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宋撑着伞,两人路漫漫。
尤絮脚步轻缓,心里却蹦得像只兔子。两人离得很近,仿佛能感受到对方的呼吸,暧昧的气息染上少女耳郭,藏匿于黑发之下的耳垂与脸颊隐隐绯红。
路过一个卖过冬用品的温暖小铺,迟宋手指拂过一条米白色的围巾,问道:“这条多少钱?”
“两百块,先生,这款很保暖的。”店主是个年轻小姐姐。
迟宋转头问尤絮,声线温和:“喜欢吗?”
两人的审美有着惊人的契合。
尤絮点点头,但又摇了摇头,“太贵了。”
“帮我拿一条,谢谢。”迟宋直接付款,店员小姐姐一声“好嘞”之后,立马将围巾装入纸袋子中,递给尤絮。尤絮接过后,撅起嘴朝迟宋示难。
迟宋没有说话,只是放下伞,眼底带着淡淡的笑意,水光潋滟。他将围巾围在尤絮脖子上,帮她整理好。
尤絮就那样僵直地站在原地,感受着男人近在咫尺的温暖气息,他轻柔的动作轻擦过她泛凉的脸庞,心脏像是被人挠了一下似的,悸动一下。
迟宋的手是温热的,宛若春风。
“谢谢。”尤絮有些不自然地别过眼,感觉脸颊由冰凉转为不适宜的滚烫。
“看你脸都冻红了,这下应该不会冷了。”迟宋重新撑起伞,两人共处一伞之下,继续向前行走。
尤絮向手心哈了口热气,搓了搓手掌,“我第一次感受北方的冬天,原来是这个样子。”
“很冷,也很刻薄,”迟宋看向一望无际的天空。
“但是雪落下的时候,整个世界就宛若新生了,好像从前的仇恨忧虑都不复存在了一样,不是吗?”尤絮同迟宋对视,一双眼澄澈干净,“我喜欢这个氛围,感觉现在才应该是真实的我。”
迟宋轻笑一声,细微的笑声被尤絮捕捉到。
“啊……我这样是不是有点幼稚,你不许笑我!”尤絮偏过头,试图藏匿自己的难堪。
男人戳了戳尤絮的脑袋,“没笑你,只是觉得,你有自己所追求的精神世界,这是好事。”
尤絮双眼含笑。
雪下大了,铺在地面一层积一层。
可惜现在还不够堆雪人。
“没吃饭吧,吃点?”
尤絮点点头,“我觉得前面那个摊子卖的关东煮就挺好的。”话毕,尤絮拉着迟宋向前快步走到摊子前。
买了一大碗热腾腾的关东煮,尤絮捧在手心里,似一盏炙热的热灯,暖了整整两个人的心脏。
两个人站在路灯下,尤絮送了一块白萝卜到嘴里,咽下去后品了品,“我觉得比我们罗森的关东煮好吃。”
“罗森听见这话要开除你。”迟宋淡淡一笑。
尤絮“嘿嘿”一声,“你也吃。”
迟宋摇摇头,“你吃就行,我不饿。”
“那……我喂你?”
道出这话后尤絮才发觉其中的不对劲,好像有点太不合情理了。喂男生吃东西,好像并不是他们之间这层关系能做的事。
越界了。包括这么久迟宋对她的照顾。
迟宋会因此厌恶她,觉得她不分界线吗?
可迟宋的举动打破了她的顾虑。他低下头,一双漆黑狭长的眸里尽是柔情。
“那你喂我吧。”
尤絮发愣两秒,然后故作姿态地拍了迟宋一下,“混蛋!”
“不是你说要喂我的吗,柳絮小姐?”迟宋懒洋洋的声音透过她遮耳的长发,带着玩世不恭。
“不喂了,你自己吃吧。”尤絮转过头撇了撇嘴,闭上双眼试图缓解升温的情绪。
“柳絮小姐,耍我可不是一件好事哦。”吊儿郎当带了点不容置疑。
尤絮回头瞪他一眼,随后笑得轻松。
两人相视,都开始笑起来。
像是与世界隔了层屏障,没有他人能懂他们之间在对白着什么,也无人能知他们在一起时突而莫名的大笑。
尤絮暗暗地想,一向文采斐然的她,竟想不到一个得体的形容来描述。
“你想考哪所大学?”迟宋晃悠地走在尤絮身旁。
尤絮转了转眼珠子,“北迎大学吧。毕竟这是北迎最好的大学,而且我这次来就是为了参与保送考试。”
“不过感觉参考者都很厉害,来自全国各地的都有,大城市的学生数不胜数,他们从小就受过更好的教育,见的世面也多,我怕……很悬。”
“我在江云能考第一,但不能代表我能在这些人当中考到靠前的名次。 ”
迟宋静静地听完,然后没有情绪地开口:“我们都在一片海面上,表面上看起来风平浪静,其实汹涌危险是被你所遮挡住了。有些人表面华丽,但实则也会有挺不住的时候。挺不住的人会求救,会窒息,但我知道,你可能在你的人生中自救过很多次了。”
“我认为你不是一个需要安慰的人,但死都不怕的人,没什么事情对你而言为难处了。”
迟宋顿了一下,用认真的眼神看向尤絮:“尤絮,你就是你自己的向导,是你自己的一盏灯。”
旁边有一位老婆婆支了个摊子,上面摆满了各种祈福的手绳。尤絮走了过去,挑选起来。
她选中了一根镶着金色树枝的手绳,付了款。
手机铃声响起,迟宋掏出手机,冲尤絮晃晃。尤絮点点头,示意让他去接电话。
趁迟宋不注意,尤絮快速选了第二条红绳。
等迟宋接完电话,她跟没事人一样笑笑,“走吧,你有事情吗?”
迟宋点点头,“我得回公司一趟。”
尤絮跟着迟宋来到他的车边。
“不知不觉走了还挺远。”迟宋拉开车门请尤絮入座,“我送你回酒店。”
尤絮上了车。
一分钟的车程,车内弥漫着淡淡的茶香味,是迟宋放在里面的香薰散发出来的。
尤絮一出车门,头上便淋了一片雪。她抓住那片雪花,到手中时已然融成一滴水。
“再见啦。”尤絮眨眨眼。
迟宋挥手,“一切顺利。”
迟宋到公司楼下时才发现,副驾驶座位上落着一根红绳,上面挂着一串金色的柳絮。
他低笑。
「迟宋:你的红绳,忘拿了。」
尤絮在那头压不住嘴角:
「尤絮:忘拿了的话,那就送你啦,保你一直平安!」
-
第二天便是保送考试。
尤絮起了个大早,反复回味着昨夜迟宋的那番话。
心里好像没有那么苦涩了,生涩的味道慢慢化为甜味,酝酿在她心里,成为一颗甜糖。
整个考试期间尤絮都拿出了自己最好的状态,人生格言是“相信自己是最棒的”。从考场走出来时,尤絮被招生处的老师喊住。
成绩优秀的考生都会进入最后一个环节——现场面试。尤絮跟着带队老师来到面试的教室外等候。大约有几十人都在等待,默念着自己过会儿面试的台词。
尤絮翻开自己的简历,开始思考着等下怎么回答问题。她仰头空想,手紧张得微抖,手中的简历不慎滑落到地上。
尤絮刚打算弯腰捡起,却被一只纤细白嫩的手抢先,那女孩收拾好后还给了尤絮。
“谢谢你。”尤絮冲女孩笑笑。
“你完全长在了我的审美点上,考试加油啊。”女孩留着一头干净的一刀切短发,一双狐狸眼微弯。
尤絮心底一暖。女孩子的赞美,往往是良好的安慰剂,尤絮一下子都不紧张了。
她的心态好了很多,面试的过程也能算得上流畅。考试正式结束。这场暂时不知结果的盛大比赛,就像是一场没有停歇的梦,一直延续到尤絮回到江云,才朦胧地醒来。
尤絮同那个短发女孩加了微信,知道了她的名字——倪盏。
倪盏是一个鲜活的女孩,她满屏的朋友圈都能渗出来那张扬的生命力。尤絮望着那一组组明媚的照片,嘴角也淡淡上扬。
回来时正临期末考试,尤絮马不停蹄地奔波一路,总算等到期末后的周末,能够歇上一歇。
尤絮瘫在家里睡了整整半天。
醒来时,已是下午三点。厚重的窗帘没生气地耷拉在地上,赶跑了窗外的天光,尤絮缓缓从床上坐起来,眼前一片昏花。
房间内不透风,乌压压的一片黑只能隐隐望见室内陈旧老朽的摆设,都像是十几年前才会用的物品。尤絮从床上下来,打开房门,发觉另一间卧室没有躺过人的痕迹,尤华又在外面混了一夜没有回来。
尤絮习以为常,匆匆洗漱后收拾书包,打算去县图书馆借书。
“你们是不知道,我家絮儿出息了,前两天去北迎考试,准备去那边儿读大学呢!北迎——那可是首都!”一拉开房门,响亮的中年男人嗓门大传。
尤絮蹙眉,俯头往下望,果然看见了尤华得意吹牛的身影,周围坐着一堆筒子楼里的邻居,一脸吃屎但又不能说的表情。
尤絮叹气,背着书包下楼,想假装没事人一样离开这鬼地方。
“哟,你看这絮儿不是来了吗,好久没好好瞧瞧了,让王姨好好看看高材生什么样了?”
还是被逮个现着。
尤絮勉强挤出一个笑:“王姨下午好。”她又冲其他邻居浅浅打了个招呼。
尤华喜气洋洋的,整个人扑过来拉住尤絮,一身酒气熏天还未消散。
“我家絮啊,长大了,也让人省心不少,真不赖我那么疼你啊!”
邻居不忍直视。
住这里的人谁不知道,自从尤华成为赌徒以后,就爱把他家女儿当个皮球一样踢来踢去。有时候夜深,都能听见男人的怒吼和女孩被鞭打发出的闷声。
可没人敢出来管。
谁会愿意为了一个点头之交的小女孩去招惹一个红眼的赌徒?
尤絮从一身酒气烟味中抽离出来,强忍着恶心的意味道:“我先走了,大家再见。”然后,迅速逃离现场。
胃里一阵子难抑的恶心。
尤华从来都不是一位好父亲,甚至可以说不是人。
有段时间尤华酗酒上瘾,再加赌运不佳,一回家发现尤絮瘫坐在沙发上没有学习,便将她拖到院子里,让整个院子的人都来看她的丢人难堪。
这块地面斑驳的院子里堆积着各种不需要的杂物,花坛里杂草的刺痛,地上混杂的泥土味,尤絮现在也依稀记得。
当然,还有那些不忍直视却又抵挡不住八卦闲心的眼神,她永远葬在心底。
乌合之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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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热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