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你…不喜欢吗?”春来等了半天,怯生生地说。
“你想找我玩,直接到我家敲门不就行了,用什么银币啊。”沈骁拉起小姑娘的手,“走,我带你认个门。”
“欸?不看花灯了吗?”
“我突然想起来,花灯好像只有老鹰,没有猫头鹰。”
“啊…好可惜。”春来恋恋不舍地回头,朝着花灯方向看,没注意到沈骁突然停下脚步,一头撞在他背上。
“我想到一个好地方,”沈骁指着前方,“既能看到花灯,也能看到我家。”
那是即将完工的灯塔。
春原先生希望能给外出的守夜人指引家的方向,于是建造了灯塔。
按照计划,灯塔应该是整个温泉基地最高的建筑,塔顶的灯永恒不灭,但现在它只完成了主体部分,最后的点亮尚未完工,看上去只是普通的塔。
平日里如果想上去,肯定会遭到阻拦,但今天不一样,无夏之年宣告结束,暖冬之年从此开启,整个温泉基地都放松不少,看守灯塔的人也不例外,这会儿已经喝的颠三倒四,压根没注意到两个小孩子溜了上去。
春来比沈骁先一步登上塔顶,她忧心忡忡地说:“哥哥,你这样不行啊,缺乏锻炼。”
沈骁气喘吁吁,他自认体格在同龄人里算好的,但比起眼前的小姑娘还是差了一截,心想这是锻炼的事儿吗,明明是物种优势。
从塔顶往下看,整个温泉基地都尽收眼底,虽然不能近距离看到每一个花灯的样子,但却能看到更壮观的夜景。
“真好看啊。”沈骁说。
春来怨念的声音随即响起:“…我看不见。”
沈骁低头,发现小姑娘还没窗子高,垫着脚最多能露出个脑门。
“…你等等。”沈骁说完到附近翻了翻,找到几块木板垫在一起,“来,上来,慢点!”
春来站在木板上,低头看下方——花灯的暖光沿着街区展开,点点灯火,万家祥和,整片夜色都被染得温柔极了。
“好看吗?”沈骁问。
“嗯!好看!”春来笑眯眯的,“看完这个,是不是就该回去了?”
“你不想回家?”沈骁问。
“嗯,因为回去就出不来,我爸妈不让我出门。”春来说,“今天之所以能轻松溜出来,也是因为无夏之年结束,大家都忙,连我爸都带着人去冰霜密林了,没什么人管我,我才偷偷出来的,不过挺奇怪的,按照平常,林先生早就抓住我了。”
“说不定他也和看灯塔的人一样,喝酒喝多了。”沈骁说。
“不不,不可能,林先生对自己很严格,超可怕,以前我也溜出来过几次,如果单纯逛逛没事,但只要和人搭腔,林先生就会和鬼一样冒出来,在我和其他人说话前,把我拎回去,”春来说到这开心地笑了,“我今天不仅和好多人说话了,还认识了哥哥,所以,今天算是我第一次成功越狱呢!”
沈骁突然觉得,这小姑娘有点可怜,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春来也没说话,空气安静下来。
然后,沈骁听到了哭声,他一惊,转头发现小春来鼻涕眼泪糊了一脸,哭成了花猫。
沈骁不知道她为什么哭,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半天憋出来一句:“别哭了。”
春来抽搭着:“我妈说,什么时候我异能觉醒了,我才能出门,可我都五岁了,听林先生说,同龄的孩子都已经觉醒了,就我还没有。”
守夜人的异能不是出生就有的,而是要经历一个觉醒的瞬间。
沈骁弯下腰,视线和小女孩齐平:“你不是才五岁吗,急什么,我听说守夜人十岁之前都会觉醒的,说不定明天一觉起来,你的眼睛就变成金色了呢?”
“你哄我呢,我知道。”春来擦擦眼睛,好不容易把眼泪憋了回去,“哥哥,你一直戴着面具,我还不知道你长什么样。”
“你也戴着啊,我也不知道你的样子。”沈骁说。
“那我先摘!”春来面具摘了一半,突然像是想到什么,又把面具戴了回去,“…不行,万一被我妈知道你看过我的样子,会把你全家赶出基地的。”
“…你妈这么凶?”沈骁说,“我听大家讲,她是个很温柔的人啊?”
“嗯…她以前不这样的,后来也不知道为什么。”春来说着说着又要哭,“估计是我一直没觉醒,她不高兴了…”
“别别别哭啊!”沈骁一个头两个大,“来来,我给你指我家的位置,等你觉醒后,就过来我家,到时候我也出徒了,可以给你量尺做鞋,好不好?”
小姑娘“嗯”了一声,使劲儿点头。
沈骁松了口气,心想总算不哭了,说:“你看啊,从你家沿着花灯的方向,一路往前走,穿过广场,再往前走三个路口,然后右拐,看到第一个牌子后…”
沈骁的话卡在喉间。
黑夜里,一簇簇细小的火光快速移动,那是很多举着火把的人,他们正朝着某一点聚集——
沈骁的家。
*
清晨,浓雾弥漫。
前天晚上,沈骁意识到家里出事,还没来得及从灯塔下来,就被人当头一棒不省人事,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在牢房。
不断有人开始审问他,有的只是问问,有的上来就拳打脚踢,打得他满脸满身的血,几乎看不出个人样。
从这些人的问题里,他大概搞清楚了两件事。
第一件事,父亲杀了守夜人。
永夜结束后,春原先生带着几个人前往冰霜密林,具体缘由不明,他前脚刚刚离开,后脚基地内就有一个守夜人死了,死在沈骁家里。
这个守夜人便是之前总骚扰母亲的,他趁着父亲出去跑订单,闯进屋内,侵犯了母亲。
父亲刚好赶回,目睹了这一幕,与对方扭打在一起,一怒之下杀了他。
所有人都想不明白,父亲是如何制服一个守夜人的。
沈骁也想不明白。
第二件事,温泉基地发生内乱。
父亲杀了守夜人这件事成为导火索,点燃了基地内长久埋下的炸弹。
守夜人认为父亲有罪,必须处死。
愚人觉得父亲只是在保护家人,罪不至死。
双方各执一词,刚开始还能有理有据的讨论,最后直接上升到暴力行为,愚人长久压抑的愤怒在这一刻爆发,打算和守夜人决一死战,以找回这些年来失去的尊严。
奇怪的是,他们仅仅用了一小时便集合完毕,所有人装备齐全,手臂画着鲜红的木棉花,甚至还有完整的口号。
就像是很早就准备好了一样。
当然,结果是输得一塌糊涂。
守夜人们几乎是毫不费力就赢得了这场争斗,他们打着“扰乱基地秩序”的旗号,将所有参与这次内乱的骡子们都抓起来,有的被剥光衣服示众,有的驱逐出基地,有的直接绞杀。
沈骁亲眼看着父母被送上绞架,他因为年龄太小免去死罪,但也无法逃脱被逐出基地的命运。
这一切从开始到结束,不到四十八小时,快得仿若一场梦。
清晨,浓雾弥漫。
沈骁穿着单薄的衣服,胸前大红色的“L2011”格外刺目,他走在队伍的尾巴,前面都是和他一样被驱逐的愚人,后面有几个守夜人不耐烦地催促着,说着类似“快滚吧”,“你们活着就是浪费粮食”之类的话。
沈骁还没能从失去父母的悲痛中缓过来,他漠然地前进,全身散了架一样疼痛,耳朵仿佛失了效,什么都听不见。
基地大门附近拴着几头骡子,沈骁看着他们,感觉基地很多人真的就像骡子,要么被鞭子抽着干活,要么被刀宰了吃肉。
永远服从,永远不会反抗。
而父亲不一样,他曾努力想要冲破枷锁,虽然失败了。
那些站起来反抗的人也不一样。
他们不是骡子,是真正的人…
他们不是骡子,是真正的人!
沈骁心里不停重复着这句话,脚下不自觉的偏离方向,他走出队伍,想要逃离这里。
但他不知道去哪儿,只能在基地里无头苍蝇一样的乱撞,几乎是走一步摔一下,很快被抓住,紧跟着被拖到无人巷子里,狠狠一顿棒打。
九岁的沈骁完全没有反抗的能力,被打得半死不活,打他的人看他站不起来,干脆拽着他的一只脚在地上拖着走,活像是在拖一头死驴。
沈骁的脸在地上摩擦,他觉得生活就像这浓雾一样,怎么也看不到光。
突然,他的脚被松开了。
打他的人不知道为何倒在地上。
一双鞋子占据了他的视线。
这双鞋子做工精巧,沈骁一眼就看出来,那是父亲的手艺。
他艰难的抬起头,目光顺着鞋子缓缓向上,直到看见一个面具。
…小猫头鹰?
春来!
她弯着腰,正在和他说话。
沈骁脸上都是血,耳朵里也嗡嗡的,什么都听不清,于是摇了摇头。
春来似乎马上意识到他听不见,她弯下腰,摘下面具,重新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她说的很慢,每一个字都摆出极其夸张的口型。
沈骁这次看懂了。
“别,怕,我,保,护,你。”
小姑娘皮肤白净,眉眼带笑,琥珀色的眸子闪着俏皮,还有一丝与年龄不符从容淡定。
她就像一把闪亮的匕首,带着锋芒,毫不费力的划开笼罩他的浓雾,如同拨开黑暗的那束光。
沈骁努力抬起手,想去触摸那束光。
突然,眼前的小女孩开始模糊。
小小的春来,变成了江莱。
“你为什么丢下我?”江莱冷冷地看着他,质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