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苍山与弥川海 第5章 烂水果

在俞梧所有不想做的事情里，主动联系许千帆大概排在第一位。

即便当初看似体面的分手，互相说着以后还是朋友这种话，俞梧也知道，两个人的关系就像变质的水果——霉菌分解糖份，腐烂在所难免。

为了“做朋友”，他们两个人都还保留着对方的微信，朋友圈也正常开放。哪怕在共同的熟人圈子里，他们也是“好聚好散”这个词的诠释范本。

许千帆从N市他们共同购买的那套房子里搬出去的那天，说过如果俞梧想卖掉房子的话，他可以配合过户，如果俞梧想一直住下去，他也可以签一份赠与合同进行公证，将另一半产权也划归给俞梧。

半套房子，这是许千帆对俞梧最后的慷慨。

但是那个时候的俞梧怎么舍得卖掉房子呢？那个他在相当长的时间里，视之为家的地方。可是内心的自尊又使他无法接受许千帆的赠与。

于是这事就这么不了了之。

也或许潜意识里，俞梧想保留一点两人存在连接的证明——名字如果不可以一起出现在结婚喜帖，也可以在房产证上。

那个时候俞梧还没有得病，对于许千帆要离开这件事，他冷静地告诉自己，没有人有资格要求一个人脱离周遭的环境，压抑生物的本能来作为爱的代价。

更何况俞梧也不是没有察觉。许千帆的离开早有端倪，可能在一年前，也可能更早。

最开始是□□频率的降低。

然后是某一天，许千帆突然问他对现在的生活满不满意。

再然后，形婚也成为讨论的话题。

直到有一天，许千帆说他希望有自己的孩子。

俞梧觉得自己应当理解。

人很难不遭受环境的围剿。当身边的同龄人渐渐结婚生子，父母在电话里越发焦虑，加之爱情荷尔蒙的退却，生活的期望总会悄然改变。

他近乎是平静地接受了这一切。毕竟许千帆想要的东西，他给不了。

俞梧感激许千帆照顾他八年。

他能给的，应该给的，是理解，是祝福，是不纠缠。

他会潇洒放手，然后快快活活地过下去。

可是俞梧高估了自己。沙子做的城堡总会在某一天毁于潮水。

有天俞梧在街上看到一对年轻情侣，他们牵着手，互相大笑，给对方喝自己手里的咖啡。

亲密无间的就像曾经的俞梧和许千帆。

失眠，心悸，厌食，呕吐……一个接一个地到来。

脑子里随时随地强制播放关于许千帆的一切，以至于俞梧开始拼命告诉自己，不就是分个手吗？有必要为一个抛下自己的人这样吗？值得吗？

不值得的，不值得的……

人们就是这样，即便无限贬低对方的人格告诉自己不过是失去了一棵歪脖子树，还有整片森林等待自己，也无法弥补半分爱意消失带来的痛楚。

俞梧的症状使他无法上班，他开始整日窝在房子里用酒精麻痹自己。

工作出了问题，不断有人给他打电话，他干脆删了所有同事。

有时俞梧一连睡上几天，醒来后下意识寻找许千帆。

他总是打开同一个微信对话框，但从来没有发送过消息。

长期的作息混乱与糟糕饮食，让俞梧的身体变得脆弱不堪。

一次感冒后，俞梧患上旷日持久的咳嗽，咳到惊天动地引来邻居，邻居叫不开门报了警。

恰好那天老吴来了。

老吴带俞梧去医院，治好了他的肺。可是老吴知道，俞梧得的是另一种更难治的病。

俞梧后来规律吃药，重新开始工作后，很少去想这段往事了。

他甚至不相信自己竟然因为失恋曾堕落至此。

所以他还是不打算联系许千帆，房子就放在那里吧，至于谋生什么的，再想想办法。

或许，可以尝试下自媒体？

或者干脆摆摊卖旅游纪念品？

俞梧想到木晓天是当地人，于是这天他们吃饭的时候，俞梧向他征求意见。

木晓天想了想说：“自媒体这行我不懂，不过摆地摊我还真干过，运气好的时候一天也能挣个几百吧。”

“运气差的时候呢？”

“倒贴——有次碰上城管，东西都被收了。”

“你卖的什么？”

“就一些民族风格的首饰，我有个朋友开银饰店，我从他那拿货比网上还便宜。”

“你朋友店还开着吗？”

“开着呢，你要是想试试，我带你去他那一趟。不过现在古城管得严，我推荐你去下才村的环海集市，各种各样的摊子都有，游客也多。”

俞梧想着反正吴哥那边也没给新活，时间有的是，说干就干吧。

次日木晓天关了超市，骑上果绿色的小电驴，俞梧这次没客气，一路上搂着少年劲腰，拿柔软的胸膛去贴着削薄的但有生命力的背脊。

木晓天没带俞梧去古城，而是去了一个手工业园区。园区里叮叮哐哐不绝于耳，木晓天说的银饰店在角落里，挺不起眼。

但是一走进去，俞梧就被一批颇有造型感的指环深深吸引。指环融合了哥特风与当地少数民族风格，质感朴拙又不失细节。

店主是个看起来三十来岁，扎马尾，留络腮胡子的男人。原本手里做着活，看到木晓天他们进来，一下子两眼放光。

“呦，小天，今天带帅哥来了！”

“甭激动了老堵，带他来进货的。你这有啥好卖的新品？”

老堵懒得理他，自顾自热情地去跟俞梧握手。“帅哥，叫我老堵就行。”

“俞梧。”

老堵握手握得舍不得松，被木晓天拍开。

“走走走，人跟你不是一路人！”

俞梧礼貌笑着说：“老堵，我刚才看有几款指环挺有意思的，是你自己设计的还是？”

“你说的是这个系列的吧，这是我家新品，自己设计建模，然后找工厂做的，这是第一批，看看销量怎么样，卖得好再多做点。”

“我看造型有趣，质感也不错，一定可以大卖。”

“兄弟，你要是进货我给你算成本价，你是小天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

木晓天却有不同看法。

“这个系列虽然抢眼，但是过于独特，受众不多，其实真拿去集市上卖，还是简单点的销量高。”

最后，俞梧决定进一批指环，再加一些女孩子喜欢的手链，耳环什么的，有设计款也有大路货。

两个人收货满满的回家。

木晓天拿出他以前摆摊用的桌子，展板，首饰台，装饰用的丝绸，给俞梧演示怎么摆放商品。

“氛围感，知道吗？展台设计要凌乱中带有美感，要有层次，这样才能把十块的东西卖到五十块。”

俞梧一个理工科男，听不懂木晓天在说什么。

“木老师，要不你明天陪我去吧。”

“我还要看店。”

“帮我摆起来就行。”

“那…行吧……不过我只帮你一次哦。”

“小天，你真好！”

俞梧突然想给木晓天一个大大的抱抱。但这个念头终究一闪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