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莱依正坐在马路牙子上发呆,带过来的米黄色行李箱随意的放在旁边也不怕被人偷去,虽然也没有人胆子会大到在国家队训练馆的面前去偷一个小孩子的行李箱。
“米依,来了怎么不进去?”他有提前和看门的许爷爷说过,他家今天有小朋友要过来的,还看过照片了。
米莱依从空想中回过神来,转头看向匆匆从体育馆内跑出来的中年男子,手上还拿着记录运动员成绩的登分板,看来是被门口通知之后就快速赶过来的。
“这里可以看到好多东西。”比如那边的大楼上面挂了一个不知道从哪里飘来的气球,还在高空的狂风中摇摆。
“那也要先进来和你舅给我打个招呼,好小一个的,走丢了怎么办?”没好气的弹了自家侄子一个脑瓜崩,又揉了揉他的头发,自然的牵起他的手,一手拿过旁边的行李箱带着一人一物向体育馆内走去。
“我知道啦。”米莱依觉得自己也没有做错什么,在门口不也还有看门的叔叔看着嘛,但他面上没有表现出来,只是乖乖的应到。
远处的交通似乎发生了一点意外,嘈杂的人群和警笛的声音向着那个方向汇集,让米莱依忍不住转头往那个方向看过去。
“怎么样,还是觉得很难受吗?”小朋友会独自离开忙碌的父母来到只有逢年过节见面的北京舅舅家,就是因为最近出现了听觉上的毛病。
“好一点了。”实际上并没有什么用,那些声音还是很刺耳,且分明。米莱依在噪音的刺激下,感觉自己的肠胃跟着共鸣开始翻涌,厌恶的感觉顺着身体上涌,一路到达喉咙,没有吐出来,但面色也不会太好看。
“舅舅家那边平时也会很吵,那米依来陪舅舅看哥哥姐姐们滑冰,好不好?”卡栖声音顿了顿,尽量放柔了自己的声音,轻声询问道。
这边的学校还没有处理好,父母请的年假到了尽头,无论是为了生活还是孩子,都只能暂时将他托付给足够信任的人,卡栖卡上还有夫妻二人打过来的大笔生活费,微信上还有一大片一大片的小作文。
“好。”米莱依乖乖点头,抱着自己的小熊玩偶,觉得既然是自己的问题惊动了家人,那还是不要给暂时看管他的舅舅添麻烦了。
那边的声音更吵了,听起来像是鞭炮炸裂的声音,砰砰砰的……米莱依猛的回头往那边看过去,看着已经恢复正常秩序的十字路口有些出神。
又听错了。
这个时间段的冰场是花滑队在用,和米莱伊差不多大的十二岁孩童到二十几岁的都有,有的在练习跳跃,有的在用器材进行运动,他的教练站在旁边看着,不时点点头往自己的笔记本上记录什么?然后和运动员说着什么。
新的跳跃有很大的几率会失败,运动员们摔在冰场上发出□□碰撞冰面的声音,再被作用力朝远处推去,直至力的作用消失,这才从地上起身,再次尝试又或者回到教练的身边。
“听妈妈说你也在练,学的怎么样了?”卡栖随便找了个话题试图跟小孩儿聊起来,好让他更有这个年纪应该有的活力一点。
“嗯,”米莱依看着冰场上那对普通人来说称得上是惨烈的表现,眼神中带着不自觉的恐惧,听到舅舅的话,对上他的双眼,猛的摇了摇头:“不会,米依怕。”
这孩子说话本来就比同龄的孩子晚,后来走丢了一次,不知道受了些什么刺激,更加不爱讲话了,到现在也没能摆脱孩童时期留下的阴影。
“警察局的人说等他们发现米依的时候,他就抱着他出门去冰场的那双冰鞋坐在警察局门口的台阶上。”双眼无神,呆呆的看着天空,身上的衣服换了一套,却很干净,后面的检查也没有查出任何的异状。
那是一个监控死角,即使查看了当天所有的监控,也依旧没能弄明白米依是怎么出现在那里的。
“那片天空很漂亮。”就好像现在这样会经常说一些意味不明的话。卡栖回想着姐姐和姐夫反复叮嘱的情况,冲小孩儿露出一个安慰的笑容,然后好声好气的把他安排在了队内的会客厅,让他先待着。
那片冰场的天空确实漂亮,永远都布满着繁星,永远都不会亮起,也永远徘徊在那一天。
“别去想,莱依,这只是一个梦,不属于你的梦,我们很快就能出去了。”和他一起站在冰场上的是当年十四岁的曲澜汕,他捂住了他的眼睛,好声好气的说到。
只是怎么能忘呢?
他们被困在那个梦境里有十五天有余,重复着第一次跳跃出二级跳被教练夸奖的那一天和因为短节目跳跃失误而无奈退役的那一天。
梦境的主人想法很简单,想要在那一天跳出一个完美的短节目。却困住了刚刚站上冰场,还没来得及在这片地方好奇,就已经有了最深恐惧的米莱依。
月亮是一个巨大的眼睛,每当它亮起的时候,冰场上的一切都会使他暴躁,整个梦境都会颤抖,对于不符合自己想法的一切发脾气。
五岁的米莱伊跳不出二级跳,十四岁的少年在诡异的冰场上频频摔倒,身上哪哪都是一片青紫痕迹。
“我们会出去的,我们能做到的,别害怕,莱依,只是一场梦。”他反复的强调这一点,哪怕由于害怕,他们从始至终都不曾交换过姓名。
那一天是他们出来的那一天,眼睛已经许久不曾来过了,天空布满安静的繁星,他们在同一天完成了那一幕。于是心满意足的梦境破碎了。
米莱依抱着自己的冰鞋坐在警察局的台阶上,看着天空中由于光污染,并没有多少的星星,还有那如圆盘一般的月亮,慢慢的眨了一下眼睛,仿佛在那一瞬间,那轮月亮又变成了带着血丝的眼睛,于是米莱依低下头不再看天空,如同一个精致的人偶。
“你是说你抱着冰鞋走了很久,最后累了就找个地方坐下,然后我们就找到你了?”讲述的真实无法被察觉,警察们再三询问之后得到的还是这个结果。
不是的,不是的,米依没有说谎。
这场绑架案最后草草了之,成了警察局之中一桩不再为其费心思的悬案。
在那之后,原本喜欢看冰上运动的米莱依对冰上运动避之不及,每每看到就是一轮凄厉的尖叫,却又会在穿着冰鞋踏上冰场的时候立刻安静下来。
心理医生告诉父母,这是创伤后心理反应,但是哪怕催眠和聊天也依旧说不出个所以然,父母还要赚钱,让他好好长大,用尽最大的心力陪他到了十二岁。
“你要站在冰场上吗?”不是玩耍,而是站。
“……”米莱依看着反射着所有人眼睛的冰面,胡乱的点了点头。
看着小孩儿站在冰面上没有乱走,也没有乱叫,卡栖松了一口气,队员们默契的给孩子让出了那一个小小的角落,专心进行自己的训练。
冰上倒映着米莱依那双水汪汪,幼圆的眼睛,但又不像是他的,于是看着冰面下的自己也分外像个陌生人,仿佛随时都有可能代替自己,拿到属于他的一切。是一动也不敢动。
慢慢的听着教练的叫声,运动员成功或失败的声音,其中有一种特殊的规律,让逐渐有些疲惫的孩子慢慢闭上了眼睛,有一点点冷,但是好像可以睡一下,就一下。
“米依,米依?醒醒,你在会客室睡,好不好?等训练结束,舅舅带你回家睡。”摇醒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躺在冰面上,有些失温的孩子,卡栖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出了一身的冷汗。
原本在各自训练的运动员们也围了过来,有些担忧的给他塞一些七零八碎的东西,说着什么,只是他听不清,胡乱的点了点头。
“我没事,只是困了。”12岁的孩子却依旧口齿不清,含糊的说道。
下午的事情给了卡栖一个警告,米依毕竟是一个不同寻常的孩子,不能把他当成寻常他看管的那些调皮运动员来对待。
台上点着一盏台灯,桌面上摆放着写到一半的运动员训练计划,床铺上小小的米莱依睡的香甜,并没有察觉出他的亲舅舅有一个怎样丧心病狂的想法。
“从今天起你就跟着哥哥姐姐们一起训练了。”竟然站久了,冷了会睡下去,那么就让他活动起来不就好了?运动是释放情绪和精力最好的选择。
米莱依用疑惑的眼神看着自己的舅舅,穿着自己的冰刀鞋,滑到了准备进行滑行基础训练的花滑队员旁边,学着他迈开了自己的小步子。
无法被说清楚的梦魇就此掩埋在他的天赋之下,哪怕拿到了在青年组脱颖而出的成绩,米莱依依旧会回想起这个梦境,然后对曾经在其中学到的技术感到释然。
那确实是一个对花滑运动员来说的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