典当行 第4章 第 4 章

自从上次做完交易后，典当行内明显有了一段空闲。

利用这些空闲的时间，柳再次准备进行自己已经进行了好几年的大业——整理并记录走廊里那些门扉内的空间与古董。

毕竟吉尔伽美什这些年去过的世界和平行宇宙太多，积累下来的有的没的东西也太多，青铜器珐琅彩都还算常规，上次她在某扇门里扫着扫着扫出来具木乃伊，那才真的叫惊悚。

典当行内没有时间流逝概念，即便柳自诩在这里也算老员工见多识广，偶尔打开门发现几具完整恐龙化石时还是会被吓到。再加上吉尔伽美什从来都不整理他那些堆积如山的收藏品，整理和归纳的任务就自然而然落到了她身上。

由于数量过于庞大，光是收纳书籍都要花上好几个月，更别提其他形形色色的珍宝。因此，这些天一有时间，她就会坐在不同的门内，于腐朽书墨气十足的书架或硬邦邦的大块矿石原石上，愁眉苦脸地翻看着快要用完的笔记本。

——新的客人就是在这时候来的。

店门口铃铛再度被摇晃出声的时刻，柳还坐在高高的柜台前，为记了满满一本的古董名录而忧愁。门廊内前面几个门的东西都被分类整理得差不多了，有些太大的她实在是搬不动，只能等吉尔伽美什遛弯回来后拜托他帮忙。

也正因如此，门打开的瞬间，她无知无觉地抬起头，甚至差点没意识到是新的客人来了。

来人是个瘦削的女性。

面容憔悴，但依旧可见昔日的光彩照人。本该明亮的眼眸黑洞洞的像是两个纸戳的裂缝，脸色灰败惨淡。即便穿着体面的，价格不菲的衣物，依旧由内而外透露出来行将就木的枯朽气息，不似活人。

总而言之，一眼就能看出来，是客人。

经历过良好训练的敬业学徒翻身就从柜台前蹦了起来，轻咳一声，摆出营业的阵仗：“欢迎光临，请问有什么能够帮您的吗？”

“……”

女性并未回答她的招呼，而是神情恍惚地抬头，迈步走入店内，喃喃着环顾四周，目光从古色古香的黑木书架掠过，落在那些与城市本身不符的古董品之上，似乎还没回过神来。

半晌，她才轻轻地，哑着嗓子问：“这里就是，都市传说里能满足一切愿望的典当行？”

都市传说？典当行什么时候变成都市传说了？

吉尔伽美什最近出去办事是不是又干了什么不可告人的事？

柳嘴角微微一抽，似乎不是很想承认，但还是认命地点了点头，重新摆出营业的架势：“是的……您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只要在我们能力范围内，我们都能为您解决。”

听到这里，那女人才缓慢地转动脖颈，目光落到了她身上，沉寂几秒。她带着蕾丝手套的指尖轻轻触碰脸颊，半晌，才说：“恢复容貌，也可以吗？”

说着，她手底下微微用力，把半边脸给扯了下来——

柳这才看出来，女人的半边脸，是特制硅胶做成的肉色贴合面具。

而面具之下的半张脸，布满了烧伤所留下的歪歪扭扭疤痕伤口漆黑增生，皮肉烧灼贴着骨头，如同一架被烧焦烧黑的骷髅，连眼皮都消失不见，只剩下转动的眼球暴露在外，看起来如同地狱爬出来的恶鬼般令人恐惧，甚至是狰狞。

与她另外半边颓废但依旧看得出昔日美丽的脸颊，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柳微微一愣，看着女人的脸，只觉得越发熟悉。生前还是高中生的她绞尽脑汁想了半天，这才从那半张颇为熟悉的脸里，回忆起过去的某道身影。

在柳放火烧家被吉尔伽美什带走之前，似乎有个很热门的女明星横空出世。火到大街小巷都是她的脸——时代杂志上还把她评为全球百大最美女星之一。

而柳之所以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高中时期的同桌正是这位女星的狂热粉，不惜用零花钱收集对方的周边和同款衣物，还曾因抢到了对方的演唱会门票而喜气洋洋给柳炫耀过。

后来她神隐于世，对那个平行宇宙之后所发生的事情也就不再了解。偶然几次被吉尔伽美什带着办事时路过，听说那位女星后来出了事故毁了容，从此退出了歌坛影视界，再不见人影。大家都唏嘘着，感叹红颜不再。

原来……是这位啊。

＊

柳记得吉尔伽美什给她说过。

**是人性善恶的根源，一切有着强烈偏执**的存在，都会被吸引到典当行内来。因此，凡是能踏入典当行的客人，都不是无辜之人——换句话说，也只有有着病态**和追求的罪人，才会推开这扇门。

“所以，”吉尔伽美什慢悠悠用描金花鸟的白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明前茶，语气轻描淡写且平静，就像是在跟她闲聊，“不要跟客人共情，也不要怜悯同情任何一个客人……你跟他们不是同一个种族，更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明白吗。”

柳猛点头，吉尔伽美什殷红狭长的眼懒散扫了她半眼，似乎对她的诚恳态度很满意，慢条斯理喝了一口滚烫的茶，柳忍不住把视线放在他的薄唇上。

说起来，她其实好奇很久了。刚泡的茶那么烫，吉尔伽美什真的不烫舌头吗。

大抵是因为今天心情好，他话比以往略微多了些，淡淡放下茶盏，抵着下巴看她：“前几个学徒都是这么走的……如果你也因为这个离开的话，我会很困扰的。 ”

“毕竟，找到合适的人选，不太容易。”

柳感觉自己就像是职场打工人被老板pua了，因为听见这种话，她竟然又燃起了一点斗志，气势汹汹地点了点头，表示自己会当个无情无义的前台。

不能怜悯，不能共情。多说多错，少说少错。

一如现在。

“……”

“恢复容貌，当然可以。”

纷杂思绪回到现在，她愣了愣，随后给出了肯定的答案：“比起其他愿望，这个还算简单。”

毕竟其他客人提的不是什么金山银山就是什么权势滔天，还有想让暗恋者爱上自己的。弄的每次客户调研都得她从“门”里悄无声息摸出来找半天……所以她这个工作性质到底为什么要客户调研啊！

她的回应显然激起了这位女士的希冀。那双灰洞洞的眼睛里倏忽之间亮起了偏执的、狂热的光，连颓靡的声调都提高了点：“可以？”

柳重复：“当然可以。”

下一秒，她看见那位女士直接扑了过来。

长长的黑色蕾丝袖口处露出苍白修长的手掌，指尖还涂着颜色鲜艳的指甲油，看起来有种刻意明媚的行将就木。那女人瞳孔微缩成针孔状，整个人都贴在了柜台上，像是要跟柳脸贴脸，难以抑制狂喜的、几乎是病态地抚摸着自己的脸颊：“真的可以？”

随着她的附近，那股用香水也掩盖不住的药味儿和枯朽气息扑面而来，那半张毁容的脸上暴露出来的肌理克制不住，因为激动而微微抽搐。柳忍不住往后靠了一下，心里想的却是：哎呀。看起来这位客人寿命也快到时候了，收取代价不会吃亏吧。

但他们毕竟是典当行，商人就是要像鲨鱼一样有利即图的。

女人似乎已经有了某种精神疾病，触发了什么关键词就会发癫。为了让她冷静一点，柳咳嗽了一声，神情认真地举起刚刚写的本子抵在下巴上，跟她拉开了一段距离：“不过每次交易都要收取一定的代价喔。”

“……代价，”女性缩成针尖似的黑色瞳孔动了动，狐疑道，“什么代价。”

她在毁容前应当也是极精明的女人，即便如此癫狂病态尚能回转考虑交易的内容。不过想想也是，能在过去登上各色金光闪闪舞台的女人，怎么可能不精明不野心勃勃呢？

典当行最不缺的就是精明能干的客人，而这些客人，也最不会拒绝典当行给出的条件。毕竟能得到梦寐以求的东西，这是多少人垂涎三尺的机会。

“或许是寿命？理智？或者其他的什么？”柳耸了耸肩，依旧保持着疏离礼貌的笑，笑容里有一点点不擅长博弈的尴尬，“我业务不熟练，现在还不太能知道……不过等做了交易之后就会知道了吧。”

“我们毕竟是典当行，呃，肯定要收取一点……一点平台的费用。”

说着，她刻意地从旁边文件里抽出了一张合同纸。

特别用来签订契约的纸张跟其他普通的纸材质不太一样。比起纸张来，倒是更像某种极轻极薄的丝绸或绢布，刚被抽出来时雪白到空无一物，只是静静泛着奇异的柔光。

就像是含有某种魅惑的能力一样，它甫一出现，女性的目光就像是铁钉遇到吸铁石般，牢牢地吸了过去，再也扯不下来。

就好像它从出现的那一刻，就在明明白白地、清晰地宣告：“我能完成你的愿望。你的所有愿望。”

照单全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