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朱妏妏给朱父打去电话问他健康状况。朱父一扫连日的懒颓,他有缘和专家见面受益匪浅。
只是这专家提到蒋爷爷时,尊敬想念的语气里半透独立门户的高傲。
朱父不喜这人借病症的探讨,打压蒋爷爷的权威。却也不得不承认,受这名激进派医生的指点。
他服用一些进口药物,指标稳定了许多。
“对了,妏妏。”朱父躲着办公室领导,溜到洗手间外的落地窗边,一手松开勒紧的衬衫领带,透气道,“邻居家阿姨的小孩儿上周就带着行李飞回来了。你考试不是早就结束了,还不回来。我和你妈每天都想你想的不行。家里阿姨也一直念叨你。”
朱妏妏忙说,这阵子处理完社团和学姐的工作就回来,机票都提前订好了。
朱父仍是心存不满却按捺不发。毕竟自家养的闺女也有自尊,他再不能像她小时候肆意教训。
朱父放缓声线说:“蒋医生的孙子还回来么,他最近在干什么?”
朱妏妏诧异,平日不大关心蒋鹤贤的父亲单独提起他。
问清楚了才得知,朱父有位同事家的小女孩听闻蒋鹤贤在远方读书,千方百计想请他去做暑假家教。
朱父啧啧摇头:“我这同事也太娇纵孩子了,这年龄的小女孩,一看就不是为了学习打听男的联系方式。这同事平时就拎不清主次。上周我叫他去跟一个项目,他倒好跟我摆起打太极的腔调来……”
此后长达十分钟,是朱父的唠叨埋怨
年纪越大,朱父越有多话的毛病不自知。朱妏妏与朱母都发觉这点而心照不宣。
今年毕业季,一中列出各大学府就读的人才照片,借此激励高三生奋发图强。
蒋鹤贤与朱妏妏并列鳌头。
蒋鹤贤在校时便万众瞩目,被素不谋面的小学妹们一见倾心自不消说。
上周朱父作为家长,代拿迟隔一年的奖学金,欣赏朱妏妏的照片暗自为小女骄傲。余光一瞟到旁边清爽校服,修眉白肤的蒋鹤贤。
他那时不知怎的,心中警铃大作。
急吼吼地回家,如此那样地担心了一番两人有事,被老婆一阵笑骂数落。
“下次妏妏打电话关心你身体之际,你试探一下她不就行了。”朱母习惯朱父步入中年末期的疑神疑鬼。
今天他一番有意打探,不见朱妏妏语气异常,他大松口气。
朱妏妏和蒋鹤贤之间铁定没事。
放落电话的那头,朱妏妏想了一会儿。明白过来最近她和蒋鹤贤电话打爆的原因,扯着嘴角轻轻一笑。
这个年代已经鲜少有人再用复杂的纸质书信表白。
只是面对高不可攀的已毕业的学长,被缴纳手机的一干芳心迷妹,难免绞尽脑汁想从了无新意的手机表白中,脱颖而出。
朱妏妏拖着行李,飞回老家。
又过了半个月,一中百般邀请蒋鹤贤也一同返校,给还在学校挑灯鏖战的高三生演讲激励。
朱妏妏很久没再穿过校服。
一进校园,满目的清新配色扑面而至。她瞬间感觉自己的成熟与稳重,在一张张稚嫩而青涩的脸蛋里格格不入。
蒋鹤贤觉得她的侧重点异常的清奇,反倒很是好奇,校方盛情邀请他的理由:“你了解我,我上大学后从来没好好读过一天书,就吊儿郎当的样,能教给师弟们什么?”
朱妏妏撇着嘴唇压低嗓音,把他拽到旁边的树下:“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没我监督着,感觉你分都修不满。以后毕业怎么办。”
蒋鹤贤很受用般地笑起来,不在乎周围含羞带怯又或好奇张望的目光。
他两手插着修身的裤子兜口,挑了眉贫嘴道:“那不是还有你么。”
朱妏妏不再理他,心里却深深认同他的观点。
朱妏妏面上带着温婉而恰当的笑容,迎面和久违的老师领导,握手叙旧。
容纳全校上千师生的观礼厅仍是隆重肃穆。
深红色帷幕衬着偌大的展厅,满眼望过去,都是攒动的人头。
大看台的尾端已站着一队人马,手上托举透明的水晶玻璃奖杯,另兼鲜红奖状。
幼年的朱妏妏每每面对此种嘈杂的场景,演讲前必定腹痛不止。害怕忘词,更怕丢人现眼。
现今的朱妏妏经历过更大的场面,能轻松应对当前的小小讲话。头顶了巨大而绚烂的横幅。
上书“今天我为学校骄傲,明天母校因我荣耀。”
朱妏妏站在无数次拿过奖学金的台上。
她轻松而流畅地展开开场白:
“各位老师,各位同学,我是朱妏妏,来自曾经的高三一班,我很荣幸也很惶恐,能站在这个神圣庄严的地方,再次回顾我久久不能忘怀的高中生涯。”
若说她还事先打了一次腹稿,蒋鹤贤就真是临场信意发挥。
他的嗓音低柔,干净而澄澈,在整个闪光灯不止的大厅久久回荡:“我是蒋鹤贤,和朱妏妏同学来自同一个班。遗憾的是,我仅仅只和这么优秀的女孩子共度了一年的时光,幸运的是,毕业后,我和她又在一个学府了。可见高考不一定是各奔东西的分别。还可能是重逢的契机。”
一番幽默风趣的开场,惹得场下欢笑不止。
而后在老师挤眉弄眼的噘嘴下,蒋鹤贤再度将话题重回扬帆起航的中心主题。
朱妏妏听了半场,被班主任叫到外边,应声给几个拔尖的优等生解决学业的压力和困惑。
大多数少女都曾与她抱有等同的迷惘。
在漫无边际的学海里闷头乱撞,被眼花缭乱的真实社会刺痛自卑的内心。
又在放榜的成绩单里,看到自己的明媚未来。憧憬和害怕一起围绕着自身。在青春期的骚动和不安里,一遍遍地坚守内心。
朱妏妏的校园生活,素来都太没有存在感。
她受老师喜爱,但从不被老师看好能力压群芳,拔得头筹。她受朋友照顾,家长夸赞。逢年过节,别人头一个想到的聪明孩子却往往又不是她。
朱妏妏只是很稳。
她的情感会有波动,但不会搅乱她的步伐。
日落黄昏的时候,有两个踮脚张脖的女孩找到她。她们脸微微红着,将两封情书递过来,口拙词穷地解释:“蒋鹤贤学长气场看起来太强大了,我们不敢靠近。”
朱妏妏并未产生敌意和不适,相反,她望着这两封精心剪裁的书信感到可爱无比。
两个学妹不一定是爱,只是懵懂的崇拜或是好感。
可每个日落,每个日出,亲笔写下的一行一字,都不住地往外涌冒着她们那份真心。
朱妏妏笑笑:“没关系的,蒋鹤贤很亲切呀,他人也很好,你们亲手给他是不是更有象征意义呢。”
两年前她也见过,蒋鹤贤书桌兜里无数封静静躺落的情书。洁白的纸张印着所有少女纯洁而好奇的心事。
那两个高二的小学妹忙说不行不行,摇着头一溜烟赶紧跑了。
朱妏妏凝视封面的“蒋鹤贤”三个字。良久,她也提笔写了一封。
墨水最后在纸张上留下收锋的痕迹,朱妏妏心里砰砰直跳。她觉得自己有点无聊有点纠结,傻得冒泡。
迟来的青春悸动大发。朱妏妏把三封信封掺和在一块,塞到了蒋鹤贤的单肩包里。
都在夹层外面的最上端,一眼就能望见的地方。
之后一个小时,她坐立难安。
时不时想猫腰钻回去,把自己那封揪出来扔掉。见蒋鹤贤已经从厅内退场坐回原位,朱妏妏便就此作罢。
晚上一起在一中的食堂吃饭。朱妏妏尝着一块糖醋里脊,不住点头怀念:“还是这的口味适合我们。”
蒋鹤贤一边划着手机,一边看她吃饭。不时放了筷子,只把胳膊压着桌面。
仿佛这顿就吃到这里潦草收场。他主要的工作,是为看她如何解决饥肠辘辘。
朱妏妏擦擦嘴道:“你下学期有什么计划,我知道你们学院有个老师挺喜欢你的,想把你收进研究室。”
蒋鹤贤仔细想象下学期的行程安排,垂眼淡淡说:“好像还挺忙的,除了睡觉我还打算去西藏玩玩。”
朱妏妏一口水险些呛不顺,蒋鹤贤伸手过来给她抚背。
朱妏妏脸微热。
蒋鹤贤也意识到众目睽睽下的亲密,却不觉得有何不妥。
在朱妏妏的注视和小声提醒里,他才慢慢把手松开。
两人都觉得学生聚集的地太不自在。倒完餐盘,一前一后忙不停蹄地走到外面。
朱妏妏也不想太唠叨。可不知是否被蒋鹤贤太过纵容,而无意识沾染越线的气息,嘀咕了几句蒋鹤贤的社交圈子。
蒋鹤贤伸着懒腰把烟叼出来。
余光秒见巡逻的老师,意识不妥,蒋鹤贤拉着朱妏妏找了处僻静地才吸了一口。
朱妏妏皱眉看着他。
她望望左右,四里无人。可仍像随时会被教导主任抓包般心悸不定。
她揪着蒋鹤贤宽松的袖子:“你是真一点不怕。”又停顿一下笑着看他,一张小脸皱成白嫩嫩的包子。
朱妏妏满心无奈,又不得顺着他一起干坏事。蹲到草边,“我知道了,你下学期忙,不但要旅游还得抽功夫去陪你的酒肉朋友。”
蒋鹤贤一点没隐瞒,自己的朋友确实都不是能谈心的知心好友,干脆点头。
朱妏妏叹气,也不再多说什么,省得看起来面目可憎。她松开了手说:“随你吧,顺利毕业就好了。毕业以后,一切都会自然而然步入正轨。”
朱母经常和她说,不一样的年龄,人的看法都会大相径庭。
比如十几岁,同龄人都在为考学而埋头苦干。在这个年龄错失良机,毕业后沦落挥汗苦力的人,往往哀叹少年青春一去不复还,他这辈子最好的转机被他无端浪费。
比如少年浪荡子白白蹉跎岁月,落得三四十岁,一身孑然。看当初的同辈都成家立业便心生羡慕,开始质疑当初自己幼稚的豪情壮志。
思绪回寰,蒋鹤贤一支烟也已抽到末尾。
朱妏妏拍着膝盖的草屑,准备起身。
她的眸光却在某一瞬间,瞥到铁栏外托运垃圾车的后箱,最上端的那封粉红色情纸。
她一眼望见便立刻失神。
原本完好精致的纸信,被肮脏污臭的垃圾环绕,皱得不成样子。
饶是如此,朱妏妏依旧一眼认出这是她亲手折叠的情书。
上面娟秀的蒋鹤贤三个字绵里藏钢。
她当然忘不掉,曾经有一天烈阳高照。
蒋鹤贤随手翻过她乱堆的草稿纸,扬眉微讶:“挺漂亮的字,你写的?”
朱妏妏当时有多么自得,现在就有多失魂落魄。
朱妏妏当然确信,以他的脑子不会记不住她的一手笔迹,一如她忘不掉多年前,蒋鹤贤躲这抽烟,被她偷偷瞒住。
烟雾继续地缭绕,薄薄的雾气被蒋鹤贤挥开。他抬眼,朝朱妏妏笑了下:“我早就想再干那么一回这种事,烟还是躲在老师眼皮子底下抽,味道最好。”
朱妏妏当时想什么呢。
她看着蒋鹤贤那被誉为薄情寡义,棱形分明的嘴唇。
想把糟蹋了自己心意的男人,一拳打倒在地。
但她是家教优良,行为姝好的朱妏妏。
所以她只头也不回地嗯了一声:“我想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