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顾曙天负伤,初星河心急如焚,恨不得立刻从城楼上跳下去。
但脑内最后一丝清明的理智却阻止了他。
这是二郎与高连鞍之间的纠葛,他不应该插手。
初星河此刻的心,就像被一张大掌握住又松开,紧接着又被紧紧攒住。
整颗心,随着高连鞍舞动长枪的动作忽上忽下。
背后的伤口随着动作被牵扯着发痛,顾曙天整个人已经被恨意占据,神经也被其麻痹。他接着挥舞方天戟,不断攻击高连鞍。
高连鞍笑道:“顾家小子,不错,有你父亲当年的影子。”
一提起父亲,顾曙天脸上的表情更加狠戾,出手的动作的怒气也比方才更胜、更快。
高连鞍继续挑衅道:“顾家小子,本将敬你是条汉子,就此收手还能留条小命,如何?”
顾曙天一戟上挑,从他的面门划过,紧接着扫过他的下三路。
险些中招的高连鞍收回笑脸,凶狠地瞪着顾曙天,“找死!”
说罢,他一枪照着顾曙天的胸前刺去。
顾曙天先是蹙眉,而后嘴角向两边拉扯,用方天戟的柱身挡了一下。
“叮!”
长枪错开,直接插入他的肩膀,直接和方才受伤的地方连同。
长枪的枪头贯穿了他的身体,顾曙天感觉到喉头涌上一股腥甜,然后一口鲜血从口中喷出。
他咬了咬牙,将口中还剩下的血咽了回去。
带着热度的腥味滑进胃里,难喝但提神,他定定地盯着高连鞍,露出红色的牙齿,像只吃人的猛兽。
高连鞍讥笑道:“你还能笑得出来?”
顾曙天道:“为什么笑不出来?”
高连鞍道:“你已是穷弩之末。”
顾曙天道:“未必。”
说完,他脚步生风,向前踏步逼近高连鞍。
黑色的枪柱上挂着顾曙天红色的血,滴在雪地上,他咬紧牙关承受着枪柱与肉和骨头摩擦时带来的巨痛,眼神坚定。
他自知不是高连鞍的对手,这是唯一的机会,一定要抓住!
顾曙天感觉到体内的长枪在向外拔,但他没给高连鞍这个机会,如闪电般直接逼近对方的面前,用力一戟刺进高连鞍的腹部。
看着高连鞍一脸的不可置信,顾曙天这次任由嘴里的血往外流,讥讽地笑着,“我说了,未必!”
说着,他用力又将方天戟刺得更深,高连鞍张开嘴,一口血喷在了他的脸上。
顾不得擦掉,顾曙天红着眼眶,转动方天戟的柱身,肉和器官搅动的声音传进他的耳朵里,就如当初高连鞍用长枪不断插入父兄身体时发出的声音一样。
高连鞍颤颤巍巍地抬起手,“你......”话还未说完,大量的血从他的嘴里不断涌出,将字眼淹没。
他用不甘心的眼神,直直地注视着顾曙天。
大仇得报,这一刻,顾曙天并没有觉得有多高兴,心底反而被苦涩和悲痛占满,他对着高连鞍道:
“高连鞍,下面有许多亡魂在等着你,去赎罪吧!”
话音一落,顾曙天抽出嵌在高连鞍体内的方天戟,双腿直接跪在地上,两只手握住方天戟支撑着身体,目不转睛地看着高连鞍的身体笔直地向后仰去。
“砰!”
一声巨响,高连鞍砸在了雪地上,瞬间就将周围的白雪染红。
顾曙天喘着粗气,垂着头低声笑着。
周围手拿火把的敌军被他的声音骇住,均不敢上前,无助地四处张望。一里以外的敌军见状,蜂拥而上,却被一道声音镇住。
“主帅已死,你们还不投降?”
初星河骑着马从打开的城门冲出来,身侧是时尘生几人,身后则跟着天启的军队。
方才在顾曙天的方天戟插入高连鞍的身体时,初星河怕他有危险,便立刻冲下城楼。
索性,赶在了敌军围住顾曙天之前。
他双腿夹紧马肚,朝跪在地上满身是血的人跑去,在距离几步之遥时,双手勒紧缰绳,还未等马儿停稳,直接从马背上跳下来,冲到顾曙天身前。
肩膀上横亘着的长枪上,血已经凝固,额前的碎发被风吹到一边,身上无一没有被血染过。
初星河心揪的厉害,他颤抖着抬起两只手,珍视地捧住顾曙天的脸,将他的头轻轻抬起,在见到对方脸上的表情,他的心跳忽而顿住。
二郎,竟然哭了。
他从来没见过顾曙天哭过,虽然他的表情是笑着的,但脸上那两条湿润的线和猩红的眼尾,无不昭示着他在哭。
初星河慌乱地为顾曙天擦掉不断落下的泪,哽咽道:“二郎。”
顾曙天空洞的双眼恢复清明,柔声道:“哥哥。”
初星河温柔回应,“我在。”
“我终于报仇了。”
“嗯。”初星河声音里带着呜咽。
顾曙天抬起一只手,在他的眼角擦拭,“哥哥,你怎么哭了?”
初星河握住他的手,“你伤得太重,省些力气,剩下的交给我。”
顾曙天乖巧道:“听哥哥的。”
初星河安抚完他,换上冷面,对着围上来的敌军道:
“高连鞍已死,天青的气运已尽,你们还要继续与天启作对吗?”
围上来的不止是天青的军队,还有其他各国的国主,他们小声交谈着,脸上是犹豫不决的神情。
这时,天御国国主道:“我天御国愿与天启交好。”
初星河望向天御国国主,二人心照不宣地点点头。
其他人听闻,面露苦色地互相偷瞄,初星河掷地有声道:
“天启并没有非要你们与其交好,只需遵守承诺撤兵即可。”
见他们还是不走,他接着道:“如今,天青大势已去,各位今日若与天启开战,会得到什么好处?”
其中一名国主道:“如若我们今日撤兵,你们天启会不会反过来攻打我们?”
这正是在场其他国主最担心之处,他们纷纷将目光投向初星河,等待他的回答。
接收到他们的瞩目,初星河转过头对顾曙天道:“二郎。”
顾曙天掀起闭目养神的眼皮,虚弱道:“各位国主放心,我顾曙天会向皇上上书,日后绝不会攻打各位的领土。”
得到顾曙天的承诺,那人又接着道:“你们会不会和天青一样,威胁我们做其他事情?”
“不会。”
顾曙天答完,初星河捏了捏他的手,示意他休息,自己则对他们接着说:“天启向来是以守为攻,但天青一次又一次的侵犯,我们也不能坐以待毙。兔子急了还咬人,你们说是与不是?”
这话一出,其他领主自然也听出了初星河的言外之意。
“那好,我们撤兵。”
初星河起身弓腰,“星河代大将军谢过各位。”
其余的天启将领也皆恭敬的鞠躬,直到听到离开的脚步声响起才起身。
身后的天启将士们抱成一团兴奋的欢呼,有的甚至激动到嚎啕大哭。
他们赢了,真的赢了!
范熊三人快步走到顾曙天和初星河和跟前。
“大将军!”范熊嚷道。
顾曙天皱起眉,“叫魂呢?”
他的声音虽小,但附近的几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初星河蹲下扶他站起,范熊急道:“大熊我这是担心,大将军你是不知道,你现在的样子有多吓人!”
时尘生也上前帮忙,顾曙天微微偏过头,“谢谢大哥。”
时尘生微笑,“看来大将军并无大碍。”
一旁的沈渊一直盯着不远处高连鞍的尸体,垂在身侧的拳头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初星河看着他侧脸鼓起的疤痕,道:“沈将军,稍安勿躁,还有他人在场。”
沈渊一怔,惊愕地看着他的眼睛,初星河朝他点点头,范熊转身面朝身后的将士。
“回城!”
“是!”
叫喊声带着喜悦响天彻地,将士们得令转身回城,远处的敌军已经跑了一大半,只剩下一小部分还留在原地。
范熊直接命人将他们一起送进城内,自己从路过的士兵手中取过火把,折回顾曙天身边。
待所有人回到城内,初星河搀着顾曙天对沈渊说:
“沈将军,有仇报仇。”
沈渊的眼中充满不可置信,愣在原地几息,一旁的范熊看不下去,直接拽着他的胳膊,拉到高连鞍的尸体前。
“沈老弟,初兄弟的话都说得这么明白了,你怎么还傻站着!”
沈渊依旧懵懂地愣神,看得范熊气不打一处来。
他直接抽出沈渊腰侧的惊寒,塞到他手中。
“呐!”
沈渊看着刀锋上映着自己有些恐怖的脸,又将视线挪到高连鞍身上,像是终于反应过来,一刀扎进高连鞍已经血肉模糊的腹中。
拔出惊寒时,从高连鞍的胸前掉出来一块玉,沈渊弯腰捡起塞进了怀中,朝他吐了口唾沫。
“这辈子,你都得不到她!”
说完,沈渊撕掉衣服的一角,擦掉上面肮脏的血滞,随手扔在了高连鞍的身边,头也不回地朝城门走。
范熊看着他的背影,“这就完了?”
初星河和时尘生搀着顾曙天经过他身边。
“范将军,沈将军虽然年龄小,但却很识大体。他知道自己若是将高连鞍的尸体破坏得太厉害,若被人发现,传出残暴的恶言,对天启国的名誉很不利。”
说完,他看了眼肩膀上顾曙天的脑袋,对时尘生道:“大哥,我们走吧。”
“嗯。”
两人几乎是将顾曙天抬起着朝前走,动作小心又谨慎,生怕碰到他身前的那杆长枪。
身后的范熊剜了眼高连鞍的尸体,气哄哄地跟了上去。
风雪在城门关上的那一刻戛然而止,天青的最后一场雪随着高连鞍的战败,终于落下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