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母不喜朱妏妏在办公室锋芒毕露惹来人家背地里的议论。
这成了朱妏妏郁结在心间的愁,无处诉说。
她思来想去也不知道和谁讨论这事为好。
唯一能说点心里话的刘娉语,依然一头沉浸在她自己的工作世界厮杀。
朱妏妏想着没法给刘娉语支助,不添乱就算好的了。抬起的电话最后放回原位。
蒋鹤贤正好要晚间出门,瞥见朱妏妏趴在桌子前一边涂护甲油一边发呆。
他不觉走过去,弯腰撩了撩她额前发丝:“干嘛呢,心不在焉的。”
朱妏妏顿时意识到,指甲涂出了好大一层亮晶晶的透明甲油。啧了一声,赶紧擦干,而见蒋鹤贤正装加身连带着的手表也一丝不苟。
表盘精致色泽精亮,教人一眼便无法不侧目。她随口搭话:“没什么,工作上有点烦心事。”
蒋鹤贤这回便又看了眼表盘上的时间,干脆坐在朱妏妏身边,将出门的点延长:“让我猜猜,肯定跟你们办公室的氛围有关。”
朱妏妏不掩流露的惊讶问:“你怎么看得出的,我应该没有夜思梦想到梦呓的习惯吧。”
蒋鹤贤觉得她逗趣起来很惹人发笑,噙着一丝气定神懒的表情,声音淡淡:“这有何难。依你那主管的能力就不是凡俗之辈,势必得在她出远门前给你们办公室制造点紧张氛围。免得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
朱妏妏没想到自己一下子被蒋鹤贤洞穿了忧愁。
她想了想不欲再有隐瞒,轻轻询问:“你觉得我该怎么做比较好。”
蒋鹤贤一面露出成竹在胸的神色,一面拢靠近她,高挺鼻梁堪堪碰触她:“你先别急,晚上好好睡一觉,明天才有充足饱满的精神应对他人的刁难。就这份上了必定会有眼热的人,忌惮你的平步青云。比如说有人私下里问你什么,你不能表示出点风吹草动。一切要说的话都留到你们主管在的时候说。”
朱妏妏这会儿也只得眨巴着清澈双眼:“具体的我该怎么做。”
蒋鹤贤捏了捏她鼻头,便直接将想法全盘交代了。
朱妏妏听完,忍俊不禁:“陈同事说我心机深重,他是没遇见你这种高段位的呢。不过人生如戏戏如人生,在办公室也是没办法的事,大多数人都是同情悲惨遭遇又眼红飞黄腾达的人。”
蒋鹤贤依旧不置可否,站直了身,都走到门口了忽而扣着袖扣,回过头:“那姓陈的最近在哪里。”
朱妏妏好奇他怎么忽然问起这人的动向,“他已经离开,怎么了?”
蒋鹤贤神秘启唇一笑:“没事,还有份大礼没送给他,以为他还在蹦跶呢。”
朱妏妏后悔自己刚刚提到这人。
她兴味索然地低下头去接着拧甲油盖头:“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他让我爸妈那么生气还得意洋洋,我也不想放过他。”
主管上飞机的前夜,办公室一帮人赶着请吃饭送宴。
主管一走,大多数人当然会乐得轻松点。不用绞尽脑汁地在主管办公间,盘算怎么马屁不拍到马屁股上。
众人皆和几位前辈同事们,尾随主管敬酒,一块推搡拉扯几句,问问就完了。
喝到一半,主管就着聊胜于无的星点醉意单举酒杯,专程弯到了朱妏妏身边与她碰杯:“最近我听闻办公室有些风言风语。我可得提前跟你们说了,咱们妏妏还是小姑娘,我不在的时候,你们几位老员工不许欺负人家。”
朱妏妏的心内闪过一丝极快极细的异动,几乎一瞬间,耳边响起了蒋鹤贤附面说的那席言论。
她立刻站起身,以水代酒喝了一杯。
仍觉得周身一道道目光各藏心思,不是好奇的小心翼翼探望,就是光明正大的鼓掌欢呼。
那笑语夹杂的低吵声把这场送风宴的窗户轴都要掀翻。
她当下饮完那一杯,已做礼数。也没忘再环视着周身欲瞟又止的一道道躲闪视线,主动和这把她架在火上烤的主管无声眼神对望了一次。
她没多说其他的话,施施然地重新坐了回去。
有位坐在她斜对面的男同事,倒是半开玩笑:“小朱这么不动声色扮猪吃老虎,我们才要讨饶求情。”
朱妏妏顺坡下驴地向那方举举水杯:“还是我们部门的人好,我今天就都以水代酒了,就如主管所言,送我这次人情吧。”
主管似乎欣赏朱妏妏这种不还嘴不夺彩的外在顺从,特意点了在座一圈人笑:“这妏妏啊,刚进部门的时候不声不响的像个毕业大学生,看着履历才知道那么光鲜亮丽。这告诉我们绝不能以貌取人,越是安静无声的人越能一鸣惊人。”
朱妏妏心里登时又一跳,略微掀起来眼帘,暗暗观察着朝夕相处的同事们的目光。
见这些人里,有的人跳出来主动替自己解围把主管的话翻篇。
“小陈人品不行,我也不喜欢他,以前他还在部门呢碍着同事一场我没法说,这次可算借着为民除害的风能一吐心声了。小朱特别像我大学一个同学,谁都没注意到的时候我就关注到她了,这种人最能成功。小朱,我也看好你。”
先前凝重的气氛一扫而空,变得轻松。
主管也在一番乱哄哄的吵闹笑声里,拨了拨头发,懒懒开口:“我不在的日子大伙儿都拎得清一些。小陈这人拨不清形势,我倒觉得白白浪费了我给他的一个提拔机会。”
朱妏妏才又站起来:“大家都言笑了,我也没想到小陈就这么走了,想想他从前在部门里那些事儿,这些天也正感慨呢。”
主管顺手摁着她的肩,拍了拍:“你和小陈是一块儿跟完那项目的,照你看,你有没有觉得他有点问题。”
朱妏妏太习惯这些炯炯有神凝聚自己一处的眼光。
她就像是在无数遍演讲过的台面上背稿一般,泰然自若里,天然携带了表面化的谨慎自谦。
“我的能力大家都看在眼里,点评陈同事这种事儿,我就不在主管跟头班门弄斧了。”她抿紧唇环顾周边黑压压的人头,叹息:“私德这事大家有目共睹,我也不必多说了。”
关于这事就暂且搁下,不提了。何况每日新的波澜层出不穷,不必翻新也千奇百样。
何须朱妏妏刻意忘记,便已有新的小波涛迎面席卷。
她躺在客厅松软宽敞的沙发上,随意靠墙。
一头柔滑顺丽的长发,随着纤细颈肩撒落到背部,遮挡住一部分衣料下半遮半掩的白肤。
倘若朱妏妏侧头,抬起来就能看见近旁蒋鹤贤慢慢停住的脚步。
从他的拖鞋一路视线上滑便能看见他的清瘦身体。宽大的肩膀挂着松敞的体恤,不显身材。但他一低下脸,衣料飘动便看得出掐紧的那一瞬窄腰。
朱妏妏下意识叹了一声,便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们主管肯定会请我们吃这一顿聚餐。”
蒋鹤贤坐在她旁边拥挤的一角座位,发出沉闷的一声响。他两腿放松敞开,挨着朱妏妏蜷缩在一块的腿。
蒋鹤贤神色淡然,看不出多大的变化:“你们办公室呈现的氛围是你们主管想看见的。没发现,你的同事们一个比一个人精吗。”
朱妏妏感受出身边凹陷了一大块,在他紧贴的皮肤接触里,逐渐身体发烫。
她四下里望了望大片大片宽敞的空地,只得往边上又挪了挪,以便松口气喘气。
她回想白日里餐桌边你方唱罢我登场的众人,笑了一下:“这就是人性吧。”
蒋鹤贤把手放到她膝头的同时,着力揉了揉:“你更喜欢以前不被人注意,还是现在受人瞩目?”
朱妏妏当真沉思良久:“前者是我习惯的人生,后者也是我习惯的经历。但比起被绯闻缠身,我确实更希望别人对我尊重些。”
蒋鹤贤蹙起了眉,抬眼忽然瞟着她。
朱妏妏所谓的绯闻,自然指她和蒋鹤贤那些传遍了的双人偷拍照。这些皆因蒋鹤贤的手段施压而石沉大海。
朱妏妏提起这点时,还很感激蒋鹤贤的默默相助,刚想说点什么致谢。
却见蒋鹤贤眼里压着股不咸不淡,瞅着她说:“你何必对外宣称,你我是清白之身呢。是不是清清白白,我们心里都清楚。”
朱妏妏不合时宜地想到朱母告诫自己的那番话。
她心知蒋鹤贤的意思,和朱母是截然相反的两种话,可仍控制不住自己往那方面想。
朱妏妏一时心里又乱了起来,好似绕不开的毛线团:“你怎么会这么想,我和我朋友们都说了你是我男朋友。”
蒋鹤贤没受到她这质问的影响,反倒更直白地将手压在她臂侧的两端墙壁。
他眯起眼,“哦?除了屈指可数的几位,你更喜欢在别人问起来我俩时,用一句含糊的话来否定一切吧。”
除了谭琦玥和海伦那边事前坦诚嘱咐,朱妏妏确实抱有不为人知的小想法。
她也一点不为自己这点心思而难为情:“否则别人会以为我是因你而上位。”
蒋鹤贤一瞬顿了顿,竟是说:“那又如何,就因为这点理由就想抹去和我相关的一切么。”
朱妏妏气笑了,倒是不如先前那么较真,竖起一侧眉毛反而不理解他的漠然:“什么叫就因为这理由,在你看来挺小的一事情,对我来说很重要。”
蒋鹤贤直视着前方,不带一点瞧她,说:“如果你觉得我语气重了,我可以道歉。”
朱妏妏忽而垂头丧气起来,不想和他在这无谓的繁琐事上争吵,“谁责怪你了,你觉得我想瞒着我俩的关系不让别人知道,但是我觉得只是时机不太对,可以等更好的时候再公开。你不能等等我么,最近的时间点实在敏感。”
蒋鹤贤也根本无意争执:“你不记得我们以前就是因为一等再等,反而错失了一次又一次机会。”
落在朱妏妏脸上,拨开她垂落发丝的手十分挺直细长。
宽大分明的骨节在她视线一角,落了抹无法忽略的淡影,随着他的撤手离开渐渐消失。
朱妏妏在他话落的这一刻,忘记呼吸,意识到失态便匆忙垂下脑袋。
她的眼神这才开始有了游弋:“我还以为你忘了,已经过去那么久的事情,你是否一桩一桩都还记在心里。”
隔了片刻,蒋鹤贤的声音才像贴着她的皮肤丝丝麻麻地传过来:“我怎么会忘,只怕你都忘了。”
这个回答犹如羽毛抚摸心尖,撩起阵阵涟漪。
在现今世故而重重猜测的成年人世界,当年的每一点青涩与懵懂,都化作锋利刀刃把人剜得体无完肤。
那时候这么单纯和心无旁骛。为什么现在染上男女**和权利斗争的色彩,教人越挣扎,越看不透变化这么大的两人又何必一直拥抱死守。
只为了当年那点从云层罅隙里透出的茫茫白光,就值得现在每一次看见物是人非,还要掩饰失落而故作欢喜么。
朱妏妏的目光一寸寸贴着蒋鹤贤坚.挺的眉眼。滑到他微微抿紧,不许她拒绝的唇角。
她还是回绝不了。
即便她好多次地发现,现在的他又偏激又固执,她也没法离开他。
如果多年前的恋爱,是最无杂质的爱。那现在的他们是在一次次违拗从前那对纯情男女的最初意愿,却还要在舍不得放手之际,将对方的腰背紧掐。
在她腰身上掐出一道道泛红的掌痕。
也在他的肩背,留下朱妏妏指甲的道道利迹。
在雪光最盛炽,把人眼罩得昏眩的那一秒,蒋鹤贤从后头搂着她温软纤长的身体。
平稳的呼吸,仿佛刚才他一遍遍问她为什么要丢掉那条链子的低哑和迷乱从不曾出现。
朱妏妏知道他向来觉浅,即便还没睡着,身体酸疼也不敢随意动弹,就怕惊扰了他。
本就会想起幼年车祸那一幕而瞬间苏醒的蒋鹤贤,比谁都容易浅眠。
她小心翼翼地挪着颈子以免动扰蒋鹤贤。
朱妏妏还以为他醒了。他发出了闷哼的一声。
朱妏妏瞬间挺直背脊不敢再动时,听见他轻轻的问声。
好似梦境的呓语,又好似他清醒的背后之问,朱妏妏没法回头,只听到他的声音久久在心头回荡:“你还爱现在的我吗,妏妏。”
这种话没法在现实世界发问,就如酒后真言从来不能在理智清明时说出来。
多的是借酒装醉,一枕甘愿的黄粱短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