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子乃是城中最热闹的地方之一,通宵达旦,享乐者往来不绝。
方隐攸和柳傅文进瓦子的时候众人脸色虽有异样,但是却无一人阻拦,还毕恭毕敬的替他们指了路,告诉他们唱曲的在哪一方、跳舞的在哪一方、玩杂耍的在哪一方…
方隐攸从未来过这种地方,一进来便觉得吵闹。
大大小小的勾栏里,有身披薄纱扭动身躯的艺妓;也有胸可碎大石的壮汉;还有替人卜卦算命的江湖术士。
喧闹声可谓是此起彼伏。
柳傅文与方隐攸不同,他一入瓦子便像是鱼入大海,一会听书一会看戏,没半点不自在。
可怜方隐攸,只能跟着到处跑,一路上不知道听了多少浑词艳曲。
“尝尝?”
柳傅文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一杯酒,颜色如血,香味浓郁。
“哪里来的?会不会有问题?”
柳傅文撇撇嘴,“这里都是些平民百姓,谁会害我?”
说完,他喝了一口酒,砸吧了一下嘴后将酒杯递给方隐攸,“没事,喝吧。”
方隐攸于是接过酒杯抿了一口,酸涩的味道让他皱起了眉,“有些难喝。”
“你再尝尝?”
方隐攸于是再喝一口,这次十分笃定的说:“难喝。”
柳傅文哈哈大笑,“美酒须细品,你这个屠夫当然不懂!”
方隐攸将酒杯还给他,别过脸不再看他。
忽然,瓦子入口处传来一声大喝,“官府办案,闲杂人等速速退去!”
方隐攸瞬间反应过来,将柳傅文往自己背上一扔,然后迅速朝着人流奔去,想要混进人群中出去。
可是才走几步,他就看到入口处竟然站了一群官兵,正堵在人流前面,拿着画像比对着一个一个的放行。
柳傅文也看到了,戳了戳方隐攸的背,“杀出去。”
“不可,百姓无辜。”
才说完,方隐攸忽然感觉到浑身一冷,紧接着眼前开始发黑。
他脸色一沉,质问柳傅文,“那酒你究竟是从哪里弄来的?”
柳傅文指了指不远处的一个小推车,“那里拿的啊。”
上面不止摆了酒还有很多水果和糕点,应该是瓦子为客人准备的。
“酒怎么了吗?”柳傅文问道。
方隐攸的状态越来越差,眼冒金星,脸色发白,像是立刻就要昏睡过去一样。
“你没有什么不适感?”
“没——”柳傅文话还没说完,忽然浑身一软,整个人都变得十分无力。
“柳傅文?”
“没事...就是头有点晕...”柳傅文有气无力的说到。
他掂了掂背后的人,“抱好。”然后拔出可生剑朝着自己的大腿用力的划了一剑,鲜血即刻顺流而下,将他的裤腿染湿。
柳傅文见状惊呼一声,“你怎么了?”
疼痛令方隐攸耳清目明,他长呼一口气,“没事。”
方隐攸环顾四周,在官府的人还没有注意到他们之前往已经无人的勾栏中跑去。
“他们迟早会搜过来。”柳傅文趴在方隐攸背上,整个人都是怏怏的。
“我知道。”
“那你为什么还进来?让他们瓮中捉鳖吗?”
方隐攸不再理柳傅文,他仰起头看向屋顶。“只能走这里了。”
柳傅文也抬头看屋顶,“你想用我的头撞破屋顶?”
他呵呵一笑,“本公子我千金之躯——啊!”
柳傅文话才说一半,方隐攸已经踩着立柱借力往上攀去。
方隐攸一把捂住他的嘴,“闭嘴,护住脑袋!”
门口的官兵听到声音即刻朝着这边奔来,在看到他们的一瞬间,手一招,下令弓箭手放箭。
柳傅文的脸埋在方隐攸背上,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方隐攸却能将射向他们的箭羽看的清清楚楚。
眼看着箭头就要射入柳傅文的后背,方隐攸也终于爬上了横梁,他执剑用力劈开屋顶,然后迅速翻身而出,在最后一刻将柳傅文安全带了出来。
“此地不宜久留,抱紧我!”方隐攸扭头朝着柳傅文说道。
柳傅文感觉到眼下两人已经离开了瓦子,于是抬起头来,发现方隐攸正背着自己在屋顶上奔袭,“你要带我去哪里?”
“城北李家。”
柳傅文一愣,“你要去送死?”
“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
柳傅文叹一口气,用下巴抵住方隐攸的侧肩,“随便你去哪,反正今晚本公子要睡铺了三床被子的软榻。”
“好。”
方隐攸虽然没有去过李府,但是城北最豪华的府邸必然是姓李的。
他先在隔壁院子的一颗老桑树上仔细观察了一下李府的情况,确定安全以后背着柳傅文上了一处偏院主屋的房顶。
方隐攸怕柳傅文手脚不知轻重,踩碎了瓦片,便依旧背着他。
柳傅文也乐得轻松,仰头看漫天星辰,而方隐攸则是拿开一片瓦以后埋首窥屋内动静。
屋里只有两个人,一个身穿锦衣坐在书案前练字的公子哥,一个安静的守在旁边的书童。
方隐攸捏碎手中瓦片,然后弹出几块碎片砸向院门。
书童闻声即刻出门去看,主屋离院门有十丈远,走过去也需要点时间,方隐攸趁机进了屋内,然后长剑直抵公子哥面门,又在他尖叫声还没出口时拿起旁边的手帕塞在他嘴里。
公子哥吓得瑟瑟发抖,用眼神询问他们想要做什么。
“我们借住一晚,你按我说的做,我便饶你不死。”
方隐攸说着长剑一挥,书案便被削下一角,“否则,你当如此案。”
公子哥忙不迭的点头,就怕慢了一步方隐攸的剑削下自己的脑袋。
方隐攸手腕一转,剑风扫过烛台,整个房间瞬间陷入黑暗,他将背后的人放了下来,然后对公子哥说道,“把下人打发走。”
恰好这时书童走了回来,发现房间熄了灯,以为公子哥要睡了,便并未入内,而且在门口问道,“公子今日怎么睡这么早?是身体不适吗?”
方隐攸拿出公子哥嘴里的手帕,用剑鞘轻拍公子的肩膀,示意他赶紧回话。
公子哥咽了咽嗓子,用尽量正常的语气说道:“我身子无事,就是感觉到有些困了,便歇下了,你也下去休息吧。”
书童并未察觉到异常,闻言便退下了。
公子哥在黑夜中瑟瑟发抖,“两位大侠,还有什么吩咐?只要你们不杀我,要我做什么都行。”
方隐攸凝神听了会屋外动静,确定没有异样以后一掌打向公子哥后颈,他瞬间昏倒在书案上。
方隐攸回头看向一直站在他身后的柳傅文,“你睡床。”
柳傅文满意的点点头,摸黑朝着书案后面的大床走去。
公子哥的床又大又软,床榻上的布料都是上等品,摸起来十分舒服,柳傅文对此非常满意。
他和衣躺在床上,侧过身子,借着昏暗的月色看着正坐在椅子上处理腿上伤口的方隐攸。
“要帮忙吗?”
方隐攸身上的伤疤无数,哪次不是自己一个人处理的,他说了声不用,利落的撕开长裤,然后从怀里掏出金疮药撒在伤口上。
“这公子哥和你的身形差的可多了,你把裤子撕了,明天穿什么?”
公子哥十分瘦弱,而方隐攸虽然瘦削,但是他高,和柳傅文这个八尺男儿不相上下,腿更是修长,公子哥的衣裳他肯定穿不了。
方隐攸一愣,尴尬的干咳一声,“不劳你费心,早些睡吧。”
柳傅文朝他撇撇嘴,掀开被子盖在身上,转身就睡觉去了。
方隐攸处理好伤口,从旁边拿过来一个厚披风盖在公子哥身上,然后悄无声息的出了门。
柳傅文第二天醒过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公子哥正一脸痴态的盯着他。
昨天夜里烛光昏暗,柳傅文并未仔细看过他的脸,如今定眼一瞧,发现他这个人长得实在是不雅。
“你盯着我做什么?”
公子哥嘿嘿一笑,“大侠长得俊俏,我竟从未见过如此好看的男人。”
柳傅文闻言脸色瞬间沉了下来,视线转向站在公子哥身后的方隐攸,“一百零二两黄金。”
方隐攸瞟他一眼,抬手再次打向公子哥的后颈,他这次没了倚仗,直愣愣的摔在了地上。
柳傅文走到公子哥身边,抬脚踹了他几脚,“竟然敢调戏公子我,你也是活腻了。”
方隐攸身后抓住他的衣袖,“来吃饭,吃完上路。”
柳傅文被他拉倒饭桌边,上面摆满了菜,而且还热气腾腾的,“这么丰盛?”他指向地上的公子哥,“他弄来的?”
“嗯。”
柳傅文啧啧称叹,“不错不错,是个好人。”
“那你还让我打晕他?”
“这是两码事。”
方隐攸摆好碗筷,看他一眼道:“吃吧。”
柳傅文瞬间变得安静起来,整个房间便也安静下来,方隐攸吃的依旧比柳傅文快,他吃完等了将近半盏茶的功夫柳傅文放下碗筷。
柳傅文摸了摸胃部,“不愧是城北李家,厨子都比酒楼里面的厉害。”
方隐攸站了起来,朝他伸出手,“走吧。”
柳傅文顺着他的手掌往上看,忽然注意到他的今天穿的不再是那一身黑布隆冬的窄袖长衫,而是一件藏青色、衣襟上还绣着金丝祥文的长衫,腰间束着一根黑色的腰带,裤子上也绣着金丝祥文。
“方隐攸,你这衣裳哪来的?”
方隐攸的脸上罕见的露出一个窘迫的表情,他沉默不语,直接将人扔到自己背上,“抓好。”
柳傅文哈哈大笑,“你去做小偷啦?”
方隐攸依旧沉默不语,反手捂住他的嘴,凝神分辨周遭环境,确认院子周围没有旁人以后,迅速拉开房门,然后猜着院子里的几块假石飞上了屋顶。
“我们能出城吗?”
柳傅文戳了戳方隐攸的背,“李家的人不会在城门口堵我们吧?”
“应该不会。”
“应该?”
方隐攸一遍观察周围动静,一边背着柳傅文在屋顶上奔走,闻言还要分出心神来回应,“昨天晚上他们闹出那么大动静,应该猜不到我们敢光明正大出城。”
“也是,这城里但凡有个聪明人,昨天晚上我这觉也睡不了这么安逸。”
片刻功夫以后,方隐攸跳下屋顶,稳稳的落在一条僻静的小巷子里,柳傅文也从他背上跳了下来。
“等会出城你镇定点,别让人看出端倪,我不想杀无辜的人。”方隐攸盯着柳傅文郑重的叮嘱。
柳傅文哦一声,“我又不是傻子,当然知道。”
说着,他先一步朝着巷口走去,方隐攸随即跟上,与他并肩朝着城门口而去。
事实上也确实如他们两人所料,守城的官兵们对于出城之人并未严加盘问,只随意的看了他们两人一眼就放行了。
两人走了一会,柳傅文扯住方隐攸的胳膊,“你想让我走300多里吗?”
方隐攸顺着他的力道停了下来,回首看了距离他们不过百丈远的城门,“这么点路,你就走累了?”
“一百零三两黄金。”
方隐攸于是直接将他扔到背上,“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