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不见得着阎王楚惟不知道,她只觉得快要见到太奶了。
此刻她离墨镜男不过半臂之距,鞠侯白拧着油门一路风风火火,掀起的余波几乎扫着她的面门而过。
偏偏鞠侯白不觉有异,他朝楚惟略抬了抬下巴,利落地将红发一甩,倚着那大灯车头,再次对墨镜男凶斥:
“滚!”
那瘦削高挑的身量,连带皮衣肩线的折角处都异常锐利。
墨镜男看那架势抖了三抖,骂了一声“疯子”,跑回了车上。
人一走,鞠侯白就再次打量起楚惟,不一会,挑剔就爬上了他的眉头:
“真就只是个人啊。”
“要当同事,有些规矩咱得先立好,”不待楚惟回答,鞠侯白一边脱手套,一边颐指气使:
“俗话说得好,蛇无头不行。阮丽君让我带你玩,那我就是老大,你得全听我的,我让你干什么你就得干什么,不准磨磨唧唧啰里……”
咔嚓。
闪光灯晃了鞠侯白一脸,他先一怔,然后暴躁起来:“你干什么?”
楚惟又对着那闪亮的车头按了快门:“超速逆行,等着蹲局子吧你。”
“……”鞠侯白瞪了楚惟一眼,骂骂咧咧地将车开远了。
路边围观的人从稀稀拉拉逐渐聚拢来,有的不停打着电话,有的拿出手机录视频,还有的扛着摄像试图翻阅铁门。
楚惟刚帮着打了个火警电话,鞠侯白已大步返回,并不情不愿地将一张员工证丢过来:“戴上,跟着我,不准乱跑。”
有了这东西,二人顺利混进了影视城。
越往里走,刺鼻的焦糊味就越浓重,楚惟不适地捂着口鼻,鞠侯白却似无感,于人群中大步流星,仰头四望。
“是这边。”楚惟拉住他,指了指左边。
“不用你提醒,我能看不到?”鞠侯白却半点不领情。
怎么这同事关系就这么难处?入职以来,楚惟第一次感到心累。
不过几分钟路程,天边的红光已淡了许多,火情应得到了控制,只是浓烟不断裹挟着大量浑浊的灰尘,呛得人难受。
鞠侯白忽而站定,抬头望向燃烟最旺的那栋板房:“找到了,他就在上面,”
说罢,看也不看楚惟,径直朝那边冲去。
“喂,门都堵死了,你怎么进……”楚惟的话都咽在了嗓子眼中。
鞠侯白奔跑着,身形渐渐变作半透明,他长臂一展,飞身越过墙,而后以一种匪夷所思的速度,手脚并用地攀上脚手架,匿入窗中。
从头到尾都没有任何人发现他。
“他也不是个人。”
人头攒动,不时有工作人员进进出出,楚惟也不好站在原地等,仗着挂有员工证,她靠近一个消防器材点,搬了灭火器,往前深入,不多时,就到了燃烧的布景前,门边还歪歪扭扭地挂着剧组的横幅。
《热爱起跑线》开机大吉!
“谢谢,这里不许进了!”一个场务大哥从楚惟手中将灭火器捞过去,将她挡在了外面。
楚惟问:“里面的人都撤出来了吧?”
场务刚答:“差不多——”
“程之航呢?有人看到程之航了吗?”
撕心裂肺的追问平地炸起一声雷,楚惟只见一男一女正围着一个导演打扮的人,面色慌乱。
导演也慌了:“程之航?他的戏刚才拍完了啊,人还出来?”
“什么?程之航还没出来?”
“我刚才看到他了,他好像捂着脸又冲进去了……”
“你在这里干什么?摸鱼?”
楚惟扭头,鞠侯白睛目如炬,一副“逮住你了吧”的得意之色。
他胳膊上挂着一条紫色的锁链,链子那头,正捆着一个黑黢黢的鬼魂。
一经纪人打扮的男人大声道:“你们都不准撤!还有演员在里面!”
面对着胡搅蛮缠,导演也是一头包,直接顶了回去:“知道你们押了程之航翻身,他宝贝得很,可现在已经拉封锁线了,阻碍救援,你不要命我们还要,老实等消防来吧。”
助理还抱有侥幸心理,到处奔走喊着:“程之航!程之航!”
“我在这里!放开我,我还不能死!我不能死啊!”锁链那头拴着的男人一身被熏黑的焦污,仍然在不断地试图挣脱:“让我回去!差一点我就——不,我不甘心!”
程之航,就在这里。
人们就在他身边奔走往来,却没有半点察觉。
“闹麻了。”鞠侯白挖挖耳朵,紫色的拘魂索暴涨几倍,将程之航的脑袋严严实实地包裹住。
“唔唔唔……救……呼吸不……”
“死都死了,还呼什么吸。”鞠侯白单手牵着程之航,对楚惟道嘚瑟:“我回去马上审他,你就在旁边好好看着,学习我丰富的经验。”
楚惟不想应声,换了个话题:“审计鬼魂功德,都是要亲自来捉人回去的?”
“这人是老牛送的,肯定得亲自接啊,不然从接引科转手过来,还要付他们两成功德。”鞠侯白露出白生生的牙齿:
“这叫没有中间商赚差价。”
一路退到门口,鞠侯白重新跨上他的宝贝摩托,递了个头盔给楚惟,嫌弃道:“我车没搭过人,你自己在后面好生坐,不要乱动,离我远点。”
楚惟一指程之航:“那他呢?”
鞠侯白又将拘魂索在楚惟手上绕了几圈:“他?他飘着就行了。”
“……太狂野了。”
然而比这更狂野的是鞠侯白的车技。
他一拧动油门,楚惟便觉得自己飞了起来,但魂儿还留在原地。
“芜湖!!!!!”夜半的公路宽阔无阻,鞠侯白尽情地飞驰,时不时发出一些返祖的模拟音。
程之航在哭,鞠侯白在闹,楚惟的手不禁从后架撤出,靠近了鞠侯白的后颈。
感应到人类手臂散发的热意,鞠侯白很是得意,这个新来的定是已经折服在他伟大的车技下,要开始对他哭着求饶了。
这就是他今天特意准备的,最强下马威!
“你、给、我开慢点。”
鞠侯白吊儿郎当:“嘿嘿,我不,你求……”
一阵巨力猝不及防地勒紧了鞠侯白的脖子,将他的头彻底套住,他甩了一下,没挣脱掉!怎么可能?
鞠侯白低头看去,楚惟竟将拘魂索绕在了他的脖子上,如同驱策坐骑般向后猛力拉扯:
“开慢点,不然要死一起死!”
一路开到终点,鞠侯白一头精心打理过的红发乱糟糟地像个鸟窝,被楚惟用拘魂索勒了脖子,他眼下赤红,恶狠狠道:
“这次我记住了,你给我等着。”
“我…………”楚惟一个反胃差点吐在车座上,鞠侯白怨恼翻倍。
还没正式开始清算程之航,楚惟就已将鞠侯白得罪了个彻底。
而叫楚惟万万没想到的是,为冥的阳间办事点,竟是在老城公园西南边的鬼屋,离她现在租的房子,不过二十分钟路程,算是提前实现步行通勤了。
夜间的废弃鬼屋阴森惨然,褪色的彩幡随处可见,墙上也被涂鸦着狰狞搞怪的符号。
鞠侯白拉了一下生锈的铁闩,吱呀声惊飞几只夜枭。
楚惟瞳孔地震:“怎么比地府还吓人。我毕业就在这边住,还没听说过这里有这么个地方。”
“这里以前是个城隍庙,本来就通着黄泉路,结果有个倒霉蛋啥也不懂,修这么个东西,搞得方圆几百里的孤魂野鬼半夜都在这里过夜,没多久就被巡查科整顿了。”鞠侯白抬抬下巴,颇为自豪:“现在是我们的地盘。”
楚惟攥紧了拘魂索,硬着头皮往里进,鞠侯白顺势关上了外头的门。
虽失了光源,但楚惟惊觉自己竟然看得十分清楚。
跟所有鬼屋一样,里面非常狭窄,两墙之间仅够一人通过,但既没有异味,也没有灰尘,打扫得十分干净。里面没有可怖的骷髅架子或者棺材,只有一条蜿蜒曲折的白色回廊。
楚惟立刻认了出来:“阿鼻地狱。”
“你眼神还成。”鞠侯白推开一道门:“这间以后就是你的办公室,你要是愿意,也可以住这儿,不要钱。”
楚惟看着那不过一个工位那么大的小房间:“这么小?水电气也没有,怎么住?”
“所以你为啥非要还阳啊,”鞠侯白咋舌:“你要不还阳,不就能住了。”
“……”楚惟捏紧了衣角,暗恨不已:妈妈,又被骗了,所谓的配套公寓福利,就是烂尾鬼屋!
鞠侯白停在一扇门前,手指虚虚在门上点画几下,朱砂色的符字犹如会呼吸般,盈盈流动着。
“把他带进来。”
楚惟伸手一拉,将程之航的魂魄拉入屋内,然后松开了拘魂索。
刚一失去束缚,程之航又往门口奔去,但那红色的符字直接将他弹了回来。
“这里都是‘金刚墙’,你往哪里跑。”鞠侯白不屑道:“快把功德簿交出来,我急着下班。”
楚惟低头一看时间:“你才刚上班两个小时。”
“要你管!”鞠侯白凶了一句,程之航也喊了起来:
“我求求你们了,放我回去吧,我真的觉得自己还可以抢救一下……”
“别搞这些花里胡哨的。”鞠侯白三下五除二,对着程之航的几个口袋一阵摸索,很快拿到了功德簿。
楚惟凑过去旁观,然而还没看清上头的数字,鞠侯白又把功德簿举高了些,耍起霸道来:“你一个新来的,哪里看得懂功德簿,看了也是白看。”
“你不给我看,怎么知道我看不懂。”楚惟正努力压制着自己的烦躁。
两个小时过去了,因为这个家伙,工作进度至今为零。
“看得懂也不给你看,除非,你叫我一声大哥。”鞠侯白像是已经忘记了自己还在上班,将功德簿抛起来又接住,如此反复。
“……鞠侯白。”
“唉?”
“说真的,我活了二十几年也没见过你这么纯的神金。”楚惟说罢,将背包里的电脑取出打开,面向那个正在捶打禁制的生魂,噼里啪啦敲击起了键盘:
“程之航,原名程航,公开年龄二十五,其实已经二十八岁了,没学过表演,没读过大学,因为网拍走红,模特转型做了演员,参与过大爆剧《绝影少年》,饰演三番男配乐安。”
哀声渐渐停止,程之航回首,洗了洗鼻子看向楚惟,亦露出一张毫无生气的脸:
“你也是我的粉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