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剑修 第31章 师徒对坐说当年

张停云出关了。

他推开木屋的门，只见小院中花色氤氲，并无其他变化。他带着内心的欢喜扫视四周，却没找到罗素，于是迈出门轻声唤道：“师父。”

没有人回应。

张停云很讨厌闭关，每次闭关后再次出门，都不知今夕是何年，小院也没人等他。一个人站在院中，太孤单，太没意思。

他想，长生实在是太没意思了。

他走出小院，悬空落于绿波静谧的湖面，脚下湖水看似平静却被一条若隐若现的银色丝线搅动，它平行于水中却似乎又不存在。这就是神缚术的缚神丝，它的出现代表张停云已然迈入神缚术第二层境界：空净常明。

他重新走在青云山的小路上，山野寂静，两旁都是半人高的枯黄草叶，一条青色巨蟒盘据在其中。他踏入草地，将巨蟒的蛇尾提起，“醒醒”。巨蟒睁开金色竖瞳，下意识张开巨口露出獠牙，但看见张停云的一瞬，它的脑袋悬空，像是呆滞住了一般。

“我闭关多久了？我师父呢？师姐回来没？怎么我闭关结束没人出来迎接我？……”没等青云反应过来，张停云已经抛出了一连串的问题。

一道金光闪过，巨蟒化作一个小孩子抱住张停云的腿，大声哭嚎：“主人！我好想你啊！”

作为一个妖，它虽然体格大，活得长，但以人的年龄算它只不过是个小孩子。它还没有和张停云分开这么长的时间过，以前随便就过去了的几十年，因为想着张停云居然变得如此漫长。

张停云弯腰摸头安抚：“喂喂喂，我这不是出来了吗？你这哭得好像我要死了一样，不许哭了！”

“哦”，小孩抬头，竟真的泪眼朦胧。

见他如此，张停云心中一软蹲下身，抹掉他脸上的眼泪，笑道：“好了，好了，青云，别哭了，我已经闭关结束了。此次闭关，我修为大有进益，你该为我高兴才是。”

“那你之后还有闭关吗？”青云问。

张停云想了想，点头：“修炼就是这样，你想要从蛇到蛟再到龙，你以后修炼更是要沉睡百年、千年、万年的时光，到时候说不定我都不在了。”

“啊……”

张停云将他拉起，“当然，你现在别想那么多，我还没死，你也只是一条小蛇。”

“我闭关多久了？”

“很久很久了，好些师姐师兄都下山了，刚开始他们也在这里等你出来，但时间太长就不等了，然后就下山了。宗主身体不好了，有一天她突然头发白了，三长老想医治她，但宗主拒绝了……”青云似乎是很久没说过这么长的话了，绞尽脑汁一般地向张停云细致地描述青云山的变化。

不过，他所了解的也只有青云山的事。

“阿萝师姐还没回来。”张停云声音有些低哑。

“嗯。”

“对了！”青云突然跳了起来。

“今日是莺歌师姐的大婚日子！”

莺歌是这么多年来，仙霞宗第一个在青云山上嫁人的女弟子，因为青云山如今人少，所以大家都去凑热闹了。如果张停云再不出关，怕是要错过她的重要日子。

前些天莺歌都频繁来这看张停云是否出关，但临近婚期后便繁忙许多，没再来了。

大婚是在宗门主殿中进行的，宗主没在，便由三长老和莺歌的师傅坐主位，一旁坐着其他几位长老，两旁站着青云镇上的人。整个主殿竟被挤得满满当当的，气氛也十分火热。

张停云到场时莺歌师姐和她对面那个新郎模样、疏狂落拓的男子正在对天地盟誓。

两人一同念道:“此心不改，此情不灭，若违此誓，天诛地灭。”

他们盟誓完毕后，便要向在场敬酒，青云山的桃花酿，无数坛竟都从树下挖出，供在场人畅饮。

张停云从人群中现身，立即引起了轰动，几位长老站起身，感受到他身上的灵气波动后满意地长舒了口气。青云镇的人则是纷纷朝他涌过去，尽管二十多年未见，张停云销声匿迹，但他一战九琅的战绩依旧在西洲流传。

“少宗主，许久未见，近来可好？”有人喊道。

“一切都好。”他回道。

张停云站在人群中，侧身从一旁拿过一个酒碗，看向对面走进的莺歌师姐，脸上露出笑容。

“师姐，恭喜。”他举起酒碗与莺歌相碰杯。

莺歌眼中的惊喜不加掩饰，“我还以为你赶不上呢？”

张停云认真道：“因为是预知到师姐有好事发生，便立刻结束闭关赶来恭喜咯。”

他看向莺歌身旁的人，正色：“你好，张停云。”

疏狂落拓的男子举起手中酒碗与张停云的酒碗相碰撞，发出清脆声响，他笑道：“你好，闻名已久，少宗主，我叫楚少辰。”

*

月夜静谧，皎洁的光辉洒到张停云身上，衣服泛起凌凌波光，人也添了几分清冷气质。他撑着脑袋望着月亮，内心也被月光感染，莫名宁静。

“在想些什么？”身旁有人问道。

他转头，莺歌提着一个食盒站立在他身侧，歪头一笑然后坐下。

“师姐，你怎么来了？”

“来回答你今天问我的问题。”莺歌笑道。

张停云恍然，他白日时问她：“值得吗？为什么会喜欢他呢？”

他相信天地盟誓，但更想问问她的心。

莺歌打开食盒，脸上露出温柔甜蜜的笑意，道：“小云，我以前总说下山哪有在山上好玩，其实是骗你的，我不下山是因为不敢下山。而现在，我想下山了，和他一起去游历四洲，看看这世间的好风光。”

张停云静静地听着。

莺歌从食盒中拿出好几盘小菜、一壶酒，“尝尝吧。”

“我下山遇见他时，手上刚好拿着一坛桃花酿，他在小溪边烤鱼，那味道可香了，我没忍住就问他要，然后他就喝了我一半的酒。后来发现，他不仅烤鱼烤得好吃，做其他的也做的好吃，你尝尝。”

“不会是因为他做菜好吃而喜欢上的吧”张停云打趣道。

莺歌想了想点头：“这确实是一个理由哈哈哈。”

楚少辰是无父无母的孤儿，靠自己踏入修炼的大门，成为一个浪迹四洲的散修。而现在，他握着莺歌的手，两人站在青云山门口，将一同踏上游历四洲的旅途。

一行人在为他们送行。

“三长老，此次中洲大乱，中洲界门和涧谷下的结界都无法进去，但我相信阿萝师姐绝不会有事的，我下山后也会与少辰多方打听中洲的消息，若有进入中洲的方法会及时传信的。”莺歌对三长老俯身。

楚少辰一同俯身叩拜。

三长老眉目冷肃，道：“有心了，但你下山后顾好自个便是。”

等莺歌和一众长老拜别后，她拉着楚少辰来到张停云面前。

“师姐……”

莺歌踮起脚伸手摸了摸张停云的脸，“停云，此一别，你保重。”

张停云弯下腰将脸贴近，道：“师姐也要保重，青云山永远是你的后盾。”

莺歌笑着点头，“小师弟，护好宗门。阿萝师姐不会有事的，你不要违逆宗主，偷偷下山，知道了吗？有事传讯给我活着其他师兄师姐。”

“好。”张停云郑重道。

莺歌走后，张停云又体会到了青云山的寂静。以往酿桃花酒，都是一群人一起酿，怎么现在只有他一个人了？

张停云将一坛酒埋入树下，侧头看身旁的小萝卜头，叹息：还有一个小孩。

因为整座山太空荡，张停云一个人也无聊便开始积极闭关修炼，可又因为心不静，次次闭关没一会便出关，整日整日地在山中游荡。除了三长老以外的每个长老都被他叨扰地烦得不行，被迫闭关了。

清修院内，他坐在躺椅上，青云捧着一碗墨立在一旁，他看着手上的白纸，想了想，取下嘴上的毛笔，沾墨飞舞起来。

“主人，你写信给谁呀？”青云一直站着，忍不住好奇问。

张停云转头，眉飞色舞：“我决定，以后只要不闭关的日子，我都要给师姐师兄们寄信。给重不疑也寄，问问他在吴武宗的生活……”

一开始，大部分寄出的信都迅速得到了回信，但后面回信的时间便被慢慢拉长了，只有重不疑的信十分有规律地寄来。从文字来看，他成熟了许多，也让张停云觉得陌生了许多。

他闭关的二十年，似乎是被人从属于他的时光河流中偷走了。他错过太多了。

晴光初映，张停云重新进入雪院，平静的深色湖面上，一个头发雪白的青衣女子坐于湖中心。

“师傅。”张停云有些惊愕。

他一直在青云山上找不到她的行踪，原来她又回雪院了。

罗素转头，面色枯老，恍若一个即将生机消逝的老人。

“你回来了。”她轻声道。

张停云停滞住步子，问：“师傅，你知道我是谁吗？”

“我抱了你、养了你、教了你，我当然知道你是谁。”

两人一同在湖心对坐，天上开始落雪。

罗素直视张停云，道：“我快死了，想趁着清醒的时候给你讲个故事。这些日子里，无论我是否疯傻，你都不能离开我。”

张停云怔愣，伸手拉住罗素的手，“您……”

罗素甩开，蹙眉：“我说的话，你只需听并执行。别的不用你管。”

张停云收回手，挺直脊背，问：“您的故事，是否与我有关呢？”

“无关。”

张停云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