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声音,时方昀眉梢一跳,顿觉一阵头痛。
王府中人丁稀少,除了他和五皇子外,只有七个下人。
从将军府带来的两个侍从平安平乐,皆由府中管家所挑,基本可信。五皇子带来的是一侍一婢麻雀杜鹃,据说从小就随在他身侧,所以大概率不是会乱说话的。另外有管家和一嬷一婢,分别是太后、皇后和兖帝的人。而现在在门外的小丫鬟白桃,就是那三个之一!
这傻子,可真是会找人!
时方昀沉吟间,白桃已经推开房门,端着壶热茶走到了近前,俏生生地轻唤道:“澈王妃。王爷去后厨为您找吃食去了,王妃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奴婢就是。”
时方昀半靠着床围,眼睛一闭,权当作她所唤并非“王妃”二字。
斟酌了片刻后,他道:“今早本应进宫请安,我却告病在床,宫里……咳咳咳……可有说些什么?”
白桃听罢,忽地掩唇一笑,道:“我就说嘛,王爷一大早还专门嘱咐过,王妃的一切事宜交给他就好,让我们这些下人都别来插手,可怎得到下午了又唤奴婢来?嘻嘻,没想到是王妃想找人聊天了。”
时方昀:“……”
白桃掩饰般轻咳一声,收敛了笑容,扶着时方昀稍微坐起来些,又倒了杯热茶递过去,这才解释起来:“昨夜王爷被赶出婚房,虽说是因为王妃生病,但后宫几位娘娘知道后多少还是不高兴的。直到今早,大将军进宫面圣,把王妃的身体情况和盘托出,再加上为您诊疗完回宫的林太医禀报,可是把陛下和几位娘娘给吓坏了,当即下令王妃不必遵守那些繁文缛节,尽管安心养病。另外啊,太后娘娘还特别强调了:病没养好,不得进宫请安!所以还请王妃尽管放下心来,好好养着就是。”
听了她的这一大段话,时方昀心底稍稍松了口气。凤黯找的借口还算靠谱,宫里也没有刻意刁难于他,不然将军府的处境恐怕会愈发微妙。
他思索片刻后,指着香炉问:“白桃,你可知此药是何人所配?可是你方才所说的林太医?我觉着它效果甚是不错,想亲眼见见那位太医,以表感谢。”
白桃一听,却是面露为难,“这……并非林太医所配。”她眨眨眼,实在受不了被那么一双漂亮的桃花眼直勾勾地盯着,嘴张张合合了好几次,才终于开了口:“据奴婢所知,陛下身边的确有一位擅长炼丹配药的奇人,但……但如他那般深受陛下器重之人,我们这些下人,自是没有机会见到的,所以、所以奴婢实在没法回答王妃的问题。”
见她这般遮遮掩掩,时方昀自知不便多问,便随口搪塞道:“既不知也无妨,我只是随口问问。”
“叩叩叩。”
房门再次被人扣响,这次传来的是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大少爷,老爷听说您醒了,特来看望,现已等在前厅,大少爷要见见吗?”
不待时方昀回应,白桃已经快步走到门口,拉开门笑吟吟地说:“王妃已入王府,你这小侍从怎么还唤少爷?还不快改口叫王妃。而且你现在是王府的仆,再怎么样也不该叫大将军老爷不是?”
平乐见是白桃,顿时一僵,勉强扯出一个笑容,道:“白桃说的是,可、可我这不是叫惯了么,改,我一定改。”
白桃掩嘴轻笑,道:“那你们哥俩可要尽快了,这称呼可不能乱叫!”她往里屋看了看,见时方昀没反应,便直接说:“王妃身体有恙,需卧床歇息,再说了,王妃是男子,也无需避嫌,大将军既然来了,何不直接请他进来。”
“这……”平乐等了片刻,没等到时方昀拒绝,便道:“好,那我现在就去禀报大将军!”
他对里屋行了一礼,一转身,就与负手而立的时风打了个照面。
“老……大将军,您怎么自己过来啦?”
时风重重哼了一声,冷声道:“本将军找儿子,还不能自己过来了?”
平乐脖子一缩,垂下头道:“……平乐不是这个意思,大将军您随意。”
“哼,退下。”时风大跨步地走进屋,将两人赶出去后直接把门关紧。绕过屏风时,时方昀正笔直地坐在床边,虽看着威风,但那张脸实在过于苍白,给人感觉好似随便一阵风就能把他吹倒。
“父亲。”
时风皱眉道:“那个太医的话我听了,除了经脉受损,你这次的病状比以往都严重。你再不醒,我都打算给你师父修书了。”
他说罢,又是轻叹一声,斜眼看着时方昀,语气有些不悦,“说说吧,昨夜跑哪去了?”
时方昀手指不自觉地一缩,淡笑道:“父亲说什么呢,孩儿昨日拜堂,入了婚房后再未出门……”
时风当即眉毛一立,虽有怒气,但还是压低了声音,“对你老子还要隐瞒?你自小跟在我身边,是何德行我能不知?刚拜完堂就急不可耐的让平安去要北厉的那个小孩,之后又称病不见,甚至连面都不露一下,就让那傻子拦在门口。你自己看看,这像你能干的事?”
时方昀:“……”
时风拉了个凳子坐下,面上浮现出些许烦躁,“新王爷新婚夜被赶出婚房,在院子里满地打滚,不到一夜的时间就闹的人尽皆知,你知道现在外面都传成什么样了吗?不是传扶光将军不堪受辱,不惜得罪陛下也要装病把傻王爷赶出去。就是传扶光将军宁愿自伤身体,也不愿让傻王爷碰,算是有骨气的!甚至还有人传是新王爷不行,扶光将军自觉受辱,被气病了!你听听你听听,若昨夜低调不生是非,哪里会被传成这样?”
他说得手舞足蹈,可一抬眼,就见时方昀轻笑着摇了摇头。
这幅一笑置之的态度气的时风牙都痒了,但还是深吸一口气,耐下心来,说:“你以前淋雨就小病,着凉必大病,可就算在雪里待一整夜,我都没见过你如今日这般重病,昨夜到底干嘛去了?为何不能说与我听!”
时方昀垂下眼叹了口气,脸色比时风刚进门时看到的更加惨白。他掩嘴咳了几声,收回腿缓缓躺倒,侧卧在床上,轻声道:“孩儿这也是怕父亲担忧,就想着待拿下歹人后再说也不迟。只可惜……”
时风闻言先是一愣,随后诧异地瞪大眼,“凭你的本事竟然会失手?还让自己落得这一身伤病?”
时方昀揉着额角,语气颇为懊恼,“只是那人实在怪。面容可怖,能力诡异,摸都摸不着。”
“……可怖不可怖先不说。至于摸不着……可是用了什么幻术?”
“我当时也这么想过,但后来又仔细回想了一下,那似乎并非幻术。”他眉头紧锁,语气间满是不确定:“昨日黄昏我与他在院中有过短暂的交手,父亲应该也看见了。对他那一手‘金蝉脱壳’,父亲可有何想法?”
时风安静下来,撑着膝盖认真思考起来。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就听时方昀继续说:“我昨夜被带到了一处地下空洞,在那里见到了一整块的寒血玉。据救我之人所说,通往地下空洞的水道间布有恒悦机关,只可惜我不会水,没能去验证。”
听到这些,时风猛的抬起眼,甚至顾不得去问救他之人的身份,满脸不可置信地说:“你的意思是,这一切都和你师父有关?我记得……他好像教过你一门相当奇异的步法,现在想想,昨日那人的脱身之术,和那个步法还真有点相像!”
时方昀觉得有些冷了,拉过被子盖住,又咳了几声,道:“璇玑岛的‘仙玑五步’,他所用应该就是这门步法没错,但‘仙玑五步’是璇玑岛的独门绝技,只有璇玑岛的人才能习得,且只传女不传男。师父是因为体质特殊,且与‘天命’相伴,才成了唯一一个习得此步法的岛外之人,且是唯一一个男子。我也是经历过变故,师父看我有了一学的可能,才开始教我,只可惜我没学会,就连自己是怎么被带走的都不知道……”
一口气说了太多,他似乎有些顺不过气来,缩在被子里缓了好一会儿,才继续说:“那怪人应是男子没错,就算是去了璇玑岛学艺,她们也不可能给他传授‘仙玑五步’。但师父不一样,他在恒悦身居高位,完全不受璇玑岛律法的约束,若他想教,可没人能拦得了。”
时风担忧地看着时方昀,可看他即便如此,依旧在认真得分析心中疑虑,时风也不忍心打断,思索片刻后,说:“所以你真的在怀疑你师父?他可是救了你的命的。”
“那又如何?”时方昀强撑着抬起头,眸光微冷,“他也说过,所有人,无论是谁,都有被怀疑的资格。”
时风脸颊一抽,毫不掩饰地翻了个白眼,“早就和你说过,你师父性格有问题,学些好的就行了,结果到头来,那些坏的你也一点没落下!”他哼了一声,站起身道:“既然你没啥大问题,我也就不在你面前晃了。府中几个门客还算有点本事,让我现在不至于无人可用,昨夜就都已经行动起来寻找那个怪人的下落了。你就别操心了,好生养病。另外阿叶也马上就要回来了,你是他兄长,整整十年未见,该聚一聚了。”
提到弟弟,时方昀面上闪过一丝不快,撇开眼,冷淡道:“他一个瞎子,明知我们回京,不来迎接就算了,还跑到山上的寺院一住就是十几日!呵,不见也罢。”
时风看他病殃殃的,硬是忍住了在他头上敲个爆栗的冲动,咬着牙道:“阿叶那是在为我们祈福!你真是……和你师父学得一个死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