己上杆子送,这辈子就非缠着她非她不可一样。
她心里也不爽,并动摇了一下。
就这样把自己交给她,真的值得吗?
她想起安书雅给她看的卓星渡的入院记录。
卓星渡离开康心福利院之后,卓父卓母报了警,发现卓星渡具有强烈的暴力倾向,在警方的控制下入院,并立即成为了精神病院最高管控级别的危险人物。
病症是谵妄和癔症。卓星渡发病时富于幻想并善于模仿,把自己幻想成一个古代的女杀手,将病情中的昼夜节律紊乱当作杀手昼伏夜出的习性。每次发病后都要去寻找一个历史上不存在的“公主”,撺掇病友并发起数次集体逃离事件,让医院大为头疼。
一位资深心理医生通过药物与心理暗示获得卓星渡信任之后,发现卓星渡所谓女杀手与公主存在的证据,全是她通过各种媒介受到暗示,再在脑中经过加工得来。
她幼年时因长期目睹父母不合,内心孤独封闭,偶然看见考古节目中的古董发现,受到了暗示,认为自己是墓主转世,并大量阅读书籍,在历史中寻找“证据”证明合理性。截止到她十四岁那一年,她已经在脑中构筑多年,逻辑通顺、侃侃而谈,流畅度让那位医生心惊。
但医生一旦指出其中逻辑不符的地方,卓星渡就会陷入躁狂情绪,出现思维与言语混乱的情况。
直到一年之后,卓星渡药物作用下出现了记忆衰退的情况,她逐渐忘却了杀手与公主的故事,在医生提心吊胆将她从约束带里放出来后,再也没有出现过伤人行为。
又经过大半年的专业评估,卓星渡得以出院。她好像变了个人似的,绝口不提那些事情,一路奋发考上了Y大,最后还成为程观华教授的得意门生,在考古专业大放异彩。
医院的病历详细地记录了这一切。
郁妙音这才知道,卓星渡的确是个彻头彻尾的精神病人,才会有如此高发的暴力倾向。
她也知道,卓星渡根本没有好,温文尔雅只是她伪装的皮相,骨子里还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魔。
将自己献身给她,要做好被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的觉悟。
庞宛枯槁的脸在她脑中一闪而过,还有油腻的男人们暧昧猥琐的笑,最后则是楚溪云不食人间烟火般清冷又孤傲的背影。
她想,卖给谁不是卖呢,起码卓星渡的皮相比那些人好,而且要是能看到楚溪云那张孤高淡漠的脸露出震惊神色,更是赚到。
郁妙音裙摆上沾了点泥,默默撑着腿站起来,对她笑笑。
“你从来不肯袒露你自己,真的很好奇,究竟是怎样的女人能走进你的心。”
“如果你有了女朋友可以告诉我吗,还挺好奇的。”
卓星渡不想听这些无聊的事,她想直接离开。
但她瞥到了郁妙音的泪光。
泪珠欲落未落,摇摇晃晃挂在眼角,郁妙音反而启唇一笑。
她止住了脚步。
她看得懂那滴眼泪的由来。
当时孔雀之影争王斗争已经白热化,甚至死了两个储王。父上裴独闭关出来,震怒不已,许是不想再折损自己的儿子,转而将怒火洒向了她。
——虽然她的确是两个弟弟的死的幕后凶手。
而这件事让她后悔至极。
她被父上收回了手下数十个亲手培养的精英杀手的领导权,接手了她在水晶城的产业,同时还被定了个为长不尊的罪名,被勒令在死灭山崖内反省半年。
彼时她尚没有其他心思,只烦恼自己和三弟的势力被那群鬣狗咬下好大一块来,或许在之后的争斗中要占下风。罔顾李延贞那时的反应。
裴汶走的那天,她的眼神有点寂寥。裴汶以为她空虚,分出点心神来调笑她几句。李延贞也是轻轻笑了一下,温柔瞧着她。
又不是不回来了。她说。
那群蠢货肯定会试着刺杀我,让他们瞧瞧女罗刹的刀是否浪得虚名。
李延贞没回,打开她的包袱,将里头御寒的衣物理了理。
裴汶也去看。这些都是李延贞一手收拾的,挑选得宜,里头还塞了些碎金银,免得裴汶遇上难缠小鬼。
李延贞成熟了许多,再也不是那个在宫里人人捧着哄着的小公主了。
李延贞做这些时,微微低垂着头,娴雅安宁,真像一个妻子在为远行的爱人收拾行囊,细致耐心,一遍一遍的动作里都是不舍。
裴汶这些日子焦头烂额的心情忽然就被抚得很宁静。
她搂住李延贞的腰,轻轻抚着她的背安慰。
等我回来。
不想等。
瞧瞧。裴汶失笑,刚说小公主长大了,又开始孩子气。
你带我去吧。
裴汶有点吃惊,手在她腰上掐了下,是平时调/情的力道。
这么舍不得我?
嗯。她虽然应了,但她的眼里没有暧昧的神采。
于是裴汶说,别傻了。
半年而已,实在忍不住,那些小玩意也够你玩一阵子了。
李延贞笑笑,说好。
一母所出的三弟裴瑾来送她,裴汶和他走出去很远,又调转马头,高高在上俯视着她。
不准和裴瑾搞在一起。
她这话说得有点咬牙切齿。
李延贞还是看着她笑,笑里有种失去了所有力气,疲惫到骨子里的累。
她倏尔掉了滴泪,快到裴汶都没有反应过来,因为她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裴汶还来不及体会心里陌生的尖锐痛意,就听到大逆不道的话。
我要。
要么你就带我走。
否则你会后悔的。
裴汶心里那点怜惜烟消云散,心想真是不知好歹,仗着自己的宠爱开始无法无天起来。
她冷笑一声,你可以试试看。
我可以有很多女人,但只有一个弟弟。
李延贞竟然还在顶嘴:你明明有很多弟弟,还死了两个,是你做的。
你不带我去,我就告诉裴独。
裴汶顺手一马鞭抽了下去。
李延贞反而不落泪了。
她在后面无数个夜里看着李延贞恬静的睡颜心痛到呼吸困难,有时会吵醒李延贞,只好披上衣服起身来到院子里看月亮。
月亮越看越像那滴泪。
所以郁妙音一露出这样的表情,她立刻就明白了她的所想。
鬼使神差的,她用指尖接住了。
她听到自己松了口气,似乎这样就接住了当年的李延贞。
郁妙音舌头一卷,忽然将眼泪裹走了。
指尖一热,卓星渡浑身一颤,心里又涌上一阵恼怒。
“你做什么?”
郁妙音轻“哼”一声。
“我的眼泪,不给你。”
好像身后马上要露出一朵毛茸茸的狐狸尾巴花,摇摇摆摆,翘上了天。
“除非,你陪我喝一杯。”
郁妙音:开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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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不准和他搞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