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常夜间路过臧卯竹的房间,或许能听见她在房中调弦的声音。今日的箜篌声从下午响到夤夜,弦音时急时缓,最后是臧卯竹的喊声:“我不弹了,再弹下去手都要废了!”
钵陀轻轻鼓掌道:“不错不错,再换首慢的来。”
累了大半天颗粒未进的臧卯竹灵魂出窍,干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褚兰看不下去,从钵陀身侧站出来请示道:“我会唱歌,竹竹今天太劳累,还是叫汀源带着她下去休息吧。”
“中原歌舞?”钵陀思忖一会儿,“是该让我赏玩。”
丁汀源把瘫在地上的臧卯竹拖走,褚兰深吸一口气,载歌载舞起来:“主人啊,你是不是饿得慌,你要是真的饿得慌,请你就跟褚兰讲,褚兰给你做面汤……”
被钵陀从扮作奴隶贩子的石耳手上买来的三个人里,唯一会点乐器的臧卯竹被她列为重点虐待对象。臧卯竹脑袋磕在门槛上,跟在身后飘荡的灵魂终于归位,当即挣开丁汀源的手跳起来:“真是个活祖宗,亏得褚兰能跟她处下去,刚才她要是再说下去,我就冲上去两拳打出她的脑浆!”
“不要急躁,不要急躁。”丁汀源给她顺气,“这是个偷卖身契的好机会,管筝的命可就在咱们手里了。”
“自从离开姥姥后,我就没遭过这样的罪。”臧卯竹满腹委屈,她一甩手记恨道,“就凭今天的事,从今往后管筝欠我的一辈子也还不清,除非她去城西驿馆拉磨。”
丁汀源赔着笑道:“好好好,这些我们以后再说啊。”
她搀着臧卯竹往回走,忽然感觉到一束视线直直地印在身上,丁汀源回头看去,臧卯竹问:“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觉得那里好像有人在看着我,”丁汀源摇摇头,“怕是错觉吧,可能是今天又唱又跳的太累。”
臧卯竹累得半死,没时间跟她争论那边院墙上的目光。两人走入屋檐下,跟踪中的乐始才从墙后探出头来。
好险,要不是躲得快差点被发现。队长要她在城东守着管筝,可她擅离职守跑到这里来,被队长知道了绝对会生气。管筝的事不重要,看好队长才是重中之重。况且钵陀就在这里,守着钵陀就相当于守着管筝,不算违反规矩。
乐始按刀前行,正要经过前头一个拐角,突然有个人径直走出来,乐始立即拔刀要砍,那人却道:“乐始?”
这声音极为耳熟,乐始在模糊的黑暗里看清对方的脸,收起举刀的动作:“丘玄生?你来这里做什么?”
丘玄生张望四周,压低声音说:“你说要休息,我想着从前经常一起睡懒觉,就跟着你过来了。你来找队长睡?”
“睡你个鬼,看不出我是在暗中保护队长吗?”走过拐角乐始才发现她手里抱着的不是枕头,“你还抱着鸡来?”
“它现在是我们家最值钱的东西,丛芸队长说要寸步不离地守着。”丘玄生摸了摸那只山鸡的脑袋,站直身子肃穆道,“我不会打扰你的,你继续暗中保护队长吧。”
原本只想一个人把守护队长的工作尽数揽下,不想这个人又来犯蠢。多一个人算不得大事,乐始暗想,看在丘玄生同样是队长带大的孩子,就不追究她跟过来的罪责。
乐始按刀继续前进,身后跟着丘玄生。路过院中班瑟平常抛接玩乐的石子砌成的假山,一个黑影乍然闪出来,乐始拔刀要砍,身后的丘玄生却叫道:“苍秾小姐?”
对方竟是抱着筝语教科书的苍秾。乐始颇为烦闷,收刀问道:“你又来这里做什么?”
苍秾打开手里的书,坦白道:“你们说要睡下,可我想着怎么也不能输给管筝,便想着深夜学习,遇见不会的想请教玄生,没成想看见她抱着鸡往外走,我就跟来了。”
“是这个?苍秾小姐都学到这里了,肯定下了很多苦工吧?”丘玄生在极暗的光线里看清书上的字迹,她笑着走到苍秾身边说,“我学到这里的时候也有点搞不明白,但只要弄懂仄声化入就能很简单就掌握了,有关仄声的内容……”
她要翻书,苍秾虚心听讲,乐始抬手打断道:“行了,这里不是你们讲学的地方。说得再小声也没用,即便只有万分之一的概率被敌人听见也要把这万分之一的概率抹去!”
苍秾诚实地说:“可你说得比我们还大声。”
适才的确激动了些,乐始有些无所适从,丘玄生岔开话题道:“我们三个来了这里,还有谁在家里守着管筝?”
“我出来的时候戚红和小庄主还在睡,管筝和班瑟在守夜。”苍秾合上书页,“班瑟和管筝本就不是能轻易任人拿捏的,再加上有小庄主和戚红在,不会出什么岔子。”
“希望是这样吧。”乐始冷淡道,“你们两个不许出声,安安静静地待在我后头,做不到就滚回城东去。”
乐始按刀继续前进,身后跟着丘玄生和苍秾。来到班瑟房间前,紧闭的房门却陡然被人从里头打开,乐始拔刀要砍,身后的丘玄生却叫道:“小庄主?”
乐始收刀喝道:“怎么连你也在这里!”
“我一觉睡醒发现苍秾和玄生不在旁边,就只有戚红一个,她上次还拿那个盒子吓唬我,我才不要跟她单独在一起。”岑既白躲到丘玄生身后,“我出门的时候看见苍秾抱着书鬼鬼祟祟往外跑,还以为是出了什么事,想来帮忙。”
苍秾解释道:“我是跟玄生来的。”
丘玄生解释道:“我是跟乐始来的。”
“你们三个别在这里瞎添乱,我要跟丢队长了!”乐始恨不得把这三个人剁成一块一块的,她抬刀指着跟来的丘玄生等人命令道,“你们立马给我滚回城东,别说废话。”
那三人被雪亮的刀尖吓得不敢有意见,转身走出几步又折返回来,乐始问:“还回来干什么?”
“天太黑,我们有点怕。”丘玄生抱紧怀里山鸡,“而且戚红睡前给我们讲了鬼故事,你一个人在这里不怕吗?”
乐始不屑道:“我又没听她的故事。”
“是哦,我白担心了。那我们就先——”丘玄生转身要往回走,不想身后迎面而来一个用外衣裹着身子的怪人,那怪人先她一步怪叫起来:“啊啊啊啊啊啊鬼啊!”
她闭眼把手里法宝往挡在面前的人身上塞,金光璨璨闪过一瞬,她才听见岑既白的声音:“戚红?”
戚红扯下盖在头上的外衣,庭中已然多出一间金屋子,戚红震惊道:“我把谁关进去了?”
岑既白和乐始对视一眼,纷纷去敲金屋子的墙壁。苍秾也在房间里用力锤墙,丘玄生捡起掉在地上的筝语教科书说:“苍秾小姐别敲了,好不容易有了没人打扰的时间,我们快把这个语法问题解决掉,让你学会仄声化入。”
想想也对,有时间反抗还不如拿时间学习,说不准一会儿戚红就在乐始和岑既白的殴打下把门打开了。两人借着墙壁散出的金光辨认页码,外头的戚红慌忙解咒,金色墙壁散去后两人回头,岑既白道:“你们两个居然在学筝语?”
“不然还能干什么?戚红,你——”苍秾愤然站起来,卡壳一会儿才说,“不对啊,这句台词是乐始的。”
丘玄生看向乐始:“乐始,轮到你问那句话了。”
事到如今还问什么话……乐始忍无可忍拔刀要砍,厉声骂道:“你们这些队友到底会不会玩啊?我一直在拼尽全力地找机会保护队长,你们一直在打扰我,一直在无脑地从各种角落找机会撞出来,现在还有谁在守着管筝?”
四人被她吓得到处乱跑,岑既白抓过戚红道:“对哦,你的工作不是守好管筝吗?为什么你会出现在这里啊?”
“你们的任务也是守好管筝,那你们又为什么会在这里?”戚红反唇相讥,说,“我睡醒之后发现你们都不见了,之前我还讲了那样的故事,我当然怕得要来找你们。”
丘玄生问:“你是跟着小庄主来的?”
乐始停下追逐,戚红也气喘吁吁地站定:“嗯,我坐起来的时候看见门外有个影子,走近发现是小庄主做贼似的走出去了,以为她想偷走咱家唯一的鸡,就想来抓个现行。”
沉默是今晚的辅州。没人敢说话,好半天丘玄生才说:“对不起乐始,我们现在就回去。”
她拉着苍秾转身要走,墙头却忽地跃下一个身影,马上就要逼到眼前。乐始按着丘玄生肩膀翻到前头替她挡下:“都怪你们废话太多,把钵陀家的看门狗吵醒了。”
“你搞清楚,是你超大声地问我们会不会玩,”苍秾正要辩驳,一个东西突然向她疾冲过来,速度快得苍秾只有抬手用筝语教科书作为盾牌,“什么东西?”
她回头看去,那是个四肢着地半伏在菜地里的人,口中叼着她的书,一只手勾成爪状刨着泥土。
苍秾喝道:“喂,我还没学成,把书还给我。”
被乐始挡住的那个还要发难,夜色里看不出她使的什么兵器,只能听见刀刃与铁器碰在一起发出的脆响。苍秾一心抢回课本,扛起假山上的石头就往那人身上砸。
戚红和岑既白挤到丘玄生身边:“我们怎么办?”
丘玄生抱紧山鸡:“丛芸队长让我保护好它。”
趴在地上那人速度骇人,苍秾一击未中,立即找准机会往苍秾身上扑。藏在暗处的丁汀源拉开卷轴,那烁目的光线一下将其吞没,乐始踢开对手,喊道:“队长!”
现下计划是绝计不能正常实施了,那两人是钵陀的手下,为今之计只有迅速解决那两人,不让她们通风报信。
臧卯竹正要动手帮忙,不防身后有个东西疾速撞来,冲劲逼得臧卯竹向前摔倒下去。药杵命中后钵陀信手甩出链条,锁链精准缠住药杵,随着钵陀抬手重回她掌中。
“你们是为了管筝来的?”钵陀闲庭信步飘进庭院,望着院里众人细数道,“臧卯竹、丁汀源、褚兰、乐始,还有白日里的邬丛芸和石耳,她是因你们才要留在这里?”
丁汀源将丘玄生等人挡在身后,臧卯竹捂住脱臼的肩膀连滚带爬地跟过去:“你怎么知道的?褚兰呢?”
“她的歌舞太无趣,我宝贵的时间怎么能浪费在她身上?”钵陀从身后拿出一沓碎纸,“你们走得太急,有些东西还没来得及销毁。扣下你们,管筝自然会来见我。如若她不来,我就勉为其难把你们几个带回乌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