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不过半,桌上的人就已经走的差不多了。
目送最后一位的太子离开,时方昀扭头看着卫不愚拼命往嘴里塞事物的模样,心中颇感无奈。他幽幽道:“殿下喜欢宫里的食物,以后随时来就是,又不是再也吃不到了。”他说着撇开视线,嫌弃地啧了一声,自言自语般喃喃道:“吃成这样,真不怕撑死。”
卫不愚费力地将嘴里的事物咽下去,抬头看向时方昀,“可是!可是我真的好久没吃过了嘛!我、我还能吃下!”
时方昀揉了揉胀痛的额角,忍着眩晕感站起身,冲着殿外提高音量:“来人。”
话落,很快便有一个小太监弓着腰快速走进来,恭敬道:“小奴在,澈王妃有何吩咐?”
时方昀指了指桌子,看都不看还在大快朵颐的卫不愚,直接吩咐道:“我与殿下有急事,但殿下还未吃饱,劳烦将这些饭菜打包送去澈王府。”
说罢,他不顾卫不愚的反对,拉着人就往外走。
卫不愚手里筷子都没来得及放下,人就已经被拉着走到了殿门口。恋恋不舍地看着满桌的佳肴,他下意识的挣扎了一下,时方昀却忽的身子一晃,虚弱地靠在了门框上。
“阿昀哥哥,你、你怎么了!”
卫不愚顿时大惊,再顾不得吃了,当即就扔了筷子。他也是这时才发现,时方昀的额头早已布满冷汗,脸颊没有分毫血色,竟比进来时还要苍白了不少!
“怎、怎么会这样……都是不愚太粗心了,呜呜……”卫不愚满心自责,泪水瞬间就涌了出来。他转头冲着殿外,张嘴就要喊太医,却被时方昀一把拉住。
“闭嘴。”
时方昀沙哑的嗓音透着浓浓的虚弱感,咳了几下,很快就有浓烈的血腥味在口中漫延。他缓了口气,淡淡地瞥了卫不愚一眼,道:“我有事要去趟将军府,还望殿下成全。”
谁知听了这句话后,卫不愚却是条件反射般的脖子一缩,似乎是有些害怕。他扁着嘴,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询问:“可以不去吗?阿昀哥哥都病了……而且,不愚、不愚不想去……”
时方昀默了片刻,抽回被卫不愚扶住的手臂,淡声道:“那殿下请便吧。”
他咬着唇站直身,缓步往外走去。待走出了好一段距离,身后的脚步声还是跟了上来。
“阿昀哥哥。”卫不愚小心地捏住时方昀的袖角,语气中带了几分委屈,“你去哪不愚就去哪,不要扔下不愚……”
……
出了宫门,看着不远处的马车,时方昀停住了脚步。
卫不愚疑惑道:“阿昀哥哥为什么不走啦?”
时方昀侧过身往身后的方向看了几眼,淡淡道:“我还有点事,殿下先上马车。”
卫不愚不满地撇了嘴,正要开口,却见时方昀已经往另一个方向走开了。
“阿昀哥哥!”卫不愚有点恼,条件反射地抬脚跟了上去,本想继续喊,但又害怕时方昀嫌他烦,只得将到了嘴边的话给硬生生咽回去,脚步也停住。
看着那道背影没有半点停下的意思,卫不愚踌躇良久,还是弱弱地喊了一句:“那、那我就在这里等阿昀哥哥……”
时方昀闻言,脚步忽地一顿,侧过头来,语气生硬:“请殿下先上马车。”
卫不愚脊背僵了僵,委屈地垂下头,转身向马车的方向走去。只是上了马车后,他还没坐稳,就掀开帘子往出看。
可惜的是,时方昀似乎刻意不想让他知道,一个转身在拐角处站定,除了一截蓝色衣角,卫不愚什么都看不到……
“太子殿下找微臣有何事?”
时方昀垂着眸行了一礼,算的上恭谨,但也很是疏离。
卫文泽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旋即若无其事地展颜一笑,扶住时方昀的手臂,“都是一家人了,少将军还何须多礼?”
“孤倒是有些好奇,少将军怎知孤跟来了?”
时方昀抽回手臂,扫了卫文泽一眼,淡声道:“殿下公务繁忙,能等到最后,除了有话要与微臣说,微臣想不到其他原因。”
卫文泽定定看了时方昀半响,语气带了些许的幽怨:“阿昀,十年前你可不是这样的。”
听到这过于亲昵的称呼,时方昀的脸颊不受控制地轻轻抽搐了一下,眸中的疏离也越发明显。卫文泽见他这副模样,自知话有不妥,忙开口弥补:“抱歉,方才是孤唐突了,只是时隔十年,无论是人是事,都有了诸多变化,孤一时忘我,失言了,还望少将军莫怪。”
“殿下说的哪里的话,微臣岂会怪罪。”卫文泽的态度实在诚恳,纵使时方昀多有不满,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已经有了几分不耐烦。
若太子只是为了来叙旧增进好感,他可没什么心情。
见卫文泽依旧不语,时方昀暗暗皱了眉,稍显急躁地问出口:“殿下特意来寻微臣,只是为了说这些吗?”
“是,也不是。”
看着时方昀被病气缠绕的眉眼,卫文泽眸中有痛苦之色一闪而过,旋即叹了口气,轻声道:“当年之事,满朝震惊,孤身为边军与北厉的督战,却因经验欠缺,频频失误,最后竟让将军落得……”
“哎,孤每每想起,都会自梦中惊醒。终于听闻你回来,本想亲自登门为当年之事道歉,可总是不顺,导致孤至今都未曾见到将军,今日总算相见,就迫不及待找来了……还要多谢将军能给孤留下些耐心来。”
时方昀差异地瞪大眼。
太子所说的当年之事,时方昀当然清楚。但堂堂太子会亲自登门道歉是其次;当年他是边军督战,倒是让他没想到。
此次他与父亲携军凯旋,其实是提前了的。攻入北厉王城时,时方昀从北厉皇室口中得到了他们与兖国之人暗中勾结的线索,这才一路上紧赶慢赶,于几日前归京,为的就是能尽快找出当年害他之人,以报仇雪恨!
若卫文泽真是边军督战,北境失利,对他的打击会很大。他根本没有任何理由做这等对己极其不利之事!
思虑间,三皇子的牌位蓦地在脑海中闪过,时方昀几乎就要把对三皇子死因的疑惑问出口。
可话到了嘴边,到底还是忍住了。虽然现在已经基本排除了对太子的怀疑,但到底也没有到能让时方昀无条件信任的地步……
良久,时方昀讷讷地出声:“我竟全然不知……”
卫文泽笑了笑,解释道:“第一日孤登门时你不在府上,后面两日孤见你忙的脚不沾地,实在不好打扰。再之后,你又病了……哎,不知实乃正常,只是孤运气不好罢了。”
时方昀抬眸看他,接着说:“……不知当年的边军督战会是殿下。”
卫文泽笑容顿了顿,表情有些苦涩,“当年之事让孤险些丢了储君之位,如此不光彩的事,自然不会让太多人知晓。”
“但说到底,也是孤失职了。”卫文泽说着,从袖口中取出一个用布包裹的长条形物件,双手捧到时方昀面前,“听闻少将军袖中藏锋,我便让人打了此物,虽比不上五弟的南海鲛珠,但也是我现在能拿得出手的最珍贵的东西了,希望能得将军的半分原谅。”
时方昀看着他手中的东西,没有要接的打算。
之前的宴席间,几人表面上看起来都格外融洽,但他多少也能感觉得到,藏在平静表面之下的交锋,几乎就没有停下过。由此可见,凤黯所言非虚。
他现在可还没打算站在太子这一边,这礼物,着实不该接……
“北境失利也非殿下所愿,既不是殿下的错,又何须道歉。礼物贵重,微臣不敢收。”
两人视线相对,谁也没有动作。
卫文泽无奈地叹了口气,“所以将军其实不愿意原谅我。”
时方昀抿唇,道:“不是不愿,只是……”
“既如此,那便接下。”卫文泽打断了时方昀的话,语气相较于先前强硬了不少,直接拉过他的手塞了过去,“无论如何,这赔礼你今日必须接下!”
东西入手,比时方昀想象的要沉重不少,形状摸起来应是匕首,只是它的大小再配上这个重量,绝不是普通铁器。
间时方昀面露犹豫,卫文泽再次叹了口气,说:“其实对我来说,若能让你不受那些苦,就算真没了储君之位也不算什么。怪就怪我太过愚钝,没能第一时间规避风险,这才酿成大错。若是……”
他顿了顿,仔细地看着时方昀的眼睛,“若是五弟没傻,你定然不会受那些苦的。”
时方昀皱了皱眉,别开了视线。他实在搞不懂,卫文泽现如今说这些还有什么用,现在又提到了卫不愚……难不成他只是为了叙旧?
“微臣斗胆,敢问殿下说这些,是所为何事?”
卫文泽往旁边错了一步,从现在这个角度,正好能看到马车的一角,还能看到一个圆乎乎的脑袋正努力伸着脖子往这边看。
他笑着冲马车里的卫不愚打了个招呼,对时方昀说:“我一直都相信你与大将军的忠心,但现在父皇年纪大了,瞻前顾后,思虑的太多。你们回来前,我曾多次找过父皇,只是父皇主意已定,皇祖母又许是出于对五弟的特别关怀,对赐婚一事也是鼎力支持,所以我再怎么说也没有用。”他看向时方昀,语气宽慰:“我知此事对将军名声有损,但既然已成定局,将军不妨索性放宽了心。况且五弟孩童心性,纯真无邪,对将军的喜爱也是发自内心,与他在一起,对将军来说或许不是坏事。”
“所以……”时方昀不解:“殿下与太后娘娘一样,也是来劝我的?”
卫文泽但笑不语。
在他看来,太后再怎么样也是女人,而男人最会口是心非,所以他知道,时方昀在宴席上虽然答应了太后,但总归是带了些敷衍意味的。
敷衍就是不满,既然不满,那他还是有机会的。
“我只是想说,将军选择嫁给痴傻的五弟,其实是让将军府在不久的将来能明哲保身的最好办法,看来将军也不是看起来那般狂妄不羁。”
时方昀沉默下来,更加摸不透太子的想法了。
正在此时,卫文泽突然上前一步,整个人几乎要贴到时方昀的身上。
时方昀不悦地皱起眉,脚下后退了半步,下一刻,他拿着赔礼的手被卫文泽紧紧握住。那双与卫不愚有几分相似的墨色眸子牢牢锁在他的脸上,卫文泽薄唇轻启,语气间透出了些许的蛊惑:“将军往后有很多选择的机会,孤,静候时小将军佳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