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将近的黄昏,正是城中一切劳作偃旗息鼓之时。石耳召集褚兰丁汀源邬丛芸齐聚一堂,准备询问戚红岑既白今日工作时的感想,以便为初出茅庐的职场新手开解心结。
绒线铺的工作相对而言比较轻松,戚红如约早归。她神色如常地走进屋,径自走到桌边坐下。苍秾和丘玄生不在席上,戚红问:“挑担子卖花的那两个人呢?”
石耳道:“丛芸队长,检测一下苍秾和玄生在哪里。”
“玄生,名词,是我们家养的孩子。”邬丛芸从休眠中被丁汀源伸手拍醒,她卡壳一下,缓缓道,“玄生和苍秾眼下正在离我们六百四十里以外的青州草原上。”
丁汀源惊愕道:“她们卖花至于跑出六百四十里?”
“她们大约是想卖完花再回来。”石耳挥挥手表示不在意,转而望向揣着手端坐的戚红,“你和小庄主还在城内,只是她那边太忙不好抽身过来,但她答应我马上到。”
戚红哦一声,石耳严肃道:“那我就进入正题了。今天你第一次上工,感觉如何?能长远地做下去吗?”
“嗯,我觉得我做得很好。”戚红抬起手来细数今日际遇,“我今天救下了十三个被绒线裹住吊在房梁上的同事,卖出三卷彩线,理好八盒彩色绒线和四盒白色绒线。”
石耳欣慰地点头:“不错嘛。”
戚红垮下肩膀,摊手说:“客人接过盒子的时候那些线跟闹鬼似的往顾客身上缠,我吓得跑到门外,那堆绒线像闻到我的味道一样爬到我身上,我迫不得已把藏在身上的刺环拿出来割断绒线,店长叫我赔这三盒绒线的钱。”
众人面面相觑,惯于哄小孩的丁汀源笑着安抚道:“每个人初次上工都会遇到些小插曲,风波都是可以越过的。绒线铺和酒楼的实习工钱是日结的,店长给你了吗?”
“没有。”戚红冷淡地说,“那三盒绒线是青州羔羊毛,价钱很贵,抵我半个月工资。我身上所有钱都拿去赔绒线了,一分钱没剩下,我还要赔客人的精神损失费。”
众人不敢评价,惯于说实话的褚兰出面确认道:“所以你今天没有得到任何工钱还要垫付那三盒绒线?”
戚红扭过头看往别处。听见这话的石耳仿佛马上就要昏过去,坐在旁边的褚兰和邬丛芸赶忙替她抚胸口。
石耳遭受的打击比戚红还大些,她缺氧到眼前模糊,远远看见有个人轻松地跳过门槛,笑得很是灿烂。
岑既白笑容满面问了个好:“呦,你们好啊。”
石耳深呼吸几次:“小庄主?”
岑既白满面春风地坐下来,招手让大家凑近后笑着宣布道:“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我马上就要转正了。”
石耳大为振奋,抓紧岑既白的手问:“此话当真?才一天时间,你就要成为鸿贵居的正式员工了?”
岑既白摇摇头,站直身子慨然道:“不是,我是说我马上要在神农庄转正,做名正言顺的庄主了。”
戚红惊叫一声,立马反对道:“不是吧,姐姐大人不得扒了你的皮,她允许你做吗你就敢做?”
“如今可由不得岑乌菱,都由我说了算。”岑既白高兴得像中了举的范进,抬手介绍道,“有我在鸿贵居认识的这群好姐妹,她们会联手打倒岑乌菱,让我回到神农庄。”
一个拄拐杖的瘸子挪出来,拱手道:“在下马有德,打马抢劫岑乌菱不成,被其打断右腿,与她势同水火。”
一个空置着半边袖子的人扭出来,鞠躬道:“在下王兴晁,敲诈岑乌菱未遂,被其削去左胳膊,对她恨之入骨。”
一个全身完好但伏在地上的人爬出来:“在下陈蒲,抢夺岑乌菱法宝失败,被其断尽筋脉,势必将她碎尸万段。”
“岑乌菱太过分了,我一定会帮你们讨回公道的。”岑既白说得慷慨激昂,回身拉住这三人商量道,“我们一起攻上神农庄,等你们打死她,就拥护我做庄主。”
三人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丁汀源抬手道:“乐始。”
藏在灶膛子里的乐始骤然杀出,提起宝刀将三个岑乌菱的仇敌赶出门外。岑既白以为乐始在找她麻烦,气得冲收刀坐到丁汀源身边的乐始吼道:“为什么把我的朋友赶走?”
戚红瞬间觉得自己的工作完成得十分到位,第一个站起来指责岑既白:“你疯了?那三个一看就不是好人。”
岑既白道:“那又怎样,她们说会让我当庄主的。”
“等岑乌菱一死,她们再顺手弄死你,神农庄就归她们所有了。”乐始几不可察地翻个白眼,说,“你姐姐独步江湖名震天下,唯一的破绽就是你这个没脑子的妹妹。”
丁汀源关切道:“你是怎么跟那群人扯上关系的?”
岑既白回忆起今天工作时的情景,说:“她们在鸿贵居打架,跟我一起的同事小蔚叫我去劝劝,那个王什么说吃她一拳,我说鸿贵居菜单上没有拳头,她就要来打我。”
众人互相给对方使眼色,岑既白说:“我问她知道我是谁吗,我可是神农庄的小庄主。她们说那岑乌菱是你姐姐?我说是,不过我早就被她赶出来了,她们便说要帮我。”
“小庄主,你要记得你不再是神农庄的人了,再搬出旧日威风只会让你变得,”褚兰像是不知道怎么说,她停顿一二才道,“我尽量婉转地说吧,你这样就像个跳梁小丑。”
戚红用力鼓掌。岑既白肉眼可见地萎靡下去,石耳拍拍岑既白的肩膀,认真劝诫道:“明天你去鸿贵居上工,别再提你和神农庄的关系,老老实实做个普通伙计吧。”
到了夜里,远走卖花的苍秾和丘玄生依旧没有回来。邬丛芸一夜检测那两人的定位三次,不是在八百里之外的海岛上,就是在两千里以外的雨林里,似乎归家之路迢迢无期。
为了矫正岑既白的工作态度,戚红受托在午间休息时跟随石耳一起去突击查岗,指正岑既白的不当行为。
鸿贵居宾客如云,人声鼎沸里找不见岑既白的身影。问过与她一同工作的小蔚才知道,她在后院里暂时休息。
戚红和石耳绕进后院,隔着老远便听见一阵哭声,两人惊疑之下循声走过去,果然是岑既白坐在一堆柴禾上痛哭。
石耳吓了一跳:“小庄主?”
岑既白抹把脸抬起头,抽噎着说:“你们怎么来了?”
“我们来检查你的工作。”戚红按捺住心头疑惑,坐到她身边说,“有人欺负你吗,怎么坐在这里哭?”
听她说起这个,岑既白大哭起来:“我以前打个喷嚏就有人递衣服叹口气就有人讲笑话的,我没洗过衣服没煮过饭没端过盘子,如今我是个别人招手就要过去的服务生。”
石耳和戚红噤声不语,岑既白按住戚红的肩膀用力摇晃:“你知道还有哪种生物是招招手就过去的吗?狗啊。”
“你竟敢这样侮辱服务生?”戚红把她压在肩头的手拂下去,和缓道,“你听着,很多富家小姐落魄了都是当服务生的,比如瑞秋啊,卡洛琳啊,那个我也记不得名字的谁谁谁啊,她们做得到你也做得到,自力更生有什么可耻的?”
“我不想端茶倒水不想洗衣服不想为了买个烧饼就清点口袋里所有的钱,”岑既白抬起沾了煤灰的袖子擦脸,“我天天把最贵的衣服全部穿在身上结果都弄脏了,全部都要洗,我都没有勇气想象等下我要在院子里洗六件衣服,”她呆愣着看着脏兮兮的手,说,“也没有勇气再活下去了。”
石耳赶紧劝阻道:“别这样小庄主,你还年轻,过几年你成家以后面对一地鸡毛的时候你才真的要想死呢。”
“她们叫我倒茶叫我端碗,我必须一边微笑一边让她们指挥我,我要洗茶杯茶壶碗筷盘子,还要催快点上菜快点煮茶,”岑既白短暂地发个呆,“这是以前银翘做的事。”
“你竟敢这样说银翘?”戚红更是大吃一惊,攥住岑既白的手说,“她对你多好啊,你就在背后这样说她?”
岑既白挣开戚红,仰天哭喊道:“我承认我就是一个没有用的人,一点生存技能也没有,离开了家离开了岑乌菱我就不值一提,连路边的蚂蚁都不如,蚂蚁尚且可以跟着一群小蚂蚁回家,可是我连神农庄都回不去了。”
小蔚从厨房后门探出头来:“岑既白,有客人来了。”
岑既白甩手道:“我不去。”
小蔚缩回窗内,又探身出来说:“是万小姐。”
岑既白慌忙跳起来,喊道:“我这就来。”
石耳起身拦下她:“怎么说万小姐你就过去?”
“她很有钱,总是给很多小费。”岑既白流泪道,“我只认识她一个有钱人,这是我嫁入豪门的唯一机会了。”
原本还坐在柴禾上的戚红如遭雷击,挡住岑既白的去路,拉着她看了一圈才说:“我的天哪,打工的地方在腐蚀你的灵魂,试图把你变成一个和我一样的烂人。”
“你也知道你很烂啊?”岑既白哽咽一下,继续扯着嗓子哭喊道,“我马上就要变成跟你一样的烂人了。”
“好吧,不如我们两个这样,”戚红心里取舍一番,对岑既白道,“你以前在神农庄可以一眼就分辨出金钱草马蹄金旱金莲,就说明你也可以分辨那些绒线的材质。”戚红拉紧她,说,“你去绒线铺打工吧,我替你留在鸿贵居。”
岑既白愣了一会儿,问:“不是骗我的吗?”
戚红松开她,大方地说:“不是骗你。绒线铺那边下午还有工作,你现在就过去,那儿的同事老板都挺好的。”
岑既白难以决断,她不敢看戚红,低着头说:“可是我舍不得鸿贵居的工资,绒线铺的待遇不及鸿贵居好。”
“这倒是个问题,”戚红计量片刻,说,“等你拿到工钱就把绒线铺的工钱给我,我把鸿贵居的工钱给你。”
过了这村就没这店,岑既白立马做下决定,转身往院门走:“我这就去绒线铺报到。”她没走出几步,回头看向留在原地的戚红,“你为什么突然对我这么好啊?”
戚红对她一笑,耸肩道:“我们是朋友嘛,如果我遇到难事你也会选择帮我的。”
岑既白跑回来抱她一下,感恩道:“谢谢,没想到你是个这么好的人,等我当上庄主一定报答你。”
她边跑边回头向戚红挥手,戚红目送她跑出院门外。石耳正要夸戚红仗义,不料戚红飞快整理好衣领袖口,转头冲进鸿贵居里喊道:“那位很有钱的万小姐在哪里?岑既白已经跑了不会回来了,下一位登场的是敏惠机灵的戚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