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边站着的是两个人,神态极具谄媚,一双眯眯眼,手里面拿着沓钱,收的也并非什么信笺。门是窄的,约莫容得下一个胖子进入,门上挂着大红灯笼和红绣球,若不是牌匾上写着:崔府。倒真要以为是什么娱乐之地了。两人一脚踏过门槛,那两个眯眯眼的人就机械般的察觉,稍稍并腿屈膝,好生道着欢迎。
“貘大人请进!”
“小蝉也还请进!”
……
二人走进来,就有个侍女前来带路,来的人恰巧灵蝉认识,若说训练有素灵蝉恐怕连边都沾不上,可是比不了她的这些姐妹,人家像是忘了一般对于灵蝉的“诶!”挑眉丝毫不放在心上,只是灵蝉问到:“这位姑娘,带我们去何处啊!”才稍做回应。
他们走在木板路上,下面是水渠,漂浮的有粉嫩的桃花花瓣,木板只有一个人宽的距离,围成弧形的篱笆上面攀藤的枝条带刺,一直蔓延到头顶上,只有稀疏的光束洒落。上面还挂有黑色的小瓦罐,里面盛放着黄白的固体,大概是做装饰用的,又或者是没有灯芯的蜡烛。主路便是这样。
往右边走,了然是一座桃林,下设有玉石的台阶,桃林的右侧是断壁,人造的瀑布直流,有若水帘的效果,沿路往上走去就有一处提名:淘心斋的院门,院内悉数用珍草装饰,立了几个架子来摆放书画卷,以及各种陶瓷,因为雨下得不大,一粒一粒掉落也就没有打伞的必要了,全全由灵蝉拿在手里。
推门而进,屋子里面黑漆漆的,外面正下着雨就算云层厚些阳光微弱些也不至于如此阴暗,瞧着屋内靠墙坐的众人,一个个坐着高登子,当真如判官雕像。
那一个“人影”动了,拿起来一个酒杯,起身时周围才亮堂些,貘这才清楚看见他的穿着衣饰,以及属于人的体积感。他下坐立马出门来牵拉貘的衣袖,递给貘一酒樽,道:“貘大人,先喝杯酒,今日是淘心局,各种珍奇异草皆有,总有你喜欢的。”
“光线如此昏暗,何不点灯,或是移至屋外?”貘说着这句话时,仍不愿抬脚进去,却抵不住那架势,只得踉跄的抬脚跨过。转眼就落座了,面前是小茶几上摆放着有一瓣花,一杯茶,一壶茶。一只花插在茶壶的嘴里,有些妖艳。
没人邀请灵蝉进去,不过不用貘提醒就小心翼翼进来,规规矩矩的站在貘座位后面,有些局促,那把伞自然也拿进来了,虽然还有着雨水顺着滑落,灵蝉将手撑在伞柄上,以解无耐。
其实先前那人出现时貘就被惊了一跳,唇红齿白,额间点上美人痣,一个男子竟是女子般的柔美。方才问到:“光线如此昏暗,何不点灯,或是移至屋外?”现在那人开口回答:“因为这儿屋子里有件厌光的宝物。”
那人就是先去说的知县,如此貌美,岂不渗人哉?
崔知县的食指微微搅动一下空气,那些黑暗就汇集到他怀里,像是一直乖巧的狸猫一般,现在周围的布设一目了然。不过取而代之的是周围的声音层层叠叠,起起伏伏。每个人说话都像是加了扩音器似的,不过声音像是从遥远的天际传来,在头顶旋绕,没直往耳朵里进,因而不觉得扰人。
“这是院姬,如今人都到齐了,这件拍品价高者得。”
“等等,不是说是来看戏吗?如今怎么变成……”
“不急不急,按照我们这儿的风俗,待到中午才可开戏,今日所得几件物品全是珍奇的物件,对于我们来说尤其珍贵。”
貘神色有些不对,拿起茶杯抿了一口茶。这可是来到妖怪的老巢了!不慎一瞥,那茶竟是血红色的,霎时喉咙冒出一股腥味令人作呕。貘咽了咽几口口水,就闭嘴不想言语。
又拿出一个琉璃盏,里面的是鬼魅,一个葫芦,说里面装着一个狐妖,还说一个镜子里面装着一个梦貘。
听到此处,貘想装作若无其事,心中了无波澜,可是那手却是不住的颤抖。这天下同一类的妖多了去了,被困同一物件的可能了然无几,可是那菱花镜不是应该在池玉山身上吗?
……
时间差不多日中,一行人离去了,貘摸着手里的菱花镜仍觉得十分不可思议,古铜色的镜面,雕饰着云朵花的样式,手掌大小。灵蝉不解如此玩儿意当真值这价钱?询问着能否看一看时,却被告知:这是关系我生家性命的东西,你觉得我会给你?
貘和灵蝉是最后走的,看见先去带路的侍女用了一把灵玉锁将门锁上,然后又带着他们往看戏的地方走去。
三人走过许久来到水池上的长廊,因为此处路中间设有茶几,料定就是在此处歇脚看戏,先前的长廊上长着珠帘似的藤蔓将外面的景致挡住,而此处则没有,隔的不是很远就可清晰看见一处搭在水上的戏台,戏台两侧又有些起伏的木板路,上面全是放的高大植物,这样就是一个小的空间,此外还有别处也都还有戏演出呢!
此处除了那侍女也无外人,那戏子们顾盼神飞,长袖善舞,余音绕梁,却只有灵蝉一人欣赏,侍女立侍一旁像是个雕塑一般,貘目无一人就将那菱花镜放在桌上,将指尖的血滴在镜面,那一刹那,镜面波动了,像是平静的湖面,不过再次平息时那镜子已经不是古铜色的,而是暗红色的,镜沿的胭脂色与之呼应。
不过在灵蝉眼中这血只是渗入进去的。
“貘公子,你这是干什么?”
不知为何听着公子二字总觉得很怪,但好像貘郎什么的其他称呼更怪。
“走吧,这戏就先不看了,我们去别处转转。”
灵蝉摆摆手道:“有什么好转的,先前我都转了七八百回了,听上一出好戏岂不更好。”
那侍女要来带路,貘就跟着走了,灵蝉见此连忙说到:“我来带我来带。”
貘使着颜色让灵蝉想办法把那侍女支走,可是这如何得行,瞧着灵蝉挽着侍女的手道:“我们去烧香的地,貘公子想要为兹萘镇的百姓求得来年风调雨顺。”貘支着把伞,瞧见那两人在雨里走,只是觉得头疼。
那灵蝉先前日日偷懒,所藏的地就是在烧香的祠堂那,况那人多,不用躲起来,只需趁着人多的时候跑到其他地方就行了。果不其然,两人不见了踪影,侍女来回盼顾无果,也便走了。
那两人又来到另一处观荷的长廊坐着,交头接耳的不知说着什么。
“为何这儿的人都长得如此标志?还有就是外面的人都不打伞,为何这里面就有如此多的人打伞?”
“这有什么好想的?和我们一样都是妖啊。”说到这时灵蝉笑了,她还不忘看向貘,露出犀利的眼神,淡漠的神态,又接着正常的说到,“至于这伞,我也不知道。”
貘那表情好像在说:我就知道,问你也是白问,拿起伞就欲走。
“走吧!该回去了。”
灵蝉伸着懒腰,一副颐养天年的姿态躺着,看着她那红润的面颊,血色的嘴唇,沿着发丝滴落的水珠又接续着滑落脸颊,俨然一副陶醉的神态。
“这儿是个好地方,干嘛那么早回去啊?大叔,你都跟一路了,何必总是躲着,难不成是怕貘大人?那貘大人也不会吃人啊!”
貘露出诧异的表情,试探性的问到:“大叔?”
“在——长廊上面。”
貘原本是靠在长廊的美人靠上的,一转头才想说:“大叔你待那上面干什么!”那大叔就跳了下来,右手拉着藤条,顺势左脚右脚踩着美人靠坐在长凳上,拿起桌上的一杯茶嗅了嗅,对着貘说到:“小蝉是趁你不注意摘了这儿的花吃,那花可能是由人血养的,这的茶酒果盘都是寻常的。”
“欸,大叔,你与我讲讲这地方是不是对伞和灯有什么忌讳啊?”
“小貘,你袋子里装的什么?”
“这袋子里面是个镜子,有什么不对的吗?”
“那是淘心斋的物件,淘心斋能幻化出人想要的物件,我只知道你怀里的是件赝品。”
“假的?”貘从怀里抽出菱花镜细细看来,用手摸着上面的雕花。这质地纹样皆和池玉山的一样,再说,就算是普通镜子也就罢了,普通的镜子何来赝品一说!我心所想?呵!难道我想的不是仅仅一个镜子吗?
貘将手里的菱花镜递给大叔,并附言:若是假的,那崔知县定当不会只是为了讨我那些个银两,还请大叔看是否还藏有什么玄机,实在不行就看看有什么方式销毁,留着难免会有祸患。
在大叔眼里这菱花镜就是一簇蓝色火光,仿佛两指一撮就能如烟消散。
“还有啊大叔,你从何时就跟着我们了,我进淘心斋的时候也不提醒我一下,你不知道我花的金银都快半个屋子了。”
“我一直在那坐着,只是小蝉刚刚又上来摘果子吃。”
“是何果子,给我也来一打。”
“人血养的果子,要吃吗。”
貘心头疑惑,这是把我当人了?无奈的笑了一笑,也是无可否认了,毕竟自己的大部分妖力都被封印到那菱花镜中。他又握手,那戒指上的铃铛就响了起来,看了一眼就继而看大叔去了。大叔是什么妖?灵蝉说他是风所化的妖,风能化妖?岂不扯淡!
“噗——”
“咳——”
貘本是想着风能化妖觉得扯淡忍不住笑出声来,可不曾想突然吐出一口浓血,大叔只觉得手中的菱花镜烫手,手指与镜子像是发生争斗,发出一声兵刃相撞的声音,那大叔的手愣在原地,瞳孔稍许放大,好似在说:“你看我可什么都没做啊!”貘自然无瑕顾及大叔,自己的心都还拧成乱麻。
那菱花镜崩落水中,周围的光线弱了很多,大叔起身后转,只见那水面乌漆漆的,通过水中的一轮圆月的光,可以依稀看见血色平静的水。周围的景致像是大雾轻纱笼成的盗梦空间,一席人皆散,路上青花瓣落,月色零散,尘埃布满,远处的木桥上有个打伞的女子,在地上抛下一行的铜币,她抛下伞,坠入水中,看见她的裙摆飞舞,沉溺血色之中,伞又接着来到上空,那个女子又撑着油纸伞往前面走去了,瞧着这般景像,大叔像是不能思考,也丝毫察觉不到怪异,没有喊醒貘和灵蝉,而是呆愣原地。
貘感觉到寒冷,他睁眼看着大叔,却见他身形聚散,最后成了那灯笼中的一束火苗,那灯笼摇身一变就成了一个捧灯的少女。
如今再瞧,那天上挂着一轮血月,水又变得澄澈。少女身下的影子竟然是打着伞的还有无数的绫罗绸缎飞舞。
而有那么一条飘带就紧紧缠绕在貘的影子上,这显然不会被轻易发现。
那女子看来就是一个未腐朽的仍旧水嫩饱满的尸体,她那双眼睛已经没有了,只留下两个空洞的凹穴。她一步步的走进,脚步声是清楚的。在貘的身边她停下了,扑通一声直直跪在地上,双手捧着灯笼递了出来。说着:“可以用这个换你的那把伞吗?”见貘没有答应,她就又两膝交易着往貘那边靠。貘本是护着心,弯着腰,那女子的脸都快贴在自己脸上了。
“好好好!”
接过伞,她微微侧了下头,说了个“手”字。貘下意识的摊开手看着,那女子就将手中小巧的灯笼放在貘的手上,她握住伞柄用力一抖,伞就撑开了,靠在肩上就光着脚一步一步的离开,她的头发是披散下来的,很长。
这下再见着她那拉长的影子才逐渐变得和她一样。
这一切又开始崩塌,像是剥落的画迹,本是寂静无声院,此刻却嘈杂起来,又回来先前的时候了,不过大叔和油纸伞都不见了,只有手中的灯笼。二人都不会驾车,索性两条腿走回去,灵蝉包着灯笼,实在觉得貘大人说的是天方夜谭,大叔变成了一簇火苗子?那这灯笼怎么不亮呢!大叔是风所化的妖应该是在哪里躲着才算合理吧!灵蝉越发觉得不可能,就发狠似的盯着这灯笼,不料竟被路上石头绊了脚,自己扑通一声栽进湿泥中,那灯笼也被直直摔在地上,本就路上淋了雨,如今看来已是残破不堪了。
貘捡起地上的斗笠,伸手拉灵蝉起来,说到:“跟你说大叔是灯笼的魂魄,你还不信,既然不是我说这灯笼也就不必带走,你还是带着走了,如今都破成这样,带回去也没什么用了。”貘将斗笠戴在灵蝉头上,走上前去捡起残破的灯笼,放进一簇草笼中,说着:“那女子给的东西难以知好坏,我且暂放此处,若日后寻得法子救出大叔再来这取就是了。”
……
灵蝉流露出的表情是悲伤的,而貘却丝毫没有,甚至也没有因为灵蝉悲伤而有担心的表情。他现在想做的就是回到院子里,等大后天池玉山回来。
翌日,灵蝉像往常一样推开屋门为貘奉上一壶热茶,顺便告知些事。今日一去那屋门还是关着的,唤了好多声也无人应答,灵蝉就从外面打开,进去瞧见貘大人一副苦不堪言的模样,经过灵蝉一上午的照料,貘才醒了过来。
灵蝉心想:不知他装作如此模样是要干些什么。
下午一到就有来信说镇中发生了命案,还说死的人买过他的伞,现场也有那把伞,叫他去参与办案。貘自然不去,可是到第二日上午就又来了好几封信,皆是说的跟伞有关的命案,不过貘仍旧装作若无其事,品茶疗身。
大大小小的信件都被拆开,只有崔知县要送礼物来,貘是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