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琬瑾不知辛娆这一趟有过多少胡思乱想,更不知她的心计谋算,只是看她平安归来,心里踏实。
两人遥遥相望,沉默许久,外头雀儿叽喳,做姐姐的先放下矜持唤了声妹妹。
辛娆心中仍有不快,听见谢琬瑾叫自己,故意不应,只道:“药草我放在庖厨内,得空自己煎。”
没注意到辛娆略显生硬的语气,光惦记着妹妹人没事儿,谢琬瑾那颗晃荡的心才安稳放进肚子。
她面上展出个浅淡的笑,瞥到门边跨步走近的人影,忙把笑意压下去,站直身子,拖着两条残腿走回蒲团前。
“娘,您来了。”
乖顺轻语,一有外人出场,她又做回了那个规矩拘谨,一丝不苟的大娘子。
辛娆听她低声下气压了压眉眼,没跟着叫那老毒妇,等人走远,转身与她四目相对,才不情不愿从牙缝里挤出个“娘”。
她心中,娘只有一个,毒妇不配,眼下是迫于形势不得不屈服。
冯老夫人本不欲在和儿子彻底离别的日子向两个儿媳发难,瞧二人没跪着就冒了一肚子火,看清一个发髻散乱一个摆臭脸,气得暂时忘记悲痛,心里破口大骂。
老天有眼,我儿无辜,明儿就把那两个不守妇道的劈死,好叫她们磋磨不了我,磋磨别人去!
她自以为面上不显,就无人听见她的心声,骂个痛快,殊不知辛娆听得一清二楚。
说到磋磨,自认没动过手,更没使过绊子,高贵的狐妖都来帮她儿子守灵,她还想如何?想她二人被劈死?
做梦!
老毒妇等不到天道降罪,只能等到狐妖替天行道。
辛娆不爽加剧,搓搓指腹,一道无人能察觉的气团凭空打出,快速找到目标、击中。
丧庭内无人发现发生了什么,只见,站在最前面的老夫人忽然站立不稳,跌坐在冷硬的石砖捂着腿脚,口中连连叫痛。
事发突然,在场十余人,除辛娆外都在怔愣片刻后一齐围过去,问询的问询,抬她入座的出力,闹哄哄混乱的样子,看得辛娆差点没忍住笑出声。
看来她只一张嘴硬,身子骨可比想象软。
谢琬瑾是最先靠过去的,奈何腿脚不便,没赶上出力,等婆母瘫进太师椅,急问:“娘,您怎的了?哪里疼?要不要去找郎中?”
“疼......我的腿......”冯母这会儿一点气都没了,只顾着浑身起汗,翻出眼白哀嚎,“去,快去找郎中,我得赶紧好,不能耽误我儿入土。”
“好、好。”
谢琬瑾得了令忙说好,无措的目光在周围搜寻,以求快点找到腿脚快的下人去找郎中。她扫视一大圈,正要点出个名儿,撞上辛娆事不关己,兴冲冲看热闹的神情,马上对她使了个责备的眼神。
“......”
辛娆很想继续看戏,被警告过兴致不再高涨。
自己只是略施小计,让老毒妇尝尝她们日夜长跪身子受到的伤痛,不想她一刻都撑不住。
果然歹人老了,没用了,没意思。
下人忙做一团,府门口传来抬棺人窃窃私语,她摸摸眉梢,拨开一众下人挤到冯母身边,漂亮的小脸看起来比谁都焦忧:“娘,您若是忽地双膝疼痛便不用去寻郎中。相公走前摔过一跤,正是双腿着地,我们那都说是下面的想念未亡人,才会通过传递疼痛来告诉那人。”
“当真?”听到可能是儿子正思念自己,也不顾话是讨厌鬼说的,冯母突然觉着身子的不适可以忍受,鬓角濡湿亦亮着一双眸子看着辛娆。
当然是假的。
辛娆垂下眼眸,缓慢点头。
她狐妖一族对模仿天赋异禀,只一个动作,已然将冯母唬住,她信了话,竟觉得双腿没有那样疼痛难忍。
“好啊,我儿孝顺,你且放心离去。”冯母虚弱地偏过头,隔着几人看向冯生的棺椁,看到他本人似的喃喃自语,“娘会照顾好自己,你和你爹见到面,告诉他,我很快就去见他,让他再等等我。”
“娘!”
“老夫人!”
所有人都盯着着了魔的冯母,听她说要跟着去,一个个吓得不轻。
辛娆低垂的头始终没抬起,她不是不想,只是生怕一个不小心,在这般严肃的场合笑出声,再招到不痛快。
雇来抬棺的汉子已经浩浩荡荡穿过长廊停在院内,十六个身强体壮的男子几乎将中堂外的空地占满。
这些人见惯了生死离别的场面没过去打扰她们,快过时辰了,负责接活儿的大哥才独自上前,残忍又冷漠地打断最后的不舍。
“老夫人,再不走来不及了。”
“唉唉,走。”冯母听到误时辰,扯出丝帕,抹干净脸就撑着身子要起来。
钻心疼痛近在眼前,她的动作显得格外小心翼翼,辛娆怕她和谢琬瑾成服侍的冤大头,咂咂嘴收回法术,站到谢琬瑾身侧。
“抬这么一口小小的棺材需得这么多人?”她压低嗓音,用只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问谢琬瑾。
先头听到杂乱的脚步声没猜出人数,等见到十几人,没见过世面的小狐狸结结实实吓了一跳。
谢琬瑾快速扫了眼院子,虽然在意料之外,眸中却不曾闪过吃惊。
冯老爷走得早,她们从未见过面,但早听闻冯老爷生前好面子,想来婆母是记得这些,才事事讲究排场,将相公的丧事办的如此隆重。旁人办三五日,她们摆足七日,不断的法事、不停的席面,找来十六个抬棺人,是她能做出的。
她看向艰难起身的婆母,碰碰辛娆的手腕:“别多问。”
辛娆没得到回答撇着小嘴被谢琬瑾拽到送葬队伍中属于她的位置,跟着那口黑棺,出了府门,绕行一大圈,送冯生到冯老爷身边。
都说入土为安,当一捧捧黄土将棺椁一寸寸掩埋时,冯母没忍住抱着一旁冯老爷的石碑哭了个昏天黑地。
她是可恨,此刻在相公和儿子的尸骸面前,她也只是个可怜的妇人。
早年丧夫,如今白发人送黑发人,前来送行的人多为她红了眼,谢琬瑾更是不住啜泣。
哭声有高有低,最后一捧土落下,天光正巧大明。几日阴雨过去,今儿难得好天气,金乌没有风花阻挡,和煦温暖的光将所有人包裹,似是故人对他们最后的告别。
重新回到冯府,冯母早已哭干了泪,她强撑起精神,嘶哑着嗓音送走所有亲友。
辛娆扶着双目红肿的谢琬瑾站在她身后,看一次次安慰、一次次道别,最后冯母利索地从钱袋子里取出银子送走道士和前来帮忙的抬棺人。
辛娆难得给她个正面评价。
在这方面她确实比谢琬瑾的娘要强。
外人散尽,沉重的府门跟着关闭。
浮沉终究要落地,热闹了几日的冯府一下子静下来,下人们收拾着丧庭,亲手挂上去的白灯笼,小心张贴的布条,现要一点点清除,就像那个人存在过的痕迹,要被一点点抹灭。
悲伤不会一下子消失,悲痛会将人的光茫一下子磨灭,至少在辛娆看来是这样。
冯老夫人不参与收拾,她不忍心参与,带着谢琬瑾和辛娆前往祠堂,三人将冯生那块牌位安放在冯老爷的左侧。
木制牌位放稳,她的眸子便死死黏住。
被迫接受儿子走的消息,她的眸子里没了光。
辛娆打量着她,此刻她就像是青丘一颗最普通不过的枯木,感知不到什么生气,安静又倔强立着,也许会在春日重新窜出绿叶,也可能就这消沉。
冯生入土后冯母把自己关在房内不吃不喝三日。
看冯母现在的模样,辛娆以为她会就此一蹶不振,为自己留出空间靠近谢琬瑾,千年的狐狸没在人间摸爬滚打过,终究猜不透凡人的心。
第四日,刚看着谢琬瑾把黑墨般的药汁吞咽入腹,没等盯她给双膝上药,前来寻人的管家秦叔带来了老夫人的召唤。
秦叔推开庖厨不太结实的木门,哗啦一声,打断两人的嬉闹。天光从他背后撒进来,地上爬出个黑团,他的半张脸笼在黑暗中晦暗不明,有些可怖。
谢琬瑾的情绪一向收敛很快,拂拂衣袖冲着秦叔点头。
辛娆的笑僵在脸上,莫名感受到一场危机在渐渐靠近。
“大娘子,小娘。”秦叔向两人一一打过招呼,府内最为年长的老人,经冯生离世,他似乎又苍老几分,说话嗓音还不若几日前,只有竖起耳朵才能辨清,“老夫人请二位即刻去一趟中堂。”
老夫人?即刻?
辛娆僵了一脸的笑堪堪收起,听到他的话正要开口问,秦叔摇头:“老夫人只说请人,其余的没说。”
“好,我们现在就去。”听了秦叔的话,谢琬瑾心里头直突突,有不好的预感,她把手中的瓷碗磕在桌上,看向辛娆,“走吧。”
不管等待她们的是什么,她们都要面对。
辛娆懂这个理,点点头,三人前后走向那个阴森的地方。
中堂内。
冯母还坐在太师椅上,只是太师椅摆放的位置恰是冯生棺椁停放的位置。
三四天未进食,她整个人肉眼可见的瘦了不少,脸皮耷拉着、眼皮也耷拉着,听见动静,幽幽掀起眼皮冷冷瞧过去。
府上所有下人都站在院子里,辛娆和谢琬瑾被带到最前面。
人到齐了,她把嘴张开小缝,说出口的几乎是气音。
“今儿把大家叫来,只一件事......”
嘘~来搞事了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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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阅读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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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0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