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狱两三事 第6章 学校

缪塞尔这几天觉得季椿很奇怪，他总将自己关在书房里，一关就是到晚上。缪塞尔不需要睡眠，但他还是他躺在床上静静地等着季椿，他本想问问，可每次开口却不知如何组织语言，犹豫过后还是放弃了。

季椿站在窗前抓了抓已经变成银色的头发，他盯着镜子前早已变了样的自己，仿佛像做梦一样，看了三十多年的脸，现在看还是很不习惯，经常猛然间抬头心脏就被揪一下。虽然双手停止消失，但这半透明的状态总在强调着他已经死了。还有，自己对缪赛尔的感情，他也是个成年人了，自然懂得分寸，只是这送出去的心到底要怎么样才能收回来，难不成只能够视而不见吗？

他看着窗外那轮红月，如同夺命的镰刀，冰冷的利刃抵在他的喉间，手起刀落，他的头颅便会滚落至地面，血腥味钻进他的鼻腔，像是真的将他宣告终结了，而如今的局面，也如这场景别无二般了。

这几天，他刚通上了地狱的网，连续通宵找了好多资料却依旧找不到想要的答案。无数的问题蜂拥而入，脑子都被挤满了，可现在却像回归了大学上课，只能够自行寻求一个结果。一个失去了心的堕天使，那他就会死亡？不，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已经物理性地死过一次了。私心告诉我，如果没有了心，他就可以留下了。

“不，他会消失。”艾琳达给我的答案。

所以，没得选。

最后，他还是选择将门打开，闯进他视线里的是缪赛尔。他这次没有先回卧室，而是静静地站在门后，他双手放在身前，十指交织在一起，可那双眸子却紧紧地盯着季椿。他抿了抿唇，开口问道，“你……饿了吗？”话音刚落，季椿就注意到他拧了眉间，指甲加重力度扣着自己的掌心。

“饿了。”季椿柔声道，拉起他的手，拇指指腹搓了搓那印子，“以后再说吧，会告诉你的。”

缪塞尔恍然间就被季椿带回客厅，发愣地盯着眼前这个男人，他刚刚就有注意到季椿那头银发，太晃眼了，将他的视线都夺了去，在心底酝酿了许久的话到了嘴边又成了一句平淡的家长里短。季椿早知自己如此“吓人”就应该先隔空喊个话，让缪塞尔做好心理准备再出来。

说到饿，其实季椿早就没了基本的感觉，大概是已经适应了自己早已死亡的躯壳了吧。不过瞧着这一大桌子菜，自然是不能凉了人心。

两人就这么你一句我一句地结束了这晚餐，季椿依旧是做最后收局之人。强烈的视线让他格外的不安宁，脑袋转了好几圈，也想不出对方会问什么了，可让缪塞尔主动说，那也只会为难他，所以季椿就任由着这股凉气在身边围绕，故作镇定地洗完了。他将案台擦干净，又慢吞吞地揉搓着抹布，最后还是无可奈何地转过身去，见人定定地站在玻璃门后，跟刚刚在自己门前时一样，即使他面上并无情绪，可季椿还是觉得他委屈得很，可能是个人情感作祟。

被发现的缪塞尔有些局促地搓了搓掌心，深思熟虑之下还是拉开了门，“外面，下雪了，要去看看吗？”

“这个季节初雪吗？”季椿道。

缪塞尔点了点头，“地狱的中心有个装置，可以模仿人间的天气。”

季椿跟着缪塞尔来到阳台，外头已经裹上一层银色，薄雪敷上了阳台的栏杆，摸上去冰冰凉凉的，“没想到，我已经死了半年了吗？”说罢，轻笑了两声。

缪塞尔看向他，身子不自觉地往季椿身边靠了靠。

季椿身体一僵，为了不让他发觉，便迫使自己放松下来，装作自然地与他对视上，低声说着，“冷吗？”说完他就后悔了，天使的体温比常人要高出几个度，寒冷对他们来说就跟常温没什么不同，所以很像没话找话，本想挽救一下，可缪塞尔的笑容让他停住了嘴。

“不冷，但是你冷。”缪塞尔认真地道。

这句话没有钻进了季椿的耳朵里，而是刻在了季椿的心里。

“你对谁都这样吗？”脑海里想象的话脱口而出，见缪塞尔变化的笑容，他在心底自嘲着。

缪塞尔许久后才回答他，“你是第一个，因为没人这么问我。”

那，如果别人也这么问，你也这么回答吗？

季椿很想问，可始终没有说出口，可能这种话只能在特定的场合，特定的人，才能问吧。

缪塞尔用他滚烫的手学着季椿之前那样握住了他的五指，轻轻捏了一下。可这并没有将季椿的手捂暖，而是将他的心烫出了一个窟窿。他怔怔地抬头仰望着眼前这个人，无数次他都在确认对方的感情，可即使出现万分之一的偏差他都不敢去试，曾经他是这么软弱的人吗？那心底那股压抑的情感又是哪里来的呢？

“你的心什么时候找得回来？”季椿突然问。

缪塞尔脸上扬起笑容，唇角微扬，眼眸弯弯，像极了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很快了。”

季椿心底泛起一阵苦涩，“那太好了。”

缪塞尔郑重地点了点头，“嗯。”

季椿回握住他的手，扯着嘴角，扬起笑，“真期待啊。”

只希望放手的时候不会太痛。

清晨一大早季椿被手机的震动叫醒，他迷糊地去摸索着手机，坐起身来让自己清醒一些后接通了电话，“艾琳达？”

“今天是开学的第一天。”艾琳达道，“你还有三个小时的时间。”

季椿猛地掀开被子，三两下换下睡衣，从衣柜里随意掏出几件衣服套上就跑了。缪塞尔听到响动从厨房探出头来，只瞧见他冲出家门的身影，以及被他遗漏的钥匙。

他居住的地方离学校不是很远，他下意识地以为停在路边的自行车都能用，只是当他想要掏手机去扫码时才知道自己并不了解这里无车无牌的二无人员怎么出门，他看了眼这距离，索性用自己唯一的交通工具——双腿。当他跑到岔路口时就望见不远处艾琳达的身影，不得不感叹她作为“新手指导员”十分敬业了。

艾琳达这会儿正打着电话，他也没有要打扰的意思，跟她点了头示意自己到了就连忙看着她发给自己的图表找着自己的教室，他跑着跑着气喘吁吁正打算停下就一头撞到了人。季椿连忙道歉，说了句不好意思就想着继续找了，可那人却似乎并不想就此结束，抓住了他的手腕，季椿尝试过挣扎，对方却死死地攥紧，他挣不开，只好妥协。

“对不起，你能放开吗？这会儿我着急，要是你想赔偿，我完事后会给你。”季椿抬眸对上那人的眼睛，那人拥有如翡翠一般清透的瞳色，面容和蔼，唇角微微扬起，看他的面相实在是想不出来他会是索要赔偿的那种人。

果真，那人摇了摇脑袋，随后松开手低笑了两声，“没有，只是觉得你像我曾经的好友。”

季椿笑了笑，“那太巧了，不过我还是先走了。”说罢，便加快了脚步。

一个早上下来，他忙死忙活早就把这几分钟的小插曲抛在一边了。到了午饭时间他是真的想回家了啊，理由就是想念缪塞尔做的饭了，果然每个学校食堂的饭都不是人吃的，更何况现在他是鬼，从梦魇进化成饿死鬼了。

不过，换个角度想季椿也是了解缪塞尔的。他联系了艾琳达说是来参观学校，结果就给季椿带饭盒，季椿见了他就如同见了救世主，一个劲地扑了上去。将肚子填饱就真的带着缪塞尔去参观学校，顺便自己也熟悉一下。两人牵着手走在林荫大道上，晌午的阳光倾斜，将阳光漏过树叶之间的缝隙洒在两人的身上，这会儿路上行人少，缪塞尔故意放慢脚步顺着季椿的速度。季椿已经好久没享受过还在学校时那较为放松的时间了，现在不像是死了，倒像是重新活了一次。他抬头仰望天空，树叶的深绿透过阳光沾上了些许金黄，蔚蓝的天空成了将它们托起的底盘，而他就是那欣赏这幅艺术品的路人，他看不懂，却被深深地吸引着，他只觉得美好。

不一会儿，他觉着脖子有些累了，就低了一会儿头，他与缪塞尔一齐的步伐就冲进了他的视线，轻快而又稳重，一步一个脚印，心里的茫然似乎在此刻被一键清除。他知道自己有太多的不懂了，但总不能一直消耗自己吧。

缪塞尔正看得他入神呢，就与他一个突如其来的眼神撞了个满怀。

季椿见他心虚地收回目光，就轻轻地笑着，他觉着这里的冬天一点也不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