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第一次喝酒第一次失态,都在一个夜晚发生。朱妏妏若是带着清醒醒来,无疑不用活了。
幸运的是她昨晚断片,仅搜刮出蒋鹤贤抱她进屋的零星记忆。
蒋鹤贤一早给她买了楼下的小笼包和豆奶,一副也忘怀昨夜记忆的表现。
朱妏妏不敢多问,埋头安静地吃完早餐。她起床穿衣,一阵头痛袭来。不得不捂着额头向学校请了一天休假。
蒋鹤贤看她扶着墙壁一瘸一拐地进洗手间,忍不住在她摔跤前搀扶,嘴里叮咛:“你不会喝酒的,以后要少喝。估计是酒精迟来的过敏了,我带你去医院。”
朱妏妏没有吭气,“我给娉娉打了电话,她应该在楼下了。她会送我去挂点滴。”
话音刚落,门铃便响起。蒋鹤贤看了一眼朱妏妏,转身没多说什么便打开门。
屋外刘娉语汗如雨下,裹着小单羊绒哆哆嗦嗦地伸出手来:“妏妏,走,车已经在楼下了。累死我了,这地方连个电梯都没有。我多少年没爬楼梯了。”
蒋鹤贤扭头进洗手间。
片刻后出来,他见俩女孩大眼瞪小眼,相互瞧着自己。
蒋鹤贤当做没看见,还没事人样地拿了朱妏妏的外套,预备一道下楼送她去就诊。
刘娉语终于憋出一句牙缝里的情绪词:“狗男人,你混蛋。”
蒋鹤贤莫名其妙地投望向她,只字未言。
他该干什么还是干什么,又拾起门口的酒瓶残袋,扔到楼下的回收箱。便两手插着兜,一点不在意太阳的直射站在阳光底下。
朱妏妏等只剩两个人时,才小声解释:“你误会了,他没对我做什么。我是头有点晕,脚步才不稳,要扶着墙一瘸一拐地走,因为重心不稳。”
一时间刘娉语也尴尬了,寒着脸走到楼下。看蒋鹤贤还站着等她们。
幸亏他没表现出一分一毫等待的不耐,否则刘娉语牵着朱妏妏径自走人。
这时,刘娉语清了清嗓子。把车门打开对他说:“坐我的车。”
朱妏妏一眼没瞧蒋鹤贤,耳根微红地溜到后座。
蒋鹤贤便没坐车,一个人步行硬生生走到了医院。还是熟悉宽阔的急诊厅。大白天,人倒比夜晚少了些许。可见人都是要强撑到深夜才肯赴医看病。
待到他找见挂水消敏的朱妏妏,一串陌生的数字号码弹跳到手机上。
他接起一听。
从对方的语气和措词里,听出是朱妏妏父母的声音。
这对夫妻来看望女儿的时间太不凑巧。蒋鹤贤估摸,朱妏妏也不肯让父母操心。便礼貌地应了几声,拿着手机递给朱妏妏,干脆让她听。
朱父从蒋鹤贤这听说她请假了。
被步行导航耍得团团转的郁闷也来不及排遣。
急火攻心,他强捺着担心问道:“妏妏,我和你妈已经到你们学校门口了,你怎么请假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朱妏妏头晕更甚,和蒋鹤贤互相打着眼色,忙说没事。
挂了电话,朱妏妏也没和蒋鹤贤卖关子,径直坦诚说:“我爸爸出差到这来。正好我妈休假,他俩带了点我的衣服来看我。但我现在这样子,去了宿舍,反而给我两位舍友添麻烦。我就说我饮食过敏了,一时见不得人,休息在你租的屋子。”
刘娉语从药房拿着单子,走回来。她拧眉看着年轻小医生给开的药单,一打眼,见两人挂完一瓶要撤。
刘娉语有些傻眼。
听朱妏妏把来龙去脉说了。刘娉语拍着大腿,直呼后悔:“杨程远那头猪还在我家睡着,不然你爸妈到我那来也方便。”
朱妏妏早料到这点,摆摆手安抚她:“没事,我爸妈就待一天,我爸明天办完差还得赶高铁。”
蒋鹤贤似乎对杨程远和刘娉语搞上见怪不怪。别说大学生情史迅速,以往他在高中也见过不少鱼龙混杂的人一夜情乃至多夜情。
他有点意外的是,朱妏妏也对此毫无看法。
“我为什么干涉她?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活法,我什么也不懂,那不成了指手画脚么。”朱妏妏说到这忽然转过弯,垂眼不怀好意道,“你这是又挖圈套让我中计了。”
蒋鹤贤一摊手。天地良心,他可没她想的那么深远。见走到外边了她还不理他。
他俯身弯颈:“你不想知道你昨天晚上对我说了什么吗。”
紧张的情绪顿时攫着她的心脏。
朱妏妏飞快地回想一遍自己昨日的言行举止,闭眼赌了一把。她气定神闲地斜眼,瞧蒋鹤贤,装作知道自己说了什么似的反问:“说了那又如何,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你觉得呢?”
蒋鹤贤维持着那种笑容看了看她。最后他笑色渐渐褪去。
他只留下一个颔首赞同。
“你说的是。”蒋鹤贤按着电梯门,扶着还站不稳的朱妏妏进门说,“下次你和你朋友说,来看你走这台电梯,别傻乎乎地一个劲往上冲。”
朱妏妏不禁捶他手臂一下。
心想,没有下次了。
在屋里待了没多久便传来朱父朱母的门铃声。朱妏妏戴着口罩,用眼神示意他去开门。
蒋鹤贤拿了两双男士拖鞋。朱父朱母环顾了一圈屋里的设施,点点头:“地方不大,但胜在干净整洁。”
蒋鹤贤也朝两位长辈微微笑笑,转头去厨房泡两杯茶。
朱父朱母瞥着蒋鹤贤挺拔修长的身影,回身看到通红的自家女儿,两颗水做的心都快消融。
朱母一个劲儿地打量朱妏妏,搭着她的手问:“怎么搞的,我们刚来,你就过敏成这副样子。”
朱妏妏心里怪那个罪魁祸首,暗想以后不能再梅开二度去贪酒,嘴上带点小女儿脾气偎着朱母的手。
朱母见她这副虚软的样子也确实不去上课为妙。转身走到厨房,看冰箱有菜。她愣了愣。
她用唇语对朱父悄悄说:“这蒋老师的孙子平日自己做饭。”
朱父虽则对蒋鹤贤的凄惨身世抱有几分怜悯。
可做父亲的,不知怎么对女儿身边的一切异性都有敌意。
朱妏妏在旁边看在眼里,低头只觉得好笑,抿唇不语。
眼见蒋鹤贤转回面前。朱母拾掇着冰箱剩余的几根豆芽菜,用水冲洗一遍对他道:“鹤贤,你该上课的就去上课吧,这儿我俩会照顾的。你这冰箱里的菜一应俱全,我来做饭。妏妏现在吃不了太油腻太腥气的。平日是你在家做饭么,可真勤快啊。”
朱妏妏的心颤巍巍地吊起来,偷眼瞅着蒋鹤贤的嘴。生怕他从那张好看的嘴唇里吐出是她做的几个字。
下一秒,她在蒋鹤贤白皙的脸上看到了大言不惭四个大字。
“有空的时候就自己做了。”蒋鹤贤看眼时钟,“您坐着吧,我今天也请了假照顾朱妏妏的,没关系。您俩下飞机也累,我来做饭就好。”
没想到他的厨艺还真不赖。
平日吃朱妏妏的饭菜,朱妏妏还真以为他四肢不勤五谷不分。
下午朱妏妏退了烧,也渐渐回力。便想带父母出去逛几圈。岂料两人早早起身把她按在床上。两口子独自出门去附近的著名景点,游玩一下午。
朱妏妏在空调房里吹冷气,蒋鹤贤就在一边的椅子上坐着。
刚才朱母偷偷把朱妏妏拉到角落,特意嘱咐她早些好了回宿舍。即便蒋鹤贤是个正人君子,信得过。她做母亲的难免不放心。
朱妏妏满口承应得好听。此刻她望着斜对面的蒋鹤贤,想到自己这一遭受苦也有点委屈巴巴。
她当然是自作自受。自顾自地爱上他,又自顾自地对他失望。
嘴上说着失望,心里却有一万个割不舍。
看他闲然出入男女混沌交错的污糟场所,感觉他每个五官,都排列成可恨可憎的组合。
蒋鹤贤的清冷,成了她眼里的故作姿态。
蒋鹤贤的疏离则变成她眼中的欲拒还迎。
他一双漂亮的唇形被她视作无情而薄凉的象征。
蒋鹤贤做什么都是错。偏偏再错她也还是喜欢。即便把他不理智地贬到一无是处,也还是喜欢。
朱妏妏几乎觉得自己无可救药。
她是个记忆力不错又擅长解决问题的孩子。可不代表,她能对情题这份答卷,交上完美的满分。
在蒋鹤贤居高临下的注视下,朱妏妏感觉口是心非才是最大的保护。否则她必节节败退,溃不成军。
蒋鹤贤终于放下手里的东西。
抬眸,他将身子转向朱妏妏正面相对:“你有话对我说?一直看着我。”
朱妏妏撇了撇嘴,用口罩重新遮着自己的双眼:“你哪里好看,值得我这么稀罕地盯着。”
蒋鹤贤听完这话,反倒笑出一声,摇着头说道:“确实,我全身上下没什么值得的地方。”
朱妏妏沉默,“昨晚我真的没说什么过分的话语?”
蒋鹤贤颔首:“也不过说了讨厌我的话,其他也没什么。”
面对这人,她简直没了办法。
“什么话都能四两拨千斤地轻飘飘揭过。”朱妏妏低头玩弄手指头,嘟哝。
精心涂绘的指甲生出了新鲜的甲床,她有些疑惑,自己为什么爱那虚假的颜色而非真实的原生色。“你翘课那么多,到时候毕不了业,怎么办?”
她以为蒋鹤贤会不屑地用冰冷的眼底,藐视自己,然后抛下句不冷不淡的话,让她去找那些名列前茅的精英人才相伴而行。
或是按他平日玩世不恭的态度,扔一句“随你”,让她所有抱怨的话都堵在喉咙。
蒋鹤贤却出乎她的意料,什么都没说。
而是异常肃然地看着自己,他轻不可闻的声音平日少见,从喉咙里翻滚了下便跑到外面。
“你会讨厌我么。”
朱妏妏顿住了手下所有动作,从眉梢狠狠跳动了下。心尖随之一颤。
她声音低微:“会。”
蒋鹤贤长久地注视着朱妏妏,一言不发。他清瘦的背脊如同最修长的竹节,照旧挺拔笔直。
他无论何时何地都能这么稳健。
安若磐石的模样,仿佛是最坚硬的铜墙铁壁。却在下一秒,因为朱妏妏这悄声的单音字一泻千里。
蒋鹤贤哑然笑了一声,目光轻转:“都不掩饰一下。”
朱妏妏掐紧指尖:“你觉得我会怎么做。”
出乎她的意料,他安静的低气压被刻意地控制,一点一点蓄拢。
蒋鹤贤直视着朱妏妏,轻笑:“我么,我希望你能做自己最好。交你觉得舒服的朋友,谈你喜欢的感情,凡事不要强求。”
朱妏妏的喉咙几乎干涩得说不出话,想使劲地瞅着蒋鹤贤的双眸,找寻他的弦外之音。
想告诉自己一切不是她的胡思乱想。
偏偏又害怕自己太过外露,不够矜持,失了礼数反倒吓跑了他。
她只得低垂下沉重的脖颈,拉了拉鼻子上贴附的口罩条:“酒吧好玩么?”
蒋鹤贤竟摇了摇头,“也就那样。”
朱妏妏的脑海里,还在盘桓他那番言谈的这真实意思。还没琢磨出来个所以然,绯红已经悄悄爬上两颊。
怕自己明目张胆,自作多情。
她强行忍耐下了心底不断乱涌的气流。低低柔声道:“明天来上课么,我们有一节微积分老师的共课。”
话刚出口就后悔了。
暗恼自己意图明显,还不让聪明如蒋鹤贤这等男人一眼看穿。
心里打鼓之际,听得蒋鹤贤低低一声暗笑:“好啊。”
朱妏妏耳根发烫。心底一时不知该甜蜜揣测,他是否为了自己安心上课。还是惆怅他在学业课题上的如此散漫。
本以为他上了大学会有所收敛。
脑中的思绪一滑而过。紧接着,她忽然感到眼前一暗。待意识到蒋鹤贤朝自己靠近,顿时呼吸不能。
大脑一片空白,只闻得到蒋鹤贤清淡的香气,始终若有若无地绕着她的鼻尖。
是什么剃须水,还是男士香水的味道,让人一下无法捕捉却回味悠长的清爽。
那足够撩人的男性磁性声音,稳稳地贴着二人间的空气,暧昧传递到她耳内。
他伸出手,猝不及防地弹走她头发上的一颗小虫:“别动。”
朱妏妏早已经失去了知觉,半晌,迟钝地抬起脸。
她的嗓子有些打颤,不知道自己怎么能这么不争气,努力平息:“谢谢。”
蒋鹤贤还是那副稳定的笑容,安静笑笑,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唇角有片刻僵硬。
随即维持常态,他微微地侧过头去。有种身处红尘之外,仍被万丈迷网纠缠的幽远:“其实我觉得你说得对,一直这么无所事事下去,反倒会把人赶跑。”
朱妏妏一时之间没解出,他所谓被赶走的人是谁。很惊诧,他还在回顾她先前说的那句话。
由是,她偏头想了一下,“你说哪位。”
不知是不是朱妏妏错觉。她明显看到蒋鹤贤向来没什么大动态的面上,起了一丝小波澜。
他微乎其微地扯动了一侧嘴角,掺杂着少许的不满和故作释然。
光线透过窗棂将屋子内空气里的浮尘,照射得一清二楚,连蒋鹤贤脸孔上的细小毛孔都显露无疑。他皮肤细腻得不像一般人,连素颜状态都如上妆般,洁白无瑕。
由此时常生出几丝,此人乃是天上人的错乱感。
朱妏妏又开始胡思乱想。
晚上,朱父朱母把朱妏妏接到他们俩订的酒店。一个月不见,有诸多话讲。
一夜过去,第二天朱母和朱妏妏眼眶都有些泛红。
朱父不忘叮咛朱妏妏:“别把大学的社交圈想得太恐怖,凡事记得韬光养晦。”
朱母则说:“有事情就给我们打电话。总能给你点中肯的建议,一个人千万别瞎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