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之后的庙会, 人迹有所消减,可也还是热闹极了。
灯火亮起,星星点点, 铺陈在整个楚南。
天际还有放飞的灯, 希望能上达天意。湖中也是放了灯,静静的缓慢的顺着湖水流淌,映得湖面波光粼粼。
纪枝瑶心不在焉,手抓着香囊出神, 还在想着赵行为何要去给她求这一个求子符来。
难道是他想要孩子了么……
纪枝瑶脸上微微一烫, 又不敢去看赵行此刻的脸色, 只垂着头自己瞎想。
直到夜深了些,徐林带着几个面生的侍卫过来, 低声与赵行耳语了几句,纪枝瑶没听得太清楚。
主仆说完话后, 赵行回头对纪枝瑶说:“枝枝, 天晚了,你先与清溪回去,我去处理些事。”
灯火幢幢下的赵行, 模样俊郎又冷漠, 那双黑眸在夜里显得格外阴沉。
纪枝瑶乖巧地点了点头,抓着赵行的手轻轻捏了下, “殿下要早些回来, 我一个人会害怕的。”她又想到了白日里与赵行走散时的恐惧。
赵行无声扯了扯唇角, 也捏了捏她软软的小手,“怎么如此娇气。”语气里并无责怪,反而听出了些许宠溺。
纪枝瑶红了红脸,哼了一声, “我就是一个黏人精。”她松开赵行的手,朝着马车走了两步,又不舍的回过头来,向赵行挥了挥手。
冷风吹来,吹起她帷帽涌动。
轻纱之下的脸颊半露,小巧瘦削,唇角弯弯。
赵行远远看去,万千灯火,微她最是明亮。他也能想象到,她不曾露出的眼眸,定然是璀璨无比,笑眼盈盈。
如同平日里她看他时一样。
直到纪枝瑶上了马车,赵行的脸色才黯淡下来,冷漠的抿了下薄唇,头也不回说:“派点人,跟上王妃,务必保护好她的安全。”
徐林点头:“是。”
赵行转过身,朝着相反的方向走,“路上的一切和后续都布置妥当了?”
“殿下放心,徐庶那边已经跟上了,一切都在咱们的掌握之中,不会有差错。”
低语声声,渐渐淹没在人潮人海之中。
坐在马车上的纪枝瑶目送着赵行的背影消失,她才取下帷帽,轻轻叹了口气。清溪站在马车外,淡淡笑了一声:“殿下是处理自己的事情去了,又不是不会回来了。”
纪枝瑶嗯了一声,“是啊。”她不知道赵行在做什么,可终归是大事,她是帮不上忙的,只有尽可能的不给他添乱。
没了赵行在,纪枝瑶也没什么乐趣,就让清溪带着人一同回桓王府去了。
离开王府时,周姑姑还说今日做了些新的吃食,想让她回去之后试试,纪枝瑶哦摸了摸胀鼓鼓的肚子,这怕是吃不下了。
纪枝瑶摸了下身上挂着的香囊,脸上烫烫的,心思不宁,若是她和赵行有了孩子,那会是什么样的光景啊。
正想着,一路前行的马车一下子停住,纪枝瑶一个踉跄。
“怎么回事?”纪枝瑶问。
清溪往前面看了眼,回答道:“王妃,前头搭了戏台子,许多人停留着看戏,把路给堵了,怕是过不去。”清溪沉吟片刻,“奴婢这就去驱散?”
纪枝瑶撩开车帘一看,戏台子上咿咿呀呀,台子下百姓喜笑颜开,真真是难得的一次热闹时候。
纪枝瑶摇了摇头说:“不必了,咱们绕一绕路吧,免得扫了他们的兴致。”
“是。”
得了纪枝瑶的话,马车调转头去,绕了另外一条远路。这条路上就没有主街那儿热闹了,连灯火都少了许多。
“今天白天还算暖和,天黑了却是太冷了,王妃要好生保重。”清溪在外面说着,“冬日里发烧了,可要花些时候才能好。”
纪枝瑶手撑着下巴,点了点头,“家中的炭也要买好些的。”
清溪应了声,正和纪枝瑶说着话,恍惚间听到背后传来了风声与浅浅的脚步声。
她转过头去,眯了眯眼睛。
没有听到清溪的声音,纪枝瑶不禁问了句:“怎么了?”
“无事……”话音未完,前头的巷子里传来了刀刃的响动,纪枝瑶愣住了,下意识就唤了一声清溪。
清溪也是神情一凝,护在纪枝瑶的马车前,冷着脸回过头说:“王妃在这里稍后,奴婢去前头看看。”
“等等。”纪枝瑶出声,一边撩开车帘,从马车里下来,“我和你一起去看看。”
清溪朝着隐秘之处看了一眼,能够察觉到有人在暗处跟着,只是不知是自己人,还是对桓王府有所图谋之人了。
清溪没有把握将纪枝瑶单独留下,便应了下来。
刚靠近巷子,淡淡的血腥味就已经弥漫开来。
暗处之中,刀光剑影,从眼前晃过。
巷子中传来了压抑的痛苦的□□声来:“呃……住手。”声音更为克制压抑,“桓王,我可是陛下派来的,你怎么敢对我下手?你觉得,这样神不知鬼不觉除掉我,晋京城里什么都不知道吗?!”
听到这里,纪枝瑶脚下完全停住。
清溪也是一愣,回过头来,眉眼间的震惊掩饰不住。
纪枝瑶何尝不震惊,里面这个声音,分明就是今日只瞥过一眼的朱朝天,而他话中之人,正是她满心爱慕的夫君桓王殿下。
此时,里面血腥味浓重,刀光剑影,不用想也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她道赵行近来格外的忙,原是在算计着要杀了朱朝天。
朱朝天是谁,那是陛下钦点放在楚南的新任太守,赵行平日里也常常受到朱朝天的制约。
赵行此时杀了朱朝天究竟为何……纪枝瑶不敢再想下去,怕自己想到的事情,太过于大逆不道。
纪枝瑶能感觉到自己的呼吸都重了许多,她颤着手拉了拉清溪,压低了声音说:“清溪,清溪,咱们快走,离开此处。”
清溪也知道这件事情非同小可,默默点了头,一语不发带着纪枝瑶原路折返,一路上,主仆二人都未说话。
直到原路返回的戏台子上,咿咿呀呀唱的正大声,穿破了冬日夜里的凉薄,纪枝瑶才打了一个冷颤,回过神来。
她撩开车帘,看着车外神色冷凝的清溪,僵硬地抿了抿唇角,说:“今夜之事,无论何人,切莫言说。”
清溪也回过神,忙垂下头,“是,奴婢知道。”
前头的人还举着没有散,戏正唱到了精彩之处,爆发了一阵喝彩。
鼻息之间萦绕的血腥味和朱朝天痛苦的声音仿佛还在,纪枝瑶头疼地揉了揉眉心,继续说:“一会儿回府之后,准备些金疮药,我有些担心殿下他们会受了伤。”
清溪眉头皱了皱,愣了下,许久才应了下来:“是。”
过了会儿,纪枝瑶又想到了什么,“让周姑姑准备着牛乳,我有些想要做糖蒸酥酪,殿下回来也能吃上一碗,那便极好。”
清溪轻声说:“王妃待殿下真好……若是今夜看见那些的换了旁人……”
“嘘,清溪,禁言。” 清溪的话没有说完,就被纪枝瑶打断了,她神情逐渐温柔下来,“我曾说过,要一辈子对殿下好。”
她已经是赵行的妻子,无论如何,都是一辈子的妻子。
天色阴沉,灯火黯淡。
充斥着血腥味的巷中,赵行扔下了手中的长剑,眼眸阴沉吓人,杀气涌动。
背后的尸体颓然倒下,脖子上一道鲜红的剑痕,使人由生到死,再无气息。
徐庶从背后走来,递上一张帕子,“殿下。”
赵行接过帕子来,擦了擦手上的血迹,头也没回,清冷问:“徐林那边处置干净没有?”
“嗯,徐林那里传了话来,已经将朱家所有还未来得及送样晋京的信,处理干净了。”徐庶顿了顿,看着赵行清冷决绝的背影沉默了下来。
赵行斜眼看来,目光里血迹与尸体遍地,他冷漠扫过,看向徐庶的脸,“怎么,还有事?”
“是。”徐庶说,“刚刚暗卫来报,说王妃方才来过,没拦住。”
赵行一滞,薄唇冷冷地紧抿着,眼神也愈发的阴郁,风云涌动,仿佛与平日里没什么两样。
可不曾让人见到的手,垂在身侧,拢在袖中渐渐握紧,骨节都泛了浓重的青白色。
“然后呢?”赵行凉薄地问。
徐庶垂着头说:“暗卫不敢惊动和阻拦王妃,随后王妃就折返回去了,没有惊动任何人。”
赵行喉结滑动,冷漠地哦了一声,朝外走了两步,像是想起了什么,又停了一步,“这里处理干净,别让人起了疑心。”
“是。”
出了巷子,赵行脸色更加阴沉可怕,一跃上马,衣袂飞扬,他心里还在想着纪枝瑶目睹所有的事情,头也不回,就往桓王府走。
赵行满脑子都是
——她看到了。
这样不堪可怕的时候,竟然让她看到了。若是她看到了,是否会因为太过害怕,或是怕被殃及就此离去?
赵行面色如冰,在黑夜里格外冷冽。
她说过喜欢他,会一辈子待他好的,怎么可能会这样轻易就离开呢。
不会的,不会这样的。
一路回到桓王府外,门口的灯火映得石狮子狰狞可怖,赵行无暇顾及,下了马就朝着里面走。
大门推开,越过前院,夜色朦胧和灯火之中,他看到正堂里明亮,一道纤细袅娜的身影正坐着,手里正捧着什么在吃,她的心不在焉都满满写在了漂亮如花的脸颊上。
赵行慢了脚步。
还好,她还在。
许是赵行的脚步声惊扰到了纪枝瑶,正在想事情的她忽的抬起眼眸来,琥珀色般荡漾着微光的眼眸渐渐亮了起来,明亮无比。
她匆忙放下手中的玉碗,笑着迎了上来,娇滴滴道了一声:“殿下回来得正好,周姑姑做了糖蒸酥酪,殿下此时回来,还能吃上热和的。”
她款款走来,盈盈笑意,皆入赵行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