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萧景姝救下巫婴后,别院里的气氛就有些古怪。
因为肉眼可见这个地方找不出让她维持易容的东西,巫婴干脆将脸上的易容都撕了下来——反正在苗疆认识她的人就不多,在大晋更不用担心了!
她清理干净后的真容只能算得上清秀,可总给公仪仇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过了几日后他同钟越说起这种奇怪的感觉,才从周围人口中得出了答案。
他们说这个苗女的气度莫名有些像他。
公仪仇心道,难怪这么惹人厌。
他冷眼看着萧景姝对这个苗女关怀备至,别院里的大夫每日都会禀报那个苗女的伤恢复得怎样,也会提一句萧景姝的反应。
大夫说萧景姝总是有些心不在焉。
雨季潮湿,腿又开始隐隐作痛。公仪仇无心去给萧景姝上课,也无心处理公事。
半晌时分,钟越抱着一条被药草熏过的毯子走了进来,公仪仇很是莫名:“这法子几年前不就已经不管用了么?”
钟越面露尴尬:“这……这是七娘送过来的。”
公仪仇闻言气笑了:“怎么,她这是照料那个苗女的时候顺道想起讨好我来了?”
不是前几日忤逆他的时候了?
钟越低声道:“……只有这一条,还是七娘亲手熏的。”
室内陷入了诡异的静默,片刻后公仪仇淡淡开口:“丢出去。”
后头又丢出去了许多东西。
她亲手做的护膝,服药后用以压制苦涩的蜜饯,甚至连她交上的日常功课都不想看了。
巫婴的腿伤得很重,没有三五月养不好。
在这期间公仪仇离开了别院。萧景姝探听到了他回来的日子,在他回来前三天让已经好得差不多的巫婴站了起来。
而后,本就提心吊胆了数月的她又打开窗子吹了一夜风,终于如愿以偿的病倒了。
萧景姝以往也大病过几次,每次公仪仇都会来看她,毕竟她这条命还有些用处。
这次萧景姝也如愿等到了公仪仇。
她烧得神智模糊,可心里一直压着没做完的事,因此在公仪仇来时很快便反应了过来,只是装出了不清醒的样子,迷迷糊糊喊“先生?”
床边的公仪仇不理她,她便当做自己看到的是幻影,伸手摸了摸他的膝盖,喃喃说了声“不疼了啊”,又闭上了眼睛。
她放在公仪仇腿上的手没收回来,明显感觉到那只手快被屋子里的大夫、钟越以及公仪仇自己盯穿了。
信念支撑着她继续装睡。
片刻后她听见离开的脚步声,可手下的触感还在,公仪仇还在。
神志渐渐被迷雾笼罩,半梦半醒之间,萧景姝似乎听到了公仪仇的声音。
他说:“我真想杀了你。”
于是萧景姝明白,他很难再杀了自己了。
她终于放心地睡了过去。
在那以后,别院里的人对她好了许多——至少明面上好了许多,公仪仇也会满足一些她额外的需求。
譬如想学厨艺,譬如想养些花草。
当然,这些都要打着“为先生好”的幌子,她做好的东西还要自己先吃以示没有毒。
只可惜收效甚微,四年才攒出些易容膏以及迷药之类的东西。甚至易容膏只够她一个人用,巫婴都没有易容,只略略改了改眉形涂黄了肤色。
萧景姝又将毒经细细翻阅了一遍,找出了所有能将人毒哑的方子。
巫婴的嗓子是当年逃出苗疆时被同族所伤,既然是毒,那肯定能找出解法。
只是苗疆的毒太多太杂了,有的是蛊毒,有的是自己调制的毒,有的是二者结合,甚至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一套毒法。
还是要多试。萧景姝心道,明日先去城中药铺里买些药,还可以去草木繁盛的后山转一转。
她将毒经收好,又摸出只剩薄薄一个底的易容膏瓷瓶,走进卧房对着梳妆台上的铜镜做出几个或喜或嗔的神情,而后将那些膏体均匀涂在了不会影响神情的地方。
这里厚一些,那里轻一些。
涂完后她已然变回了那副小家碧玉的模样,又取出另一个碧色瓷瓶,用里面的汁液将脸与双手都涂黄了。
做完这些,萧景姝踢下绣鞋,倒在了铺好崭新被褥的榻上。
若往后都是这般不必仰人鼻息的日子,即便顶着一辈子假脸她都愿意。
……
药材在哪里都是金贵东西,从城中各个药铺里买了许多药材后,萧景姝手里已经没有多少银子了。
她借此捣鼓出了不少毒药与解药,每样都喂了一些给乌梢,将本就乌黑的小蛇养得更加油光水滑——它本来就要用毒养着才能愈发强大。
它自己将毒消化完了,便咬着萧景姝的指尖饮血进食,也能顺带将萧景姝的体质反哺到不受毒侵。
也是乌梢这些日子长进了才愿意这样做,以往它自己都活得凄惨,也给主人带不来多少好处。
“再这般下去,你给海东青下的毒用我的血就能解了罢?”萧景姝蹭了蹭乌梢的脑袋,“你不帮忙,只能我自己‘割肉喂鹰’了。”
乌梢闻言顿时收回了牙,都不管自己还没吃饱了。
你想都不要想!
你知不知道你的血是蛇废了多大力气反哺回去的珍宝,居然想随意给那只蠢鹰?!
萧景姝越来越能领悟它在想写什么,抿唇笑了起来:“不逗你了,继续吃罢……”
既然乌梢不愿意解毒,那便暂且拖着好了——她也不是很乐意让自己流血。
巫婴则躺在一旁的小榻上敷喉咙。
原本干涩的喉咙此时被凉意包裹,很是舒适。
还好当初自己遇到的是皎皎。巫婴在心中感慨,虽说她不是苗疆巫族人,但天赋真是一等一的好……跟着她这样的主人,乌梢都活泼了许多,不像几年前那般病殃殃的了。
萧景姝坐在她身侧,数出今日的买菜钱,眉眼间颇为惆怅:“阿婴,你说蜀州附近会有山匪供我们打劫么?”
银子可真是不经花啊……她们是不是该找个赚钱的活计干了?
巫婴脸色也有些发苦——她以往也没有忧愁过生计呢!
如今她算是皎皎的阿姐,自觉要承担起养家糊口的重任,于是比划道:“明日去城外转一转。”
至于今日,还是先去市集买菜罢。
有句老话叫,麻绳专挑细处断。
还有句话叫,运去金成铁,时来铁似金。
在巫婴察觉到方才擦身而过的男人摸走了萧景姝身上挂着的荷包时,二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想起数日前被山匪打劫的情境。
那哪里是打劫,分明是给她们送银子!
今日刚觉得手头紧了,送银子的又来了!
世上果真还是好人多!
萧景姝轻声道:“走,咱们去掏老鼠洞。”
她们极其自然地跟在小偷后头,时不时在某个小摊前驻足片刻掩人耳目,不一会儿便摸到了一条不起眼的巷子里。
四周有不少看起来便形迹可疑的人,这地方应当是个贼窝。
萧景姝摸出了一包迷药递给巫婴,自己躲进了墙角以免添麻烦。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已经将周围的活物都撂倒的巫婴便折返了回来,带着她踏进了一间无人问津的茶铺。
茶铺的小二趴在柜台上不省人事。巫婴脚步轻快地牵着萧景姝到了二楼的一道门前。
这是间杂物室,里面的东西也是真的杂,各种式样的荷包行囊,金银玉器。
萧景姝眼睛发直,朝向东方拜了拜,喃喃道:“菩萨恕罪,与其让这些东西便宜了小贼,不如让我们两个弱女子拿来应应急……盗亦有道,我们不会贪图太多的。”
她与巫婴对视一眼,一人随手抓起了一个荷包。
萧景姝手里的荷包只有几两碎银,巫婴的荷包里却装了一卷一千两的银票!
萧景姝喜笑颜开:“够了够了!”
不过总这般下去也不是法子,还是得找个能长远谋生的活计……卖毒药怎么样呢?是不是有些有伤天和?不过她也只会这个……
还有,过上几日将这个贼窝捅到州府衙门里去罢!这些银子便当做提前预支的积德行善的报酬好了!
她们二人心满意足地离开了,全然不知不远处,有人一直在注视着她们。
萧不言隐在暗处,沉默不语。
自从遇到她们开始,许多事的走向都变得出乎意料,似乎什么都绕不过她们去。
可偏偏从最初开始,就是他自己先凑上前的,根本无法对因她们而出现的变数生出怨来。
解决这些变数也算不上棘手,只是他一想到要同乌皎那个小娘子打交道,就忍不住有些头痛。
她可不会将替他做事当成什么好事,从她都没将给阿索解毒当成什么紧要事的态度来看,她也不会再稀罕他的承诺了。
那该如何是好,威胁么?
萧不言阖上眼。
过目不忘于他而言并非什么好事,目之所及处的所有都纤毫毕现地印入脑海,实在很累。
不过好在这项本事大多时候还算有用。
萧不言耐起性子翻阅起在那条客船上的记忆。
以防路途中遇到什么麻烦人物生出变数,每每有客上下船时他都会出舱房瞧上一眼。
若无意外,他应当是见过乌皎她们的,只是当时并没有在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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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忆真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