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今朝悄然从袖中滑出三根银针,指尖轻弹:“不如先试试我这‘七月半’的滋味?如何啊?谢殿主?”
少女偏微歪头笑靥如花,眼眸如星,却无半点温度!
银针疾射而出,分别取向谢逍眉心、咽喉与心口。谢逍不躲不避,右手在身前划出一道弧线,三根银针竟悉数被他夹在指间。他食指上那枚银戒闪过一道冷光。
“梅三娘的‘七月半’?”
谢逍把玩着银针,唇角勾起玩味的弧度:“每月十五毒发,痛不欲生!”
他嗤笑出声,并反手将银针掷回:“郡主当真舍得给本殿下如此狠辣之毒?”
银针贴着顾今朝耳际飞过,钉入窗框。其中一根挑断了她一缕青丝,飘飘荡荡落在案几上。
顾今朝瞳孔微缩!谢逍此人武功高深莫测,心思难辨,方才明明可以直接要了她的命,却故意少了几分力,银针掷向她命门时也故意偏了三分,她垂眸盯着案几上的那缕青丝,后背不由泛起一丝凉意,但面上却依旧波澜不惊。
“谢殿主对我这般关注,莫非是...”
她故意停顿须臾,唇边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来,指尖轻抚断发:“对我有意?”
谢逍大笑,笑声爽朗。
柳枝随着他的动作剧烈摇晃,却始终不断。
他忽然翻身而下,红衣如一片火云飘入窗内,稳稳落在顾今朝对面。带起的风吹动她额前碎发,一股谢逍身上特有的香气与淡淡的梅子酒香扑面而来。
“郡主说笑了,郡主乃当今陛下的亲外甥女,又是神武将军之女,本殿可无福消受。”
顾今朝挑眉,“谢殿主也不必如此谦虚。”
谢逍自顾自斟了杯茶:“本殿只是好奇,一个本该死了五年的人,为何突然回京查一柄十五年前的旧剑。”
少女双眸深邃幽深,目光直视谢逍:“本郡主为何查十五年前的事,谢殿主不是心知肚明,还明知故问。”
顾今朝注视着他右手食指上的银戒,那戒指内侧寒光隐现,分明藏着利刃。她忽然伸手欲去夺谢逍手中的茶杯,动作快如闪电。谢逍似早有预料,手腕一翻避开她的手指,茶水却半点未洒。
“郡主身手了得。”
谢逍抿了口茶:“看来梅三娘不仅教你用毒,还教了你擒拿之术。”
“谢殿主爬树的功夫也不差。跟那爬树的猴子倒有几分相似。”
谢逍不怒反笑:“郡主果然与传闻中不同,令本殿好奇心更甚了。”
顾今朝轻笑着收回手,袖中又滑出几枚银针:“谢殿主过奖了,不妨直说,为何派人跟踪我?”
谢逍放下茶杯,琥珀色的眸子直视她:“那把神武剑是假的。”
“我知道。”
“但消息是真的。”
谢逍忽然压低声音这样说道:“顾白衣可能没有战死。”
这句话如同一道惊雷劈在顾今朝心头!
她指尖一颤,银针险些脱手。十五年来,所有人都告诉她父亲尸骨无存,如今这个初次见面心思叵测的阎罗殿殿主却说父亲可能还活着?
“证据?”顾今朝声音微哑,指尖的银针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谢逍唇角勾一抹姿意,从怀中取出一个白色荷包。荷包上绣着歪歪扭扭的鸳鸯戏水图案,金线已经有些褪色,但能看出绣工极为生涩。
顾今朝瞳孔骤缩!
这绣技她太熟悉了。母亲萧明月最不擅的就是女红,而这个顾今朝一眼便瞧出是母亲的绣技。
这个荷包也正是萧明月当年送给顾白衣的七巧礼。
“此物从何而来?”她伸手欲取,谢逍却将荷包收回袖中。
“腊月十八,北境雪谷。”
谢逍琥珀色的眸子直视她:“有人看见一个戴银制面具的白衣男子将此物交给牧民,托他转交至京城。”
顾今朝心跳加速。腊月十八正是父亲战败之日,而那银面具...父亲确实有戴银面具的习惯,因容貌过于俊美,怕在军中失了将军的威严。
“牧民现在在何处?”她逼问道。
“死了。”
谢逍轻描淡写地说:“被狼群分食,只留下这个荷包。”
顾今朝死死盯着谢逍的眼睛,想从中找出一丝说谎的痕迹。但那双琥珀色的眸子深不见底,如同两潭幽深的古井。
“为何告诉我这些?”
她缓缓问道:“阎罗殿殿主何时做起善事了?”
谢逍轻笑,右眼尾的朱砂痣在阳光下如一滴血:“本殿只是好奇~”
他忽然倾身向前,嘴角上扬,勾起一个令人心动的笑容,梅子酒的气息随之扑面而来:“一个身体娇弱的少女,能在这口吐白骨的京城能斗多时罢了~,仅此而已。”
话语才落,顾今朝手中银针已抵住他咽喉。谢逍也不避,甚至方才微微扬起的下巴,扬的更甚了,顾今朝将银针往前推了几分,针尖更贴近皮肤。
“谢殿主,”
顾今朝声音轻柔如絮,“你可知这针上淬了什么毒?”
谢逍凤眼中闪过一丝兴味:“愿闻其详。”
“血见愁。”
顾今朝一字一顿:“中者心脏骤停,七窍流血而亡,无药可解。”
雅间内空气骤然凝固。银铃紧张地攥紧了拳头,夏蝉的手已按在腰间软剑上。
谢逍却忽然嗤笑一声,笑声清朗如山间翠鸟。
“好一个血见愁!”
他猛地抓住顾今朝细嫩的手腕,将她拉近:“郡主不妨试试,看是你的毒针快,还是我的刀片利。”
他右手食指上的银戒寒光一闪,一枚薄如蝉翼的刀片已抵在顾今朝颈动脉上。
两人近在咫尺,呼吸交错着,一个眼中寒光凛冽,一个眸底兴味盎然。
“郡主!”
银铃急得跺脚,“让俺来收拾这个登徒子!”
谢逍头也不回:“小丫头,你主子没教过你,大人说话小孩别插嘴?”
银铃气得圆脸通红:“你才小丫头!俺今年都十三岁了!”
顾今朝忽然笑了。她松开银针,任由它们掉落在地:“谢殿主今日来,不会只是为了告诉我一个牧民的故事吧?”
谢逍也收回刀片,但两人之间的距离并未拉开,两人脖颈上一个是刀片划伤的血痕,一个是银针刺出的三个小血珠。
谢逍不紧不慢道:“三日后宫中设宴,欢庆东阳公主回京。”
他的声音如雪山清幽,眸中兴味更盛方才:“国师对你很感兴趣。”
顾今朝眸光微闪。国师上官愁,此人神秘莫测,据说精通奇门遁甲,能窥天机。他突然关注自己,绝非好事。
“多谢提醒。”
她微微颔首,声音冰冷如霜:“不过谢殿主为何要帮本郡主?”
谢逍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她可不信这个心狠手辣,惯爱看戏的活阎王会有这个好心帮她。
必定有所图谋。
谢逍直起身,红衣在阳光下如火焰般跳跃:“本殿从不帮人。”
顾今朝眸光灿灿,果然如她所想。
谢逍转身走向窗口:“只是觉得,让郡主死在别人手里,也未免太无趣了。”
话音刚落,他已纵身跃出窗外,红衣身影在柳枝间几个起落,消失不见。
只有那枚铜钱还嵌在柱子上,无声诉说着方才的一切并非幻觉。
顾今朝凝视窗外良久,才轻声道:“回府吧。”
回府的马车上,顾今朝闭目养神。
谢逍带来的消息如同一块巨石投入她平静的心湖,父亲可能还活着?那个荷包确实是母亲的手笔,但仅凭一个荷包,还不足以证明什么。
“郡主,谢逍的话能信吗?”夏蝉忧心忡忡地问。
顾今朝睁开双眼:“半真半假。”
她摩挲着腰间玉佩,对夏蝉与银铃说:“准备一下,三日后入宫的事。”
银铃啃着糖葫芦含含糊糊道:“那龟孙儿一看就不是啥子好人!郡主为啥不直接毒死他!?”
“本郡主也想,但他活着比死了有用。”
顾今朝唇角勾起一抹似有似无的讥诮:“阎罗殿主亲自送上门的情报网,不用白不用。”
马车刚驶入公主府,李嬷嬷就匆匆迎上来:“郡主,宫里来人了,说是皇上召见公主和您即刻入宫!”
顾今朝眉头一紧,比谢逍说的要早上了三日,看来是有人迫不及待的想要见她们了。
“收拾收拾。”她简短吩咐。
半刻钟后,顾今朝换上一袭鹅黄色宫装,腰间系着银丝绦带,整个人如春日里一株嫩柳,柔弱中透着坚韧。她对着铜镜仔细检查妆容,确保苍白的面色被胭脂掩盖,这才随母亲登上前来接应的宫轿。
东阳公主萧明月一袭绛紫色宫装,虽已年过三十,但岁月并未减损她的美貌,反而增添了几分沉稳气度。只是眼角细纹暴露了这些年来的忧思。
“朝儿,”
萧明月握住女儿的手,郑重道:“无论宫中发生什么,切记要先保护好自己的身体。”
顾今朝点头:“母亲放心,女儿明白轻重。”
宫轿穿过重重宫门,最终停在了紫宸殿外。
“东阳公主、康宁郡主到——!”
随着太监尖细的声音中,顾今朝随母亲步入大殿。殿内金碧辉煌,文武百官分列两侧。
高座之上,文昌帝萧瑾一袭明黄龙袍,面容威严中透着几分儒雅。
“臣妹参见皇兄。”
“臣女参见皇上。”
萧明月领着女儿行礼。
文昌帝快步下阶,亲自扶起东阳公主:“明月不必多礼。十五年不见,你清减了许多。”
他转向顾今朝,眼中闪过一丝打量与不易察觉的愧疚:“这就是朝儿?都长这么大了。”
语气中满是感慨:“朕还记得你出生时,只有巴掌大小,太医都说...”
“皇上。”
萧明月轻声打断,强压下心中那抹心痛:“朝儿身子骨弱,能否赐座?”
文昌帝恍然:“是朕疏忽了。来人,给康宁看座!”
紫宸殿内金碧辉煌,龙涎香的气息在空气中缓缓流淌。顾今朝垂首立于母亲身侧,眼角余光扫过殿内众人。
文昌帝左手边坐着雍容华贵的皇后宋凝华,右侧则是满头珠翠的太后沈妙容。三皇子萧凛立于帝座下首,一袭月白锦袍衬得他芝兰玉树。
“朝儿身子可好些了?”
文昌帝萧瑾和蔼地问道,目光在顾今朝苍白的脸上停留片刻。
顾今朝不卑不亢,礼笑道:“多谢皇上关心,臣女已无大碍。”
太后沈妙容轻抚腕上翡翠镯子,似笑非笑:“康宁郡主自幼体弱,太医曾断言活不过十岁。如今看来,倒真是应了那句‘祸害遗千年’。”
殿内霎时一静。萧明月脸色微变,正要开口,顾今朝已轻轻按住母亲的手背。
“太后娘娘说得是。”
顾今朝微微福身,声音轻柔似潺潺溪水:“臣女这条命确实硬得很,连阎王爷都不肯收。”
她抬眼看向太后,眼中七分恭顺三分怯懦,却在无人注意的角度闪过一丝寒光。
太后眉头微蹙,似乎没料到这看似病弱的丫头竟敢暗讽自己才是那个‘祸害’。
文昌帝轻咳一声打破僵局:“朝儿能平安长大,实乃天佑我大齐。明月,你们此番回京,就安心住在公主府,有什么需要尽管跟朕开口。”
“皇兄厚爱,臣妹感激不尽。”
萧明月行礼道:“只是...”
“只是什么?”文昌帝关切地询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