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一羽没胃口,吃了两筷子就没吃了,坐在客厅沙发上发呆。姜随去洗碗的时候,厨房里响起的流水声有些挠耳,唐一羽干脆又到阳台去吹风。
电视里放着无人在意的家庭伦理连续剧,明明三个人都在这小片空间里,可装潢精致华丽的客厅灯开得再亮,也缓解不了依旧冰冷得毫无人气的氛围。
李言洲虽坐在客厅,但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阳台上唐一羽的背影。
从心理医生处出来,唐一羽的脸色就比来时更冷,心情不好全写在脸上。
李言洲不愿再麻烦唐一羽,主动去开车,想让他休息会儿。回家的一个多小时,唐一羽在副驾驶要么闭目养神,要么支着头看窗外,总之眉头从没松过。刚才吃饭更是看得出心不在焉。
唐一羽这样,李言洲好受不到哪里去。
在唐一羽第四次将头低到肩膀时,李言洲坐不住了,忍着心中艰涩的滋味去泡了一杯温热的蜂蜜水,走到阳台。
近距离地看着唐一羽单薄的身形,沉默了几秒后,李言洲出声道:“小羽……”
唐一羽将手机熄屏回过头来,没有波澜地对视了一眼,李言洲把蜂蜜水递给他。
唐一羽犹豫两秒才接过,冷冷地问:“什么事?”
见唐一羽没有喝的打算,李言洲目光黯了黯,不过飞快收好情绪,平和地说:“你不用听医生的,我中午……我只是不清醒,你有事就去忙,不用管我,我的状态其实没那么严重。”
唐一羽对这话没有一点反应,直直地盯着李言洲的眼睛,似是想从李言洲眼底看清楚这人又要做什么,半晌才道:“医生可不是这么说的。”
李言洲就知道唐一羽不会轻易相信,沉声道:“因为医生不知道我有办法在他出现的时候让他消失。”
唐一羽拧起眉,知道李言洲的“他”是指那个幻觉。
看到唐一羽不解并怀疑的目光,李言洲镇定地回视,继续解释自己的话,“没有你在,我也可以让他消失。”
“之前,是我不想让自己清醒,所以留着他来欺骗自己,以为不会有人知道。但现在……你反感了,我不会再让他留下。”
“你好好去做自己的事,这是我自找的病,没必要绊住你。”
唐一羽一言不发地看着他,从神情看来是在辨别李言洲话的真伪。
“这几天我不知道你来是为了帮我治病,如果早一点知道,我肯定会告诉你,不让你因为我耽搁这么长时间。”李言洲说得认真,像是忘了今天下午听见唐一羽说要去找阮申时,才刚刚用陪同看病的理由让唐一羽留下过。
“我的病,我一直都有数,认识这么多年,你见过我哪次遇事会没点保底办法就把自己置于无法掌控的死地?”
听到最后这话,唐一羽眼底的怀疑有了细微的松动。半张开口正欲说什么,手机屏幕亮起来,他下意识地看一眼便顿住,尽管很快抬眼重新看向李言洲,那一瞬间的神态还是被后者捕捉到。
于是就听见李言洲笑问:“是很忙吧?今天我也有点累了,就先去洗漱了,你走的时候......不用告诉我。”
说完就转身要走。
唐一羽的思绪还被屏幕上的消息牵着,没料到李言洲这么利落,忙叫住他问:“什么办法?”
“转移注意力。”李言洲一顿,回头道。
“这么简单?”唐一羽再度怀疑起来。
“嗯。”李言洲冲他笑了笑,“所以我才说不用担心,是姜随没经历过事被惊到了,才把情况说得那么严重。真的没事,你相信我......又来消息了,去做你自己的事吧,别因为我拖着。”
“不然,我更不知道怎么道歉了。”
说完这话,李言洲深深地看了唐一羽几秒,转身走向浴室。
唐一羽站在原地,没多久就听到浴室方向传来的关门声,但他皱紧的眉头并没有得到舒展。
洗完碗的姜随甩干着手走出来,不明所以张望了一下,问唐一羽:“小羽哥,怎么了?”
“......”唐一羽欲言又止,“李言洲......算了,我出去一会儿,大概十点回来,你注意他一点,有事给我打电话。”
“啊?要送你吗?”
“不用,你看好他。”
浴室里,李言洲清晰地听到门开了又关的声音,刚才在阳台上维持的稳定,几乎瞬间就破防了,眼框红了一片,双手撑着洗漱台颤抖,似真亦似假的触感攀上肩头,李言洲听见那道让自己依恋不已的声音响在耳畔,“唐一羽”在温柔地安慰着他:“不要伤心了,我在。”
李言洲颤抖地更加厉害,指甲用力地掐着手心肉,在手上留下一道道深浅不一的印子,可尽管如此,肩头的触感还是没有消失。
与此同时,另一道让李言洲只要一听就会痛得忘了呼吸的声音,与幻觉始终不愿消失带来的焦躁不安齐头并进。
“我现在快被你膈应死了。”
“对着一个幻觉笑都比看我一眼有意义是吗?”
不是,不是......
他的视线迫切地在浴室环顾,几秒后停在一副备用刀片上,眸色一冷,带着一股坚定的狠意伸手将它攥在手心,用力一按,极具刺激性的痛意立刻抵达神经的每个角落,眼神立刻清明……
又过了半小时,李言洲洗完澡走出浴室,姜随正等着他,见他出来便道:“哥,小羽哥说他出......”
“我知道。”李言洲打断。
“啊?”姜随愣了一下,“噢,你知道啊。”
“嗯。”
一边应着,李言洲一边走到沙发边坐下,随手调了个频道,就这么安静地面无表情看起电视来。
姜随被唐一羽嘱咐过,默默地观察了李言洲一会儿,没看出什么特别的,几分钟后给唐一羽发了条“一切正常,哥正在看电视”的消息过去,然后便安心地抱着手机玩游戏去了。
手机里显示姜随的信息时,唐一羽刚坐上阮申的车,看到后给他回了个“好”字。
刚才在阳台上,屏幕亮起的就是阮申发来的消息,一个综艺嘉宾临时出事,找阮申去救场,今天下午敲定,明天就得飞国外。
阮申说,如果今晚不见面,下次见就是一月后了。
唐一羽知道两人之间的事拖一个月实在没必要,可能还会因为一个月的沉寂把关系弄尴尬。阮申从来都是体面的、有事不愿隔夜说的性格,想来这一周阮申都在等唐一羽再约。
可唐一羽走不开,没给阮申发过消息。如果今晚再拒绝,多少都会让人觉得他并不重视那晚的饭。
所以尽管李言洲今晚没跟唐一羽说那些话,唐一羽也是要留两个小时出来见阮申的——从前没有他在,李言洲那么多天都过了,仅出来两个小时也不会出事。
阮申今晚订的餐厅位置就在那晚餐厅旁边一条街,两人坐下点好餐,阮申就笑着说:“本来也想订同样的餐厅,那家招牌真的很不错,只是今天太晚了,那家店不能再订了。”
“没关系,这家也挺好的。”唐一羽道。
阮申端起水杯喝了一口,笑着点点头。
一段沉默后,唐一羽开口道:“阮哥抱歉,今天这顿我请吧。”
“小羽你知道的,谁请吃饭是小事。”阮申叹了叹气,紧接着问了个唐一羽意想不到的话,“一周了,李言洲身体还好吧?”
唐一羽怔住,睫毛微颤,思绪有几瞬空白,他没有提起过任何关于离开的原因,阮申怎么知道?
“李言洲那天在三华庭晕倒上热搜了,路人拍下的照片里,有一个人戴着棒球帽戴着口罩,而那顶棒球帽你戴过很多次。”阮申没等唐一羽问就解释说,但没提自己之所以看见棒球帽就那么笃定,是因为唐一羽在餐厅门口离开时就是那身装束。
听了这话,唐一羽心里不是滋味,自己踌躇犹豫了那么久的事情,原来阮申一开始就知道。那自己未发过消息的一周,阮申又会一个人想了多少,甚至是想通了多少。
如今阮申先提起李言洲,更像是知道唐一羽不敢开口,于是帮他开口,给他一个台阶,让他能少一点负担。
“......他挺好的。”唐一羽最后默认地说。
“那就好。”
可接下来又是一段沉默。
两人互相望着,阮申看出来唐一羽几次想说什么,可又被他自己全部压下去。
阮申复杂的情绪从眼眸里一闪而过,他轻声地引导道:“小羽,说吧。我们今晚出来不就是为了聊开吗?没事的,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唐一羽微微张了张口。
他想说的话太多了,相识的愉快相伴的契合,还有阮申各种贴心的照顾,他都非常非常想感谢。可话到齿关,又因为阮申关切耐心,没有半分责怪的眼神咽了回去——看着那双眼,这时候更多的歉意充盈了整颗心脏。
于是他的开口还是只有一句“对不起”。
但阮申什么都懂了,不,严格来说是在看到热搜的那一刻起就懂了,这顿临行前的饭不过是为了否定自己那一点点别样的期待。
“你和他又在一起了吗?”阮申握着水杯的手紧了紧。
唐一羽闭眼摇摇头,“没有。”
“那待会儿结束还能去看电影吗?”阮申开玩笑的语气。
可唐一羽眼里的愧疚之意快要藏不住,“我得早点回去,对不起。”
阮申听了他的回答倒没什么特别反应,微微倾身向前,露出一抹安抚的笑容,像是安慰小孩一样,说道:“我开玩笑的,没事儿,最近也没有好看的电影。”
服务员这时候来上菜,他们点的不多,一次性就齐了。
阮申拿起筷子,对唐一羽说:“边吃边聊吧。”
筷子与碗壁轻碰的声音在两人耳边响起,唐一羽心不在焉地吃着离自己最近的菜,而同样心不在焉的还有对面一直在装作“没多大事儿”的阮申。
看见两人都吃不进去饭,阮申干脆放下了筷子,喊了声:“小羽。”
唐一羽抬起头。
“有句话本来打算在那晚吃饭时说的,但现在说感觉也不迟。”
阮申第一次沉下声音,缓缓道:“你知道吗,你从来没有选择过我......”
唐一羽蹙起眉。
“现在也没选择李言洲。”
“你选择的是顺从。任何人在这时候向你伸出一只手,你都会答应他。”
唐一羽怔住。
阮申没给他否认的机会,继续道:“先说你和我吧,我们都知道那顿饭那场电影的意思,对此心照不宣,在你提电影的时候我真的非常非常高兴,但是我高兴是我高兴,你呢小羽?”
“我那晚就想告诉你,你不必非得选择谁,更不必因为我提了,你就得在那晚就答应我,你可以说我们再接触接触吧,也可以直接拒绝,我们照样可以一起看电影,不过是以朋友身份。小羽,只要一段关系或者一件事情的改变会让你觉得不如当下,那你就有权利不去选择。”
“我希望你能永远做一个幸福主义。”
“而不是像现在给我的感觉是放弃了幸福,我从没有听你提起过朋友,认识你的这段时间也没见你交到新的朋友,连我都是主动靠近了很多次,才有我们现在的熟悉。”
说到这里,阮申停顿了两秒去看唐一羽,看见他眼里的动容与微红的眼眶,又叹了口气继续:“你好像疲倦了与人交往,可是又害怕一个人,所以只要有人主动,你都会接纳。而我和他算是同时向你伸出手,你最后还是走向他,是因为......他是你更熟悉的人吗?不论是生活习惯,还是一举一动,他都是你熟悉的,可以让你更省心省力,不用去适应接纳新东西吗?”
阮申这一番话下来,说得唐一羽喉咙发涩,像心口堵着一个连自己都拿不出来的东西,却陡然被人疏通灌入一大片空气,那种感觉畅快恍然,可也让人喘不过气。
唐一羽完全回答不了这个问题。
尽管现在他和李言洲还没有任何关系,可无法否认的是阮申的一字一句都是在照实描述,甚至还帮他认清了自己。
唐一羽不敢斩钉截铁地告诉阮申,未来肯定不会和李言洲在一起。
因为他也没那么确定。
他和李言洲认识得实在太久了,久到回望这半辈子全是那个人。他把一大把时间和精力都给了那个人,已经没有力气再在别人身上付出同等精力。
如果和李言洲真的不会再纠缠,等唐一羽调整好自己的状态,说不定会主动再爱上一个人,他愿意接着去寻找光最亮的方向。
可是李言洲又来了,且此时的唐一羽并没有调整好自己。与其用这种糟糕的状态去开始一段对别人不公平的恋爱,不如和旧的人一直耗下去。
总之该他们自食恶果。
见唐一羽眸光不定,为难之色愈显,阮申也不想逼他硬要回答了,目光看向刚刚两人吃了却像没吃的几盘菜,阮申不自觉地问道:“菜不合胃口吗?”
唐一羽有点迷糊阮申转话题的速度,但一抬头看到阮申的神色,瞬间就懂了,难受的感觉又升到嗓子眼,“没有,菜很好吃很好吃,但是......对不起。”
“我今晚已经吃过了。”
“这有什么对不起。”
阮申倒是冲他笑了,道:“今晚的对不起已经成你的口头禅了。”
唐一羽摇摇头,没说话。
但过了片刻他听见阮申轻声道:“是我的问题......没有早点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