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三天便又是周末了。
这周末韦东老师会亲自光临他们的排练室。
梦想的实现仿佛就在唾手可得的地方。
卫昶序划走宁江的聊天窗口,心情却不是很好。
又或者说,自从参加了这档综艺节目之后,他和宁钰慈之间的交流就变得越来越少了。
一开始的时候还好,和平常没有什么区别。但随着乐队的关注度越来越高,他和许善宜出校门都时常会有节目组派来的摄像机跟拍,宁钰慈就提出来不要和他一起走路回家了。
毕竟宁钰慈做不到一出校门就在众目睽睽下戴好假发;或在日常的校园厕所里戴好假发,再顺着人流走出校门。
没了一起走路的机会,排练室里就更不可能有交流的时间。
随着综艺赛程的推进,乐队每一次排练都是非常紧张的,因为要顾及宁钰慈与卫昶序的打工时间。
加上有摄像机在场,卫昶序和宁钰慈又都是有些腼腆的人,更加放不开。
巷也因为卫昶序而变得更拥挤,有慕名来听他弹唱的人多了,生意变得火爆,两人下班再也没办法从前门顺利离开,只能靠喻卓卿在后门给他们打掩护。
唯有打完工结束后回家的那一段路,卫昶序能够与宁钰慈短暂地并行。
但建立在前面那些事情的基础上,并行时他们之间总是在沉默。
偶尔卫昶序问“你今天心情好吗”,换来的总是宁钰慈一些“还可以”“不错”这类中性的回答。
一听就是在糊弄人。
宁钰慈偶尔会反问他。
……但他也只能给出那些糊弄的回答。
两个人都开始糊弄对话,那基本上也没什么别的可说了。
他又很少给宁钰慈发消息,怕打扰那人学习,而宁钰慈是那种本就不怎么会主动发起聊天的类型。
渐渐的,虽然没有闹矛盾,但感觉关系上却疏远了。
卫昶序每天晚上睡觉前都在烦要不要给宁钰慈发晚安,甚至在备忘录里写了很长很长的小作文,却没有勇气发给收信的人看。
现在是凌晨的一点钟。
明天是周三。
周三早上的第一节课……是卫昶序最讨厌的数学课。
但数学又是宁钰慈花了最多功夫的科目。
卫昶序翻身下了床。
他套上一件不厚的棒球服外套,打算下楼走走。
睡不着。
转眼已经步入四月了,天气渐渐暖和起来。
春天总是降雨多的季节,卫昶序下楼便能看见地上的水洼。
是昨天下的雨,到现在还没有被太阳晒干。
雨后的空气很清新。
卫昶序沿着路漫无目的地慢慢走。
他晃晃悠悠地想起,他和宁钰慈就差一个夏天没有一起过了。
秋天是他们成为同学以来,第一次对上话的季节;从秋至冬的过渡,是他与宁钰慈逐渐成为朋友的过程;现在是春天,课本里总爱写“草长莺飞”的时候,他们之间的关系却远了。
但他还想陪宁钰慈过夏天的。
走过红绿灯,卫昶序虽然自己标榜了“漫无目的”,但他还是假装无意实则有意地晃到了宁钰慈的家楼底下。
自从上次陪宁钰慈搬家过后,他再没来过这边。
因为宁钰慈不让。
卫昶序抬起头,对着水盈盈的月亮,寻找宁钰慈那层的灯光。
灯是亮着的。
宁钰慈应该在写题。
在脑海中大概勾勒一遍印象中宁钰慈伏案写字的姿势,卫昶序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觉得自己这行为傻得离奇。
他耸耸肩膀,想把心里头那股别扭自己的劲儿甩掉,扭头离开。
口袋里的手机却在这时候刺耳地响起来。
是居宥律打来的。
卫昶序确认了一遍时间,凌晨一半点。
他接起来,开口就是:“大晚上有什么事不能明天说?”
然而居宥律接下来愤怒的话音却令他脸色大变。
*
凌晨两点钟。
卫昶序坐在居宥律的车上。
车窗正开着透气,而车内是长久的沉默。
许善宜抠着手,声音里满是难过与愧疚,她开口:“怎么办?这样下去宁钰慈是不是真的要退出了?我是不是不该那么冲动的……”
坐在车后排的人眉头紧锁,没有马上回答。
就在刚才,卫昶序接到居宥律的电话后马上跑回自己家楼下,上了居宥律停在他家楼下的车。
许善宜当时在哭,说不清话,是居宥律简单概括了事情经过告诉他的。
“你和宁钰慈去打工之后,我俩留下来又练习了一会儿。期间她出去扔了个垃圾,扔了很久,我实在不放心找出去。”
“就看见一个男人站在她面前捂着脸——那个人自称是宁钰慈的哥哥,叫做宁江,当时想要对她图谋不轨。她一开始并不知道对方身份,下意识自卫了,打完后才听那个男的很生气地说‘你们明天就会收到宁钰慈退出乐队的消息’。”
“大概是看我也出来了,他说完那句话就跑了。”
卫昶序没有想到宁江竟然会找到排练室去。
他低头翻出自己和那个男人的聊天记录,往上滑,满屏都是转账信息。
而每次宁江收了他钱后,都会对他保证自己“守口如瓶”。
没想到竟然又做出这种无耻的事情。
还招惹到了许善宜。
“你保护自己完全没有错,就算是宁钰慈知道了也不会怪你打了他哥。”卫昶序沉声开口,安慰了许善宜,下一句却足足沉默了五秒钟才继续,“但我也不知道宁江究竟会不会和家里人说。”
“他们家里人是不允许宁钰慈做乐队的,对吧?”事情已经闹到这个地步,居宥律没办法再假装自己对宁钰慈一无所知,将长久以来压在心中的推测问出口。
卫昶序沉沉叹出一口气:“嗯。”
“如果宁江不和家里人说的话……”许善宜说,“这件事我不想让宁钰慈知道。”
否则只会徒增宁钰慈的压力与负担。
这段时间又是节目又是排练又是学习的,宁钰慈整个人看上去已经很累了,但他从来不说,一直在强撑。
许善宜其实一眼就能看出来,宁钰慈的黑眼圈越来越重,排练中场休息的时候宁钰慈抱着贝斯坐在角落里,头一歪就能睡着。
“这个宁江,应该也找过你的麻烦吧?”居宥律问,“许善宜不天天和宁钰慈待在一起的都被他找了,你一定也被找了。”
不愧是黎大的高材生。
这都猜到了。
卫昶序闭了一下眼又睁开,半垂着眼帘:“嗯。”
“他找你做什么?”许善宜闻言扭过头来,表情惊恐地问,“打你了吗?勒索?还是……也图谋不轨?”
卫昶序偏过头,看向窗外老旧小区楼底的景色,眼底晦暗,他一时间没有回答。
半决赛在即,这时候出现这种事情自然对他们来说都是一次巨大的打击。
比起音乐被人批判、实力被人质疑,还要来得更甚。
“你也被找了,那宁钰慈一定也被宁江找了。”居宥律沉吟片刻,有些沉重地说,“而且,说不定他是第一个,被他哥威胁的。”
被亲哥威胁。
这种事旁人说起来都觉得讽刺。
更别说对宁钰慈而言。
“……你确定?”卫昶序拧着眉,向居宥律看过去。
“你想啊,”居宥律分析给他听,“他如果找了许善宜和你,前者能够证明他性取向为异性,那我猜大概率对你是劫财。他既然可以拿家里不让做音乐这件事威胁到你给他钱,也同样可以威胁到宁钰慈。甚至可以说,宁钰慈才是最害怕这件事情被家里知道的人。”
听居宥律这样分析后,卫昶序一时愣住了。
他突然回想起之前宁钰慈在食堂吃中餐开始不点荤菜,以及给许善宜买生日礼物付款时跳出来“余额不足”的提示。
原来一切都有迹可循。
所以宁钰慈所说的“有钱”,所说的种种自己其实还好的话,全部都是骗他。
被骗惨了。
是他太相信那个人,亦或是他反应太迟钝,太愚笨。
分明是天天和宁钰慈待在一起的人,是得到线索提示最多的人,却在这时候才反应过来那些事情之间的逻辑关系。
难怪,虽然live挣不了几个钱,但至少有巷那边打工的工资吧,但宁钰慈连糖葫芦都舍不得吃。
卫昶序垂在腿上的手慢慢地握成拳,越捏越紧。
他回想起宁江在朋友圈里发过的那几则文字动态,一切关于宁钰慈悲剧的草蛇灰线如同薄而利的刀片,寸寸凌迟过他的心。
“但如果,发生在我们身上的事被宁钰慈知道,”卫昶序哑着嗓子说,“都不用他家里出面,宁钰慈会直接选择自己退出乐队的。”
毕竟他是那样逞强的一个人。
怎么会允许自己的麻烦波及到身边人。
宁钰慈既然没有自己主动提起被宁江要挟的窘况,他也不好直接摊开来说。
“明明半决赛马上就开始了……”许善宜听到这里,眼泪又止不住往外涌,她声音都抖了,“如果能够挺进前三,说不定可以争取到韦东哥的赏识,有合作机会呢。”
梦想的实现也就近在咫尺了。
他们都明白,都知道。
“且不说乐队少一个贝斯手是否对舞台有影响,”居宥律沉重地说,“从之前他表露的决心来看,这次机会对于宁钰慈来说,应该至关重要吧?”
何止至关重要呢?
卫昶序咬紧了牙关。
宁钰慈现在每天忙得像陀螺,话都没力气多讲,在练习室或是巷,随便找张椅子找个能靠的地方闭眼就能睡着。他这么拼,为的不就是实现自己所下的“决心”吗?
为的不就是反抗父亲将他明明白白安排好的人生吗?
窗外这时有风吹过。
吹进车里,凉得三人都打了个颤。
“但我就是怕宁江会告诉他家里人。”女孩的话音又哀哀地传来,轻飘飘的,“所以我和居宥律讨论了很久,都还是决定过来告诉你。然后我们一起商量,如果宁江去告状了的话,我们该怎么办?”
“你应该比较了解他家里的情况,”居宥律在一旁补充,“我和许善宜很多的考虑都只是基于我们自己平时和你们相处时候的推测。”
听着这些话,卫昶序垂着脑袋,一下一下地抠自己指甲旁边的倒刺。
他确实是在场最了解宁钰慈家里情况的人。
可了解,并不代表他能够想出这件事情的解决办法。
宁江告状,宁钰慈会被家庭强迫退出,搞不好还会闹得很难看;宁江不告状,那么他们再撑一会儿,但谁也不能保证宁江下次会做什么,而他们又该如何应对,是否会再次惹怒宁江。
无论哪种选择,他们如何努力,只要宁江这个因素还在,只要宁钰慈家里永远无法摒弃“音乐是不务正业”的观念,结果都殊途同归。
combustion一定会失去贝斯手。
他会失去宁钰慈。
哎。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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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第四十八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