颠倒沙盒 第62章 第 62 章

于声思考时无意识地转动着手中早已过时的铅笔，老掉牙的漆面已经泛黄褪色，细长的笔杆在他指尖来回旋转，沿着分明的指骨上下翻转。蓦地，他拇指压笔，停止了手上的动作。

时间有问题。

他不会记错，与灰的初次见面是一次偶然的意外。他当时误打误撞发现了玫瑰山庄的折叠空间，从而邂逅了空间内那只傻乎乎连路都走不稳的小灰猫。他一直以为是自己走了大运，触发了开发者留下的彩蛋，这才撞上了人生中的惊喜。

如今看来，是他颠倒了因果。

于声曾以为，他误入折叠空间在先，与灰的接触在后。

然而藏品的使用日志却透露出完全相反的结论。

当日，他之所以能“误入”折叠空间，前提条件是：当时的他已经享有“折叠空间”的藏品权限。他不是误打误撞闯入折叠空间，而是因为具备了权限，顺理成章踏入了被准许进入的空间。然后，发现了藏身其中的灰。

自己会在那一日，那一刻，于玫瑰山庄的走廊遭遇灰，或许是一场意外。但他能够打开折叠空间的这一事实，却是在偶然的连环触发之前，已然经过授权的必然。

这说明什么？

说明灰在他于声自以为的“初次见面”前，就已经认识他锁定他，并且在两人没有过任何交流互不相识的情况下，单方面向他同步分享了“折叠空间”这一权限。

说慷慨，那都是糟蹋了某人的心意。恐怕必须用上“无私”如此程度的词汇，才足以形容这份礼物的弥足珍贵。

然而“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即便人分善恶，情义无价，凡事也总有个理由，为利、为情或为义。当年灰与于声非亲非故素不相识，为何会没来由的单方面默默付出？

除非……那根本就不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至少从灰的行为来看，最合理的推断应当是：灰一早就知道于声的存在，对于声有一定程度的认识，且在此基础之上抱有某种暂不明朗的目的。

无论他的初衷究竟为何，现在的于声更愿意相信，灰大概率从来都没有恶意。

没有恶意，但依旧别有用心。

如此看来，想查清楚灰当前遇到的难题，如果从他本人身上找不到突破口，不如从自己身上入手。或许可以通过复盘自己的人生轨迹，从中寻找灰出现过的蛛丝马迹。

于声于是重新拿起装订的资料集，埋头翻找。

不等他埋首资料追忆往昔，手机电话铃突兀地响起，一首急促而欢快的舞曲在空荡荡的屋内回响。乐声悦耳动听，洋溢着天真无邪的烂漫童趣，像是游乐园旋转木马启动时常常播放的旋律。

于声所在的房间陈设单调，一目了然。既没有电话，也没有安装任何可用来与外界通讯的设备，这是一个与外界暂时隔绝的地方。于声在来之前，故意把所有随身电子设备都留在了车上，避免他人通过电子设备追踪他的行迹。此时，他望向书桌上的显示屏，透过车内安装的监控看了一眼放大的来电显示——电话是自己的主治医生打来的。

想必是找他确认下回去医院就诊的时间吧？

医院，总给人忙碌的印象，挥之不散的消毒水味更是独一份的特色。于声是医院的常客，自然熟悉医院的味道，但他日常拜访的诊室却与其他诊室十分不同。里面没有消毒水的刺鼻气味，有的是香熏的淡雅芬芳与绿植鲜花等美妙装饰，有的是柔软舒适的沙发座椅，恰到好处的明媚光线……所有的布置都是为了让就诊的病人卸下防备，吐露心声。

于声揉了揉鼻梁，回想起与灰的“第二次”见面，恰是在一座医院。只不过他去的既不是时常拜访的心理诊室，也不是传统看病就医的医院，而是一场以病院为背景的劣质恐怖悬疑游戏。

……

3年零8个月前。

钝痛，刺痛，交杂的痛感反复刺激着于声的大脑，他在连绵不绝的头疼中猝然睁眼，视线一瞬有些模糊。

他首先感知到的是一股熟悉的血腥味，并不浓烈，却挥之不去。眨眼的功夫，眼睫上的水滴顺着他长长的睫毛滑落脸颊，流下一道粘腻的水痕。

这种感觉，不是水……是血？

于声随即抬手扶额，毫不意外的触摸到了腥味的源头。

果然是血，是他自己的血。

血顺着他手指的缝隙向下流淌，于声脸色愈发苍白，加重了手上力道用掌心按压止血，同时，他提高警惕，环顾四周。

自己身处一间四四方方的手术室，室内电力系统约莫出了故障，供电不足，眼前的无影灯已经彻底失灵，椭圆形的外观此刻像极了个垂头丧气的大脸盘子，朝着于声耷拉下来，全部的灯头失去了光亮，每一个独立的灯泡都反射出他模模糊糊的面容。于声看向灯具，仿佛与无数个自己隔空对峙。

整间手术室内，只有角落一盏顶灯苟延残喘，灯管发出微弱的光，闪烁跳动，时暗时明，吵闹得很。周围的空气处理系统仍在正常运行，时不时能听到管道内传来呼呼的气流声。

头痛稍缓后，于声低头打量自身情况：他正身着病人的手术服，躺在手术台上醒来，头上还流着血。

我是……谁？这是……哪里？

“啧。”

他头疼欲裂，记不清身在何处，来自何方。

“脑震荡？”

脑震荡会造成短暂的记忆损伤，但脑震荡伴随的记忆障碍通常只是忘记受伤前后的一段记忆，不会追溯过往，连自己是谁都忘得干净。

如果不是长期的器质性损伤，莫非是短暂性全面遗忘症（TGA）？

也不对。无法形成新的记忆是TGA患者的主要特征，而他……似乎仍能依据当前记忆进行连贯而不间断的分析。不像是TGA。

经过粗略自检，他目前只发现两处明显新伤：额头以及后脑勺的一个鼓包。除此之外，他身上的都是旧伤，以及一些虽然很新，但不值一提的磕碰淤青。

即便完全记不得发生过什么，他依旧认为他自个儿不小心撞破脑袋的概率很小，应当是有人趁他不备动手袭击，用钝器打击后脑勺导致了昏迷，磕碰伤则是摔倒时候造成的。

是谁偷袭了我？出于什么目的？人已经离开了？

“……”

慢着，为什么我会掌握TGA这种冷门医学知识？

我以前是个医生？

他条件反射般低头看向自己摊开的手掌，观察指腹、手指关节是否有长期抓握手术刀留下的老茧。

没有，位置不对。

“……”

突如其来的痛感再次攻击于声的前额，他在头痛欲裂中回想起某间装饰温馨的诊室，以及正百无聊赖翻阅书架上厚厚的大部头书籍的……自己？

诊疗室，我……我是个病人？

于声微微蹙眉，随手拭去未干涸的血迹，准备缓缓起身。一阵晕眩感再度袭来，他一个踉跄向后倾倒，幸亏眼疾手快以掌撑住手术台，方才没有摔倒。他轻呵一口气，倚靠着台子的边缘原地闭目歇息片刻，方才重新观察周遭。

由于刚才的动作，于声无意间扯下了身侧一块遮挡器材的布料，布料下露出一台监护仪，屏幕亮着，不知是否是没有链接病人的缘故，屏幕显示出的生理参数成一条直线，像是在无声的宣告着冰冷的死亡。

墙壁上中央控制面板的数字屏泛着朦胧的微光，显示时间：4点04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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