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怀瑕是几位皇子中年龄最小的一个,如今还没有封王,因此理应居于宫中。
但宫中不比外头,坊间百姓惧于他的皇家身份对他必然敬畏。但宫中人都清楚他的处境,不仅常有宫人私下对他议论,还有些正得圣宠想着诞下皇子的娘娘对他颇为冷眼,时不时的还要讽刺挖苦几句。
永光帝态度默然,对一切都看在眼里,但却是并无反应。
容怀瑕饱读诗书,也是个识趣聪明的。去年下第一场大雪以前,他就已经在外买了一处简单的宅子,身边除了自小跟着他的侍卫以外,只有极少几个打理宅院的家仆。
平日里他都住在宅院中,若非必要,他是不太进宫的。
千裔清放下马车窗子的帘幔,这果然不是去皇宫的方向。
这样也好,若真是让她进宫做了婢子,比之在相府更加麻烦,以她这种姿色,兴许一不小心小命儿就没了。
想到这儿,她不免觉得有些舒心,紧接着脑海中又回想起起方才璟王的沉默,对于她的问题,璟王并未回答。
莫不是祝音痴心错付......再想到这儿,她又觉得舒心不起来,暗自叹了口气。
“你不必担心。”
千裔清抬头,脸上挂着些许错愕,她倒是忘了这马车里还坐了别的人。
“殿下说什么?”
容怀瑕以为她还在介意方才流月坊被拒一事,他解释道:“你不必担心,虽是二哥将你赎了出来,但我也不会苛待你,你做什么便做什么,若是日后你有了自己的打算和我说一声即可,我送你离府。”
她先前听容怀瑕的嗓音只感觉低沉冷冽,像是千年不化的雪山一般颇具磁性,偏巧性格又极好,生得剑眉星目五官精致,是个俊秀的谦谦君子模样。
也是个带着不可言说的矛盾感之人。
千裔清陡然想起自己如今扮演的角色,她浅浅一笑,脸上泛起一丝红晕,像极了害羞。
“殿下肯让奴家跟着,奴家已是感激不尽。”
容怀瑕蹙眉,对她这自称表示不满:“既已赎身就算是脱了贱籍,以后不要这样称呼自己,更不可妄自菲薄。”
这两年来她听惯了府中旁人的奚落,从未听人对自己说过这种话,一瞬间怔然,她讷讷的应了声:“好”。
容怀瑕,当真是好。
-
容怀瑕素日里除了把自己关在阁楼中读书写字便是在大院中练练兵刃,总之是不爱出门的。
但今日是太子行册封礼的日子,容怀瑕难得一大早进了宫,他向来知礼数,自然不会在这种时候被人挑了毛病。
千裔清名义上是他买回来的青楼女子,但也正如容怀瑕所说,她在这宅院中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想去哪里也无人问询,包括容怀瑕。
她就像这宅里的租客一般,还是颇为自由的。终于等到宅院主人不在,安分待了两日的后宅娇娘也总算逮到机会出门。
相府侧门。
绿铜门环敲了四声,红漆木门很快从里头被推开,开门之人一副小厮打扮。
但见了来人之后小厮一愣,脱口而出:“千千姑娘?你怎么会在这儿?”
他对着院里四下打量了一圈儿,确认没人才压低了声音问道:“你还敢回来!不是说偷了何姨娘的饰物逃出城了吗?”
这些说辞自然是何若芸为了堵住众人悠悠之口,也为断了自己那不争气的儿子念想所编排的。
千裔清摇了摇头,懒得与他争执。
“小姐在府中吗?”
“在呢!不过少爷跟何姨娘也在......你可要进来?”
她知道今日册封大典祝丞相必然也不在府中,只是没想到祝纶也在,还是少惹麻烦为妙。还好她早有准备。
千裔清从袖口中取出一封折好的信纸,上面是她写好的茶楼地点。
“劳驾替我把这个交给小姐,今日之事不要对旁人提起。”
千裔清想了想,又在腕上取下白翠玉镯。她一贫如洗,这玉镯虽不值几个钱,但总好过没有。
将镯子递过去,她郑重道:“麻烦了。”
“不麻烦不麻烦!千千姑娘说的哪里话......”小厮口中虽是这么说着,手上动作却很诚实,几乎是无半分犹豫的攥在手中收下了。
千裔清转身先去了茶楼,为了避免麻烦,她还是离这相府远些,以免被人看到传出她与祝音相识的关系。
-
轻舟泛月,共赏佳景。
这泛月楼位置偏颇,环境却极雅,尤其夜景十分好看,高楼眺望,还看得到不远处溪边的风景。
一身梨色长裙的少女挽着双髻,脚下步伐匆匆,连楼下小二的招呼都没理会便直冲二楼雅间。
青瓷盏里的茶水还是温的,千裔清远远眺着溪面上披着斗笠撑蒿而行的渔夫还在视线中并未离开。
离开相府不过半柱香的时间,祝音到了。
千裔清打量着她祝音:“怎么喘成这样?有人跟着你?”
祝音接过她推来的茶盏,终是顺匀了气息。她点点头,又摇摇头。
“出门的时候被律章哥哥瞧见了,他随口问了我一句......不过我没告诉他我是来见你的!”
祝纶仗着自己是家中唯一的男丁,又因为自己的母亲何姨娘名分上被祝音母亲压上一头,因此总是在一些小事上给祝音使绊子,借机逞逞威风。
万一祝纶真的跟出来发现她还在城中也便罢了,可要是还顺便传到了容怀瑕那儿可就麻烦了。
还是长话短说吧。
千裔清顿了顿,说道:“那天在流月坊多亏了璟王相助,也多亏了他,这事也算闹得人尽皆知了,想来皇上顾忌相府的面子应该能缓上两天。”
祝音一脸的愧疚:“我只是跟玉衡哥哥说不想嫁给九皇子,请他替我把九皇子带去见你,旁的我一概没说的......没想到太子他们也会跟去。”
“这倒也没什么。”千裔清不在意道,“九皇子待我不错,在他府上总比待在流月坊要好得多。”说完,她又轻笑了一下,印证自己如今的日子过得的确不错。
祝音怔然,歪头表示疑惑:“难道你真的想嫁给他?”
“......你不会真的看上他了吧!”
千裔清庆幸两人这是在雅间中,不然以祝音这一嗓子出来,怕是要吸引不少围观群众。
千裔清揉揉眉心,觉得有些无奈。她很快正色道:“我找你是想告诉你,我们不能在这么偷偷摸摸见面了,得请璟王尽快找个由头安排我们认识,若是没有正当名分,我们迟早会露馅儿的。”
祝音点点头:“这个倒是不难。”她想了想还是将自己憋了几日的疑惑问了出来,“千千姐姐,我们是不是还有别的法子可想?我总觉得......”
“你总觉得此举是牺牲我的幸福,你替我不值?”
千裔清掀起眼帘,黑色的羽睫翘起一个好看的弧度,她弯起唇角:“难道你觉得我一直藏在流月坊,整日以面纱示人会更好?”
“我不是这个意思!”祝音忙摇摇手,脸上带着张皇和失措。
千裔清思谂:“我不想永远藏在那座阁楼里,我没有身份背景,跟着容怀瑕又未尝不是一个转机——”
说完,她突然对着祝音眨眨眼:“又或许像你所说,我会真的喜欢上他也不一定呢?”
祝音知道她是在安慰自己,眼圈儿不由得又泛红了,她看着千裔清张了张嘴,最终咽下了那些感激的话,轻轻握上了那双纤白冰凉的柔荑。
这么好看的人,要是真能与九皇子两情相悦就好了。
-
这一趟出来的确也浪费了不少时间,想着册封大典差不多结束,还是要快些回去。
离霜序居正门不过十余步,但见门前并未见到车马,大门又紧闭着没什么动静,看来是容怀瑕还没从宫里回来。
千裔清定了定神,上前两步正打算叩门,墨色的楠木大门突然从里头被推开,千裔清一怔,却见推门而出的人正是容怀瑕身边跟了十年的侍卫——陆离 。
她朝着陆离身后看了看,并未发现容怀瑕的身影。
千裔清沉吟片刻:“陆大人今日没跟着殿下一起入宫吗?”
陆离一贯的板着脸道:“殿下入宫便是回家,不需要我保护。千姑娘,你以后还是叫我陆离吧。”他稍稍转动几分侧脸,带着怀疑的目光看着她,“千姑娘这是去了哪里?怎么也不知会一声。”
“去街上随意转了转,左不过几步远。”千裔清捋着胸前的长发,微微一笑,十分自若的回答他。
然而这般镇定也并没有打消陆离的疑虑,他与千裔清同岁,都比容怀瑕年长一些,且陆离本来就是个谨慎多疑的,否则也不会跟在容怀瑕身边。
“姑娘下次出门还是提前知会一声吧,若是出了什么事我怕跟殿下交代不起。”
千裔清闻言一挑眉梢,心觉这人可能是个麻烦。
她面上含笑,看起来很是谦和温顺,嘴上却有些阴阳怪气,不肯认输。
“殿下都许我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怎么你陆侍卫还要限制我的自由不成?”
果然,陆离微微颔首,嘴角抿的紧了些。
两人就这样站在前,一个在里头,一个在外边,仅仅一道门槛之隔。
院墙中的柳树长得翠色浓郁,纤长的枝条悄悄攀上墙壁越过高沿。微风拂过,细嫩的柳条随风而动,与泥墙互相磨蹭着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眼见着气氛有些剑拔弩张,一道冷冽冰凉的声音却突然在周边响起,还带了一丝颇为明显的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