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鹤塔,庞大的机械生命矗立在高空,银白色金属壳和红外线保卫整座研究塔不受侵扰,就算是议员长前来,也要经过三重审核,经过消毒区,穿上特质的白大褂,录入虹膜和指纹,才准放行。
在这种近乎苛刻的准入条件下,实验员的安全和自由反而得到最大保障。
至少相比其他四座研究塔,白鹤塔从未出现过侵入事件。
夜间,梅颂从研究塔内的简易床榻起身,站在一尘不染的实验器材前,将头发挽起,带上笔记本,前往精神力训练实验室。
经过外圈的透明玻璃,他的脸浮现在黑暗中,他朝外看了一眼,想起病逝的母亲,而看到脸上的疤痕,又会想起酗酒的父亲。那两个人的影子始终缠绕着他,让他难以入眠。
能带给他满足的只有学术成就,看到后来的研究员发自真心地尊敬他,那颗心才会安静。
最近,他在精神力研究方面受阻,于是更加睡不好。
凌晨两点,就算是作息混乱的研究员也很少在这个时间醒着。梅颂一路上没遇到任何人,只有从热博塔引进的安保机器人检测到生命迹象,从各种角落探出头来观察。一旦意识到来者是熟人,它们便缩回脑袋,继续待机。
梅颂数着自己的脚步,渐渐闭上眼睛。
虽然睡不着,但生理性的困顿无法解决,只会折磨他的大脑。珈蓝塔的朋友告诉他这是一种精神衰弱,但他不打算吃药。
吃药会影响实验。
远超常人的学识没能让他更相信药物,反而更相信内在力量。只要人的精神好了,一切都会回到正轨。
精神力训练实验室并不像博物馆那样拥有一堆奇珍异宝似的机械,仅仅是一些常规的,加上一台梅颂亲手设计、定制的“模拟训练舱-太空III型”,和一块插在训练舱上的多功能插板。
他把笔记本连上,选择文件传输,进入训练舱,昨晚录入的指令化为电流传达到脑袋里。
梅颂输入的是助眠内容。仿佛溪水流过地下溶洞的咕咚声缓慢而绵长,将他拉入精神图景。
他在柔软的舱垫上躺了两个小时,再醒来时,他精神恢复了一点,想了想,给高校发了一封邮件。
“志愿者招募演讲?”
遥歌阑从室友口中听到这个消息时有些不可思议:“这种事情需要专门讲座吗?”
最近室友对他的态度亲切了许多,闻言便解释:“精神力实验对志愿者有要求,不是每个人都合适。事先弄个讲座讲清楚要求,后续可以避免筛选上的麻烦。”
“其实还是因为对精神力感兴趣的人太多了。”另一个人说,“谢霞塔每年也招很多志愿者,但去的人就不多,都知道那边工作又苦又累,还没有多少提升空间。”
总之,梅颂又来明知公立大学发表了一次演讲。
“我要造的是让所有人都能自由使用的新型训练舱。”
刑事局局长办公室里,一个灰白头发,嘴角下撇,看上去阴鸷威严的中年男人划拉着电子屏幕,发出一声冷笑,“有些人被扶上不属于自己的位置后,就会得意忘形,连自己应该站在哪边都忘了。”
下属站在办公桌对面,背着手,没有出声。
刑事局主要负责抓捕、审讯犯罪,和区管局职能有相通之处,不同点在于刑事局基本由鹰派掌控,就连刑事局局长管文宽,甚至公开支持鹰派。
从另一方面来说,刑事局的态度也是鹰派如此嚣张的底气——毕竟自己人犯错从轻处罚,对于重利的政治家、商人来说都是好消息。反之,花派的新闻社就对此深恶痛绝,每每涉及这方面,笔杆子都会怒斥刑事局的偏心。
刑事局则无所谓被骂几句,反正花派也没办法将其取而代之,骂名反而衬出他们的优越性。
管文宽合上屏幕靠在软椅上,十指交叉,对下属说:“我们得去敲打一下他。浩鸣,帮我预约白鹤塔的参观资格。”
江浩鸣略点头,称“是”,转身走出办公室。
然而在管文宽看不到的位置,他马上做个了鬼脸。
江浩鸣原本的志愿不是刑事局,奈何天不随人愿,他没被法院选上,调剂到刑事局做一名普通警员。
这边的日子对他来说实在不好过,因为他父母一个从政一个从商,都是经常给福.利院捐款的花派成员,以自己做过多少好事为荣。而鹰派最无法理解的就是花派。
他原本想辞职,但毕业择业考试只有一次,辞职后他就只能去经商了。
他自认为没经商天赋,加上母亲鼓励他做好自己的岗位工作,用行动带来公平,于是他就留下了。
预约参观当天,管文宽在安保人员带领下进入白鹤塔,刚进门,冷气和机械润滑油的怪味瞬间袭来。
他记得白鹤塔地处城市边缘,几年前,城外风沙强劲则保护壳跟着轻轻摇晃,而如今头顶几十米高的大金属架比以前更高,但纹丝不动。
“翅膀硬了。”管文宽想到。
他看到梅颂的时候,梅颂正在笔记本上上敲敲打打,修正刚才实验的数据,听到电门打开的声音也没有抬头,眼皮耷拉着,眼镜反射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数据。
按理说研究员专注于工作时注意力高度集中,不应该轻易打扰,但管文宽却觉得他故意如此明知有预约还要赶着调整实验数据,是为给自己一个下马威。
他不爽地咳嗽两声,背着手,踱步到梅颂身边,说:“最近你在做什么?”
梅颂瞥了他一眼,手指慢下来,“实验,报告,学术演讲。”
“你知道吗?”管文宽盯着他脸上的疤,轻蔑地说,“要不是我们发掘了你的天赋,让你年纪轻轻当上特级研究员,你现在压根没有这么自由舒适的日子。”
“如果你管这个叫自由舒适的话。”梅颂随口道,“虽然我习惯了,但实验室的臭味总让我难以呼吸。”
梅颂不用抬头,仅用余光就知道管文宽在看哪里。此时遮掩倒显得刻意,他烦躁地放下笔记本,转头,“长话短说,对我们都好。”
管文宽双手插兜:“那我就直说了,你的演讲是什么意思?你是不是忘了答应过什么?”
“没忘,答应鹰派在做精神力测试和推广使用时优先考虑鹰派推荐的人选。”梅颂抱臂看着管文宽,客气地微笑,“但你们没办法解释人偶师的问题,不对吗?我可不希望有人学会精神力后用来攻击他人。”
管文宽脸皮没绷住,咬牙道:“我们总有一天会抓住那家伙。你记住,惹怒了上层,就算你爬到白鹤塔的管理层也没用。”
这场交谈不欢而散。
等他走后,梅颂咋舌,自顾自玩笑道:“竟然开始怀疑我是花派的人了?倒不如真做点什么来证明。可惜实验太忙……”
不然他现在就让管文宽知道什么叫不好惹。
长发遮盖了他眼中的厌恶。直到转头面对那堆冷冰冰的实验数据,他的脸色才好转。
自从校园比赛后,遥歌阑出门不再对上异样的眼光,同学变得热情了不少,有时还会主动和他攀谈。
毕竟大学生的心思比较纯洁,在他们眼中,学习好的人都是值得学习的榜样。相比之下,那位叫嚣着打败遥歌阑却没能做到、还会欺负别人的鹰派小少爷,要不是身份地位确实高,不好惹,早就成大家唾弃的对象了。
因此,其他人默契地达成了微妙的平衡,既不与遥歌阑过分交好,也不与翟天宇过分疏远,免得招致报复。
在这种平衡下,遥歌阑平稳度过了第一学期。
期末考试基本结束后,梅颂再次来到公望公立大学进行演讲。
这一次慕名而来的人比之前少了,一些之前凑热闹的新生发现根本听不懂他说的内容,也不想几个小时干坐着,都没去。
不过愿意来的听众依旧填满了整个大会议厅。
那天正好夏沛枝放假,遥歌阑去公立学校把人接回来,匆忙赶到会议厅,在最后一排剩下的最后一个位置坐下,快速沉迷于学术的世界。
“看过我近期论文的同学知道,我目前在研究目前最新版训练舱的优缺点及改良方向。”
他的长发在空中划出半圆,没有疤痕的半边脸对着观众微笑,目光盯着背后的演示文件,仿佛台下所有人都不如他亲手制作的文档值得关注。
“想必大家都知道,最新版训练舱相较之前版本的有点很明显,连接迅速,耗能更低,产生的副作用更小。但也有一个很明显的缺点,就是太贵,能负担得起的家庭,非富即贵。毫不留情地说,在座各位超过一半人,在未来工作中勤勤恳恳工作好几年才买得起这样一台训练舱。”
台下,有学生嘟囔“还好我买得起”,有学生抿唇,眼神暗淡。遥歌阑则遭遇信息闭塞,根本不知道什么训练舱,反而对他说的金额没什么概念。
“所以我的目标是造出让普通人也能买得起的低配版训练舱。我想要的是所有人都跟上时代——一个属于精神力的时代。”
梅颂在台上踱步,所有人的目光追随着他的步伐而动。
然而在幕后,另一群人开始骚动,不顾工作人员的劝阻执意往台上走。
他们身上带着枪。
“想象一下,普通人也可以用精神力对抗怪物,可以享受精神力带来的社会乐趣……”
管文宽出现在演讲台边缘,面无表情,从梅颂手中夺过遥控器,关闭了大屏幕上的专业论文,而后将遥控器还给梅颂。
他的意思并不是让梅颂继续演说,而是一种挑衅和示威。
梅颂站在原地没有动,恍若没有看到任何变化,继续对学生说:“如果你们有意向参与研究,可以找我的助手报名。”
台下,鹰派的学生和花派的学生都意识到这场变故的原因。不同的是,花派的学生表现得很紧张,而鹰派的学生很放松。
谁不知道刑事局是鹰派所属?
管文宽目光扫过台下人的神情,对鹰派的学生微微一笑:“我想,各位同学都是有判断力的人了,应该知道训练舱是重要的战略资源,不是那么容易减轻成本的。大家要把有限的时间花在有用的地方,不要浪费自己的青春。”
“那么我替梅颂研究员问一句,有谁想参与这项实验吗?”
没有人说话。
“看来是没有。”管文宽一副吃惊的样子,遗憾地对梅颂说,“看来你的研究必须搁置一段时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