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玄生只在恒远县的医馆里躺了两天。负责善后的班瑟赶来,用和之前同样的方法借助褚兰的竹简将大家带回了辅州。银翘还要回神农庄复命,只能暂时作别。
送回辅州的丘玄生仍旧不省人事,石耳将她留在自己的房间里日夜照料。她始终沉睡不醒,岑既白陪护时偷偷掀起左边眼皮,看见里头空无一物,暴露的血管格外瘆人。
石耳不仅擅长厨艺,更擅长医术。先前在城西驿馆时负伤的戚红便是在她的调理下逐渐好转,即将脱离养病状态。
到了第二天,丘玄生的眼睛就奇迹般地长回来了。石耳向苍秾和岑既白展示了她收藏的替换眼珠,声称邬丛芸的眼睛也因不合尺寸而掉下来过,她专门准备了各种尺码。
长出眼睛后,丘玄生也很快苏醒。管筝兴奋地把这个消息告诉所有人,大家以为她是吃坏肚子一直反胃。
吃过苍秾送过来用药草蒸熟的病号饭后,丘玄生兴高采烈地盼到二更天,轻车熟路跑到丁汀源的房间里要求和队长一起睡。对此,乐始表示:“我不要和丘玄生一起!”
丘玄生愣在原地,乐始在地上打滚,伸手抓丁汀源的衣角,大声抗议道:“李琴师和祖师太明明是我杀的,丘玄生什么都没做,凭什么她可以和我们一起睡觉?”
“玄生刚恢复过来,她的眼睛也是为了拿回竹简才伤到的吧?”丁汀源把满地乱滚的乐始搀起来,拍着背跟她讲道理,“难得大家都在,一起睡好不好?”
“不好不好不好!”乐始用力抱住丁汀源,“是我出力最多,是我把队长带回来的,为什么要奖励丘玄生?”
丘玄生走近一步,乐始立即警觉地扭过头来:“我不要和丘玄生睡,让我和她睡还不如让我去死……”
“不要这样说嘛,你们两个以前关系不是很好吗?”乐始要冲上去打丘玄生,丁汀源吓得赶紧抱紧她,“快起来,这么晚了不要大喊大叫,会吵到别人休息的。”
乐始抱着丁汀源的脖子说:“我不要丘玄生。”
丁汀源正在脑子措辞如何劝她,丘玄生悻悻退出房间,说:“我还是回去吧。”
“就这样回去吗?”丁汀源试着起身拉她,被乐始的重量压得行动不便,“对不起,可能是乐始她太久没见到我了,我帮你劝劝她,你先不要走。”
丘玄生摇头道:“不用,我先回去了。”
她把房门合上,站在旁边的苍秾搭住她的肩膀。
第二天,久病初愈的丘玄生拜访久病初愈的戚红。邬丛芸在西北角臧卯竹的房间附近收拾了一间小屋子,有时石耳忙着照顾丘玄生时让臧卯竹帮忙给戚红添药送饭。
这间小屋早就有了,虽然在这处别业住了很多年,但丘玄生还是第一次走进来。戚红正在煮茶,看见丘玄生前来造访,也给她拿了一个碗。戚红把热腾腾的茶水倒出来,随口说:“听说你回来的时候眼珠都掉了,是石耳治好的你?”
丘玄生捂着茶碗点点头,戚红道:“昨天乐始喊得很大声,我在这里都听见了。你是想跟我结盟打击乐始的?”
丘玄生问:“你讨厌乐始吗?”
“那个自大狂,成天就知道无视我。”戚红一口干掉整碗放凉后的茶,抛下茶碗说,“她很喜欢你们队长是吧?对丁汀源的态度和对我的态度完全不一样。”
丘玄生又点点头,像是在思忖什么的样子。戚红重新倒茶,丘玄生挪到她身边凑近看茶水,戚红不自在地躲开她,跟她保持距离:“干什么?突然凑那么近。”
丘玄生坐直身子,问:“很近吗?”
“当然了,你稍微有点距离感啊。”戚红瑟缩道,“不是每个人都是可以抱着的小孩,年纪大了更应该注意。”
“原来是这样,还有这样的说法呀?”丘玄生一副受教的表情,追问道,“总觉得你很博学,是怎么学来的?”
“小时候混迹民间在大人身上偷学到很多,”戚红平静地说完,忽然话锋一转直指丘玄生,“这种知识在长大的过程里就会明白,你这个年纪不该保持在这个智力水平啊。”
丘玄生努力动脑筋:“年纪?智力?水平?”
戚红放下茶碗:“就知道跟你说了你也理解不了。”
“我想不明白,我是为了别的事才来的。”丘玄生掐断思路,问,“你今天晚上可以和我一起睡吗?”
“啊?不行吧,不对,百分之百是不可以吧?”戚红吓得捂住耳朵,挪开几步才想起来要数落她,“都跟你说了要有点距离感,我还在养伤呢。”
丘玄生懵然看着她:“小庄主和苍秾小姐也会来。”
“什么,她们两个也一起?”戚红内心复杂,她彳亍片刻做出决定,“可以,我今晚去找你。事先声明啊,我只是想看看你们到底打算做什么,我什么都不会参与的。”
得到正面反馈的丘玄生格外高兴,兴冲冲地跟戚红讲了很多昏睡时的幻觉。戚红没能听进去一个字,吃饭时也没敢去问苍秾和岑既白。到了约好的时间,戚红抱着枕头走一步退半步地走到丘玄生房门口,在门前做了半天心理准备。
一枚铁镖破空刺来,愣神的戚红险些被击中。戚红跳开几步,看清对面的人影:“小庄主你打我?”
“什么嘛,我还以为是贼呢。”岑既白显得气定神闲,她走近说,“你怎么鬼鬼祟祟地站在玄生门口?”
“玄生叫我来睡觉,哪有贼带枕头偷东西的。”戚红抱紧枕头瞟她一眼,“她说你也要来?还有苍秾?”
“我们昨天就来过,还不是乐始把玄生从队长的房间里赶出来,”岑既白信手推门,“你还真没用,就一个绿皮牛也能把你打得虚脱好几天,玄生眼睛坏掉都还好好的。”
“可是玄生也休息了很多天吧?”戚红跟着她走进屋里,“都是你一个人把我丢给绿皮牛,那个人跟鬼神附体似的,我被她追到城外树林,她一头撞断了好几棵树。”
“绿皮牛没多久就醒过来了,现在跟竹竹成了好朋友。”苍秾和丘玄生已经等在房里,苍秾点起烛灯说,“还是不要当着竹竹的面说她朋友的坏话哦。”
“要不是我把她带回驿馆她早就回归大自然了,”戚红不敢在床边坐下,就傻站在窗边瞎聊天,“竹竹是怎么跟她变成朋友的?前几天还自发去城西驿馆帮忙。”
“她不是自发去帮忙的,”苍秾头疼地闭上眼睛,“这是一段很长很复杂的故事,不适合睡前说。”
她利落地切断话题,戚红不懂她为什么那个表情,苍秾站起来,戚红吓得用枕头挡住自己。苍秾掠过她走到矮柜边,说:“你来得正好,留在恒远县的时候我和小庄主去探望了杨掌柜和阿蛋,杨掌柜叫阿蛋给我们做了感谢礼物。”
“好怀念,那天吃得好饱。”岑既白带着满足的笑容摸摸肚子,“说好要等到玄生醒来一起拆,昨天玄生又说要等你来了再拆。”苍秾和丘玄生一起把那方木盒搬到桌上,岑既白围到桌边催促道,“快点打开。”
丘玄生率先开锁,掀开箱盖后苍秾秉烛来看,丘玄生拿起里头花花绿绿的布料,不解地问:“这些是什么?”
苍秾拿起另一件道:“好像是睡衣。”
“为什么要送这个啊?难道是恒远县的传统吗,”岑既白跟着抓了一坨浅色睡衣抖开试了试大小,“好合身,感觉有点恶心。她们哪来的尺寸,怎么做出来的?”
“阿蛋说她的直觉很敏锐,”苍秾低头看着手里皱巴巴的睡衣说,“还是黄色的,她还记得这个。”
“连苍秾小姐的喜好都照顾到了。”丘玄生大为高兴,从里面挑出写着戚红名字的递过去,“这是给你的。”
戚红不敢去接,问:“要我现在就换上吗?”
另三人跟看什么一样看着她,戚红赶紧接下来道:“你们怎么都那个表情啊?我不换就是了。”
丘玄生捋着布料说:“可惜我在恒远县的时候没有醒来,不然应该当面谢谢阿蛋和杨掌柜。”
“睡觉吧,运气好就能在梦里遇见她们哦。”岑既白振臂一呼,“我昨天梦到银翘协助我把岑乌菱关进秘药堂里啰,弄得我今天一整天心情都好好。”
“怪不得听见你在那边笑。”苍秾爬上床,坐在最里头问,“四个人睡会不会太挤了?我再往里面挪一挪。”
丘玄生把睡衣放回盒子里,响应苍秾号召。戚红睡在最外侧,她刚睡下岑既白就叫道:“别挤啊,你躺下来我就被挤得没地方了,难道你想让我睡在空中吗?”
“如果是姐姐大人就能睡在空中吧?感觉她能用风把自己托起来。”戚红平躺着遐想,仿佛岑乌菱就在眼前,“姐姐大人像风一样速度很快,你知道谁能让她停下来吗?”
岑既白果然搭腔:“谁?”
戚红说:“阿蛋、杨掌柜和苍秾。”
岑既白问:“关她们什么事?”
戚红比划道:“她们三个内衣的颜色是红绿灯。”
“够了,睡觉的时候不要说这些。”苍秾用枕头丢她,“没人想听这种无聊的事,要是我们睡不着就怪你。”
岑既白附和道:“就是,我们明天还要训练呢。”
丘玄生重复一遍:“训练?”
“哦,是苍秾和小庄主发起的。”戚红翻个身,抱着枕头说,“好像是这两个人很看不惯乐始的所作所为,加上小庄主吃饭的时候惹怒了乐始,两个人都被乐始揍了。”
戚红忍不住笑,继续给丘玄生回顾前情:“我当时可是清清楚楚地在旁边看着,乐始把饭碗扣在她们头上,小庄主的面掉了一地,苍秾引以为豪的力气也被她轻松化解。”
“喂,你说得这么详细是想让我们回忆起来吗?”岑既白一下子坐起来,她神情沉肃,攥紧拳头说,“那个乐始简直不要太过分,我们一定要找个机会教训她。”
“就是嘛,竟敢欺负我们小庄主。”戚红也坐起来,说,“那时候扣在小庄主头上的碗里还有汤,她把小庄主打得爬不起来,也不知道小庄主事后有没有仔细洗头。”
戚红在床上捏起一个看不清是什么的东西,递到岑既白眼前问:“这个葱花是你掉的吗?”
岑既白一脚把她踹下去,愤然用力殴打床板:“我活到今天还没受过这样的气,我不会放过她的!”
“我上午在听丛芸队长讲话,下午去看了戚红,没想起找你们。”丘玄生笑了笑,牵住岑既白和苍秾躺下说,“如果是普通的训练就带上我吧,我想和大家在一起。”
苍秾沉默须臾,转身对着墙壁说:“你还是别来了。”
丘玄生诶一声,问:“为什么?”
岑既白痛苦地闭上眼睛:“你明天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