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落衣接受了警方的调查,由于事情闹得太大,整个江云县都传得沸沸扬扬,梁家对于这件事一直没有出面,而她平时在学校的霸凌行为也被全盘揭露。
在审问中,梁落衣还交代了刘婧等几人,皆为校园霸凌的参与者。
一场浩浩荡荡的战争终于结束。
可这场无声的战斗,却让无辜的人付出性命。
乔声声依旧躺在重症监护室里,生死未卜,活成一个没有意识的植物人,只能日日夜夜躺在那里。
她才十七岁,还没见过江云外的风光。
尤絮再次陷入恍惚。
“尤絮同学,我们在乔声声同学的手里发现了这个。”警察将一张皱巴巴的作业纸递给她,“我想,你应该知晓很多有关梁落衣的事情。”
尤絮低眸,眼底光色沉了下去。
乔声声是为了她,才去找梁落衣的。
风拂过少女的发梢,手中的纸张被微微攥紧,一滴眼泪直直地垂了下来。尤絮长睫微颤,“原来她是因为我才……”
才会这样。
才会被梁落衣推下楼去。
如果不是她,如果不是因为她,乔声声就不会和梁落衣起正面冲突。
人被情绪所笼罩时真要命,心脏揪心地疼。
尤絮靠在重症监护室门外,缓缓地蹲下,双手抱头。
“絮儿,你去那边坐。”乔母无神地走了过来。
尤絮的手抓紧了头发。她站起来面向乔母,像是不知该不该开口般。但还是下定了决心。
“乔姨,是我……”
尤絮的声音放大,话语脱口而出时大脑一片混沌,“声声是因为我才去找梁落衣对峙,所以才会被推下楼。”
“对不起,我真该死,对不起……”
从小到大的尤絮对这个世界的观念便是悲观的,她自认是一株不起眼的野草,面对世界熊熊大火,繁杂的野草无处可避,只能在降雨之时苟且偷生。
她清醒又囫囵地过完了这十八年,像是困在一场无止境的梦。
而这件事在她心底根深蒂固,似一把锋刃的锄刀,将一切击碎,噩梦醒了。
更令人心惶惶的现实开始了。
乔母脸上尽是疲惫,但好不容易挤了一丝怜悯出来。她把尤絮拉过来坐下握住她的手,两人沉言几秒。
“孩子,怎么能怪你呢?”乔母声音还是像往常一样温柔,只不过因长时间的哭泣,导致喉咙嘶哑。
“可是,如果不是因为我,声声就不会变成这样。”自责的滋味在心头打转发涩,尤絮低头看着那双饱经沧桑的大手。
乔姨,以后只会过得更辛苦。
乔母叹了口气,摸了摸尤絮的脑袋,“错的只有那些霸凌者,你也同为受害者。声声有这份为朋友出气的心,其实我很开心,她长这么大第一次有这种勇气,并且是做了一件很对的事。絮儿,如果是声声遭遇了那些流言,我相信你也一定会去替她出头的。”
“你们是最好的朋友,声儿这么做也是希望你能更好,而不是在这里自责,她会不开心的。至于那些霸凌者,法律一定会给我们一个公道的!”
乔母讲着讲着又红了眼眶,将尤絮拥入怀中。尤絮愣了神,脑海还在反应刚刚那番话,眼泪情不自禁地在眶内转悠。
天下的善人为何过尽了苦日子,留余那养尊处优的日子给德不相配的人呢?
难道这不是最好的时代吗?
如果这不是最好的时代,那我就举队游行,冲锋呐喊,为自己,为他们,去坚守一片光明磊落的城邦。
后来的几个月,尤絮辞掉了便利店的兼职,将所有心思都放在了学习上,每天拼了命地学习。
她想带上乔声声的那一份,一起去看更盛大的世界。
保送考试的结果在三月份出来了,尤絮获得了北迎大学英语系的保送资格。但这并不是她想要的,她想去的,是北迎大学的法学院。
她要与法律为友,成为建设这个更好的时代的人选之一。
接下来的几个月,尤絮同迟宋断了联系。她已没了心思去思考除学习以外的事情,而迟宋像是同她有着什么默契似的,也同她没有任何信息来往。
直到高考的前一夜。
「迟宋:高考顺利,尤絮。」
尤絮看到这条信息时,终于落下了几个月来日夜奋战忍下的眼泪。
一滴滚烫的泪打在那条消息界面上,她颤着手回复:
「谢谢你,迟宋。」
终于高考了。
我们终于可以相见了。
尤絮在屋里收拾着高考需要的东西,翻到了一只兔子钥匙扣,是一年前乔声声送她的。
那时候两个人一起拿着攒的零花钱去夜市地摊游乐场玩,这只钥匙扣就是乔声声套中的,送给了尤絮。
尤絮跪在桌前,轻轻抚摸这只微微泛黄的毛绒兔子。
声声,我一定会带着你的那份,一同去北迎的。
-
高考结束,尤絮迎来了十八岁的盛夏。
她重新找了份图书管理员的工作,正好还方便她每天借阅读书。
这天她下班时已是六点,顺便在图书馆附近的面馆吃了碗面凑合。
她想起来已经很久没去看柳奶奶了。尤絮在水果店买了篮水果,向老巷走去。几个月没来,巷子里多开张了一家花店,尤絮边走边打量,店主应该是个年轻人。
想到来这条老巷子里开花店的年轻人,确实有双会发现美的眼睛。
爬山虎爬满了整面墙,墙壁上斑驳着岁月的陆离印记,这里来来去去,时光定格暗转。
光影照烁之下 ,尤絮对上那人的眼。
迟宋站在不远处,朝尤絮淡笑。
“几个月都没任何消息,真是个小没良心的。”迟宋向她走来,他依旧跟往常一样去,身着一身黑,跟背景里的暖光婆娑形成鲜明对比。
尤絮愣了片刻,随后尴尬笑笑:“我就是……专心备战高考去了,没跟任何人联系。”
不知为何,她在接受过一个人的好后,会变得如此患得患失。
在她眼中,没有人的好是无所企图的。
像迟宋这样好的人,不应该在她身上耗神自损。
她这个人一文不值,没有什么可以给他的。
可能她在迟宋眼里,也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妹妹吧。她像一张洒满墨水的白纸,遇水则溶,遇火则焚,净得不够纯粹,脏得不尽人心。
要是迟宋知道自己的家庭状况,要是知道她遭遇的所有事,他还会对自己这么好吗?
迟宋站在她身边,看向她的水果篮,“你也去看柳奶奶?”
尤絮点点头。
两个人并排走在一起,几株紫藤花挂在枝头随风摇荡,涤过尤絮肩头。
柳奶奶半躺在躺椅上歇凉,Moody正摆弄着一个藤草做成的玩具球,一切都是美好的景象。
“奶奶。”尤絮轻轻地唤。
柳奶奶眯着的眼睛睁开,见是他们二人,立马笑开了脸:“哎哟,小迟,小尤,是你们啊!快进来!”
迟宋跟尤絮都进了里屋,柳奶奶看他们来了,将空调打开,把Moody也抱了进来。
“小迟啊,几个月不见你怎么又瘦了?”柳奶奶站在他们俩面前,脸上的笑停不下来,“还有你小尤,几个月了都不来看奶奶!”
尤絮惭愧。
“那不是因为上次见面我们穿的冬衣吗?”迟宋微笑,将柳奶奶扶到沙发上。
“小尤,你是不是高考完了?”柳奶奶问。
尤絮点点头,“前面几个月我都备战高考去了,所以也一直没来看您。”
她的心思全权放在高考上面,不能让自己松懈一刻,不然,心底未扫除的灰烬便会重新燃烧,让她想起乔声声之痛。
她没权力让自己休息。
“没事,高考的确累人得很,正好,小迟也回来了,你陪小尤多玩几天,不然到时候小尤又要上大学了。”
迟宋道:“行,我一定好好陪她。”
柳奶奶去后院切水果了,留下两人坐在原地,沉默不语。
尤絮摩挲着裤子的布料。
两个人几月未见,属实有些尴尬,有些话不知是否该讲。
“尤絮,这几个月真的只是专心高考去了吗?”迟宋微掀眼皮,看向她。
尤絮支支吾吾:“对……对呀,不然还能干嘛。”
“我发现柳絮小姐变沉默了不少。”迟宋视线移步尤絮紧攥的手上,发现手腕上系着一根熟悉的红绳。
他伸手,隔着面料摸到了口袋里的那根红绳。
迟宋低头,淡淡地笑。
“我可能学习太用功,累着了吧。”尤絮歪头,疑惑地看着他,“你笑什么?”
“我在笑,有只小猫够可爱的。”迟宋将脚下乱蹭的Moody抱到腿上,揉了揉他色脑袋,“你说是吧,Moody?”
尤絮也上手摸着小猫,几个月不见,他好像又胖了一点,胖成球了,柳奶奶养得够好的。
视线里注意到手腕上的红绳,尤絮突然心底一涩,缓缓将右手藏到身后去。
“电影拍完啦?”尤絮问。
“拍摄工作都完成了,现在正在后期处理中。”
尤絮陷入深思,“那你们剧组一般会有法律顾问吗?”
“有的。”迟宋翘起腿,“你想考法学系?”
“对。如果可以的话,我想以后能做你们的法律顾问。”尤絮双眸微弯。
迟宋朝她微微靠近,“好啊,等着我们尤絮同学成长。”
“水果来咯,小尤买的这水果还挺新鲜嘞!”柳奶奶端着一盘水果进入客厅,才几分钟,她额头上便溢出了汗。
尤絮过来接住果盘,“辛苦奶奶了!”
“不辛苦不辛苦,你们能来见我一面,我已经很高兴了!”柳奶奶笑开了花,拉着尤絮坐到沙发上去。
尤絮拾起两块削成月牙的梨,递到柳奶奶和迟宋手中。
柳奶奶接过:“谢谢小尤,你也吃。”
迟宋挑眉,“谢谢小尤。”
尤絮凑到迟宋耳边,笑声低盈,“不用谢,孝敬长辈的。”
迟宋:“?”
“谢谢小尤,哥哥很喜欢。”迟宋漫不经心地笑,像是在道一句毫不重要的字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