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妳要是真的不舒服就趴一下,反正老师上课也是照着课本念过而已,不影响考试。”宋兆亚的声音在安静的教室中响起,音量不大,起初并没引起多少人在意。
然而,随着他自言自语的时间长了后,越来越多人将视线从手机上移开,转往宋兆亚的方向,想看看他到底在叨念什么,怎么这么吵。
这一看,便看出了他的反常之处。
他一个人正对着空椅子,嘘寒问暖老半天……
“……”又来了,这戏码已经演一早上了,不腻吗?
同学们开始觉得厌烦,窸窸窣窣的讨论声,挟裹着间或的嗤笑声,起此彼伏
由于这堂课是必修课,班级里的都是同班同学,他们知晓沉希与宋兆亚的关系,也知道沉希的死讯,但他们不认为一个好好的人,会因为这样就疯了。
他们只觉得宋兆亚在故弄玄虚。也许是博同情吧……谁让沉希这么漂亮,这么多人喜欢她呢?
那些怨仇的、阴阳怪气的评价声,随着窗外的冷气丝丝入耳,宋兆亚内心冷哼一声,不屑想道:“你们懂什么?这些不过是我逃脱计画中的一环而已。”
他忍着想回过头嘲笑同学的冲动,在钟声响起的这时,坐直身体、摆好文具,展现出最佳的学习态度。
黎子清和东方凌在一旁看了全程,只以为自己在看戏精的成长道路,而不是杀人犯的欲盖弥彰日常。
黎子清那颗想打击报复的心,越发蠢蠢欲动。
他们叫来了毛球,询问它平常沉希和宋兆亚的日常生活模式与对话,准备好好发挥一波。
毛球想都没想,就讲出了许多沉希和宋兆亚之间才有的小秘密。
此时,课堂已经过半,老师问了道题指名要宋兆亚回答。
岂料宋兆亚全程走神,根本没听课,他支支吾吾回答不出来,却突然听见耳边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高度自动化、机器人协作、生产线更灵活。”
那声音就在自己耳边,如此清晰、如此真实。
他猛地看向一旁的空座位,眼里写满震惊。
只听那声音又问道:“怎么这个眼神?又不认真上课在想晚餐菜单了吗?”
宋兆亚震惊更甚,这不是沉希常常跟他说的话吗?
他为了沉希学做菜,两人交往的后两年几乎是他包办每天的晚餐,而且为了让沉希吃得开心些,他常常苦思冥想一整天,就为了能让晚餐多些新鲜感。
也因此每每沉希跟自己说话却没得到回应时,她都会拍拍自己的肩膀问:又在想晚餐菜单了吗?
宋兆亚不敢置信,难道沉希真的跟在自己身边?
可是??怎么可能??他明明就把沉希的魂魄给关起来了!
“宋兆亚,你看隔壁做什么?难道课桌椅还能告诉你答案吗?”老师的表情十分愤怒,像岩浆蠢蠢欲动的火山。
后排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同学带着兴奋的笑意朗声回道:“不好说喔,他刚刚可是还在对着那张椅子说话呢!可能真的有什么我们看不见的人也不一定。”说完,他身旁的几个人同时发出嘲笑声。
然而宋兆亚现下根本顾不上这些揶揄之声,他只是呆愣着,完全无法思考。
“快回答啊!等一下被扣分看你怎么办!”
又来了,又是那种沉希语气。
他之前非常喜欢沉希对他说:“看你怎么办”的语气。
“不写下来,万一忘了看你怎么办”、“再让我生气看你怎么办”,沉希音量不大,说话时会微微噘起嘴,像在对他撒娇一般。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宋兆亚大力敲了敲自己的脑袋,他都怀疑是不是自己做禁术时失血过多,产生错觉了。
不明所以的宋兆亚,眼看着老师看自己的眼神越发不善,他先是用“沉希”给他的解答,回答老师的问题后,才开始思索自己被所谓“禁术”欺骗的可能性有多大。
会不会刚刚那个有阴阳眼的小子说的话是真的?
沉希和毛球真的跟在自己身边?
而那所谓的禁术,反而才是骗人的?
宋兆亚有点慌。
他想走,却又碍于自己在课堂开始前,说过要认真上课的话,不敢先走。
做戏要做全套。
所以他硬是撑完了三堂课后,才匆匆离开。
宋兆亚快步走向地铁站,边走手里反覆拨打着一个号码,却总是无人接听。
焦躁和愤怒爬上脸庞,他一脚踹向路边的一辆脚踏车,“妈的,不会真的被骗了吧!”
脚踏车“碰──”地一声,应声倒地,然而宋兆亚却像没听见一样,直接走远。
不小的声响,惊得在商店里头购物的老爷爷佝偻着腰、赶忙出来一探究竟。
这一看才发现,竟然是自己的交通工具倒了!
他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只能赶忙将脚踏车给扶起,嘴里疑惑地喃喃:“奇怪,被风吹倒了吗?”
东方凌和黎子清本来只是远远跟着,见状连忙上前去帮忙捡起散落一地的菜篮里头的物品。
不对,应该说上前的人,只有东方凌。
黎子清的脚步,在看见东方凌先自己一步的身影后,自动慢了下来。
他远远看着东方凌弯腰捡杂物的热心身影,看着老爷爷不断道谢的过意不去的笑容……眼底蒙上了一层隐讳不明的光。
脚,怎么就自己停下来了?
在遇上这种有人需要帮助的时刻,不是应该上前假装一下关心吗?
假装自己是一位路见不平,就会拔刀相助、乐善好施的好人?
黎子清苦笑。
这状况要是发生在以往,他肯定头也不回,直接走掉。
可现在,因为有了在乎的人,他开始瞻前顾后、开始想要伪装自己。
他希望在东方凌的面前,他能是一个完美的黎子清。
为此,他愿意戴上面具,去变成东方凌会喜欢的那种人。
这个想法一出,黎子清立刻皱起眉,在心底唾骂自己的虚伪与讨好。
他凝望着自己与东方凌之间不过几尺的距离,第一次觉得比银河还要遥远。
此时,一阵大风刮过,一个落在离东方凌与老爷爷稍远处的黑灰色毛帽,被风给卷起。
它在空中翻滚飞舞,最后落到了黎子清脚边。
黎子清盯着它,怎么办?捡还是不捡?
不捡,会被说冷血无情、刻薄自私;捡了,他又要问你,都要捡了怎么不早点帮忙?
自己不管怎么做,他们都有意见……
毛帽在时强时弱的风力下,一寸一寸向远方溜走,眼看着它就要被吹到马路上,黎子清幽幽叹了口气,往帽子飘走的方向移动两步,弯下腰正打算捡帽子时,却听见脑海里传来了东方凌的声音。
“别动!”
黎子清动作定格,看向东方凌疑惑问道:“怎么了?”
东方凌朝他走来,“那个爷爷应该是在篮子里打翻过什么油之类的东西,刚刚我捡的一些东西都油油的,你就别沾手了。”
黎子清一听,本来对捡帽子还有点牴触的情绪,反倒消散不少。他直接将帽子给捡起来,递给东方凌道:“你帮都帮了,索性也把爷爷的帽子洗了吧!”
东方凌接过帽子,挑眉问,“你其实是想让我顺便帮你洗手吧?”
“没有。”黎子清放下手,“我到地铁站再洗就好。”
东方凌看着他,脸上写着不相信三个字,黎子清坦荡回望,大有“你不信也得信”的强硬态度。
最后东方凌什么也没说,转身将帽子交还给老爷爷,并在老爷爷多次点头道谢致意时,指了指黎子清的方向,说了几句话。
老爷爷一听,遂转身也朝黎子清鞠躬道谢,惊得黎子清连忙摆手说不用客气。
黎子清看着东方凌那副和蔼的模样,忍不住想起男人第一次出现时,那副高傲的姿态。
他陷入思考:哪一个才是东方凌真实的样子?
他喜欢东方凌今天的时装打扮,喜欢他与爷爷交谈时,下意识弯下腰,让视线齐平的体贴。这些是他未曾见过的东方凌,可自己是因为这些理由,才喜欢他的吗?
不是的,两人不相熟时候的东方凌,也有他独树一格的魅力。
况且,人都爱替自己找借口。
如果今天东方凌对老爷爷视而不见,他也会告诉自己:他是为了任务,他是尽忠职守。
或许,他反而会因为东方凌的冷漠,而觉得他们性格相近,是天生一对。
喜欢一个人,就是会不自觉去包容对方所有的样子。
不是有一句话是这么说的嘛:因为是你,所以全都喜欢。
在重新摆好脚踏车和篮子里的东西后,老伯伯又回到店铺里采买东西,东方凌看着还站在原地的黎子清问道:“不走吗?宋兆亚该跟丢了。”
黎子清像是才从神游中回过魂,他点点头,“走。”
他快步上前,试图以积极的行动来掩饰自己的百花撩乱的内心,他走过东方凌所站的位置,手却毫无预警地被牵住。
宽厚的手掌、温热的掌心,方才还有所隔阂的顾虑,好似一瞬间就被消除得七七八八了。
扑通──扑通──
心脏不争气地加速,黎子清下意识想挣脱,“做什么?”
东方凌却牵着他的手,硬是一起塞进了自己的口袋,一本正经答道,“帮你洗手!”
“这样怎么洗?”
“这是障眼法,不然万一被路人看到水在你指尖流窜怎么办?”
黎子清还未来得及再挣扎,就感觉自己五根手指头被强硬分开、扣住。
紧接着,他手上沾了油垢的黏腻感瞬间消失无踪,所谓的手部清洁竟然一瞬间就完成了?
他根本没感受到什么水的流动!
黎子清眼睛偷偷瞥向东方凌的方向,悄然咬住下嘴唇。
骗子……
他心跳得飞快,皮肤从耳朵到脖子,红了一片。
而在他没看见的地方,东方凌的嘴角无声翘起,笑得满脸荡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