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火都被挪到室外,宅邸内部没有一根蜡烛,只有弥漫的黑暗。丘玄生很早之前就不再出声,银翘帮忙扶着她的身子不让她倒下,背着人在走廊中疾行,有时还会撞上墙角。
岑既白经常反顾查看,防止那两人从身后追上来。三人拖着意识不清的丘玄生快步跑过一间亮着灯的房间,那敞开的房门里忽然有个声音喊道:“玄生?那个是玄生吗?”
苍秾刹住脚步,只听见三人紊乱的呼吸声。一道影子从光线充盈的房间走进昏暗的走廊,是个跟邬丛芸差不多大的女人,她说:“你们是谁,为什么背着我家孩子?”
“什么东西,你认识玄生?”岑既白警惕地躲到苍秾背后,在荒山黑夜里陡然撞见一处灯火通明的街道只会是有鬼怪作祟,她盯着那女人道,“你是丛芸队长派来找我们的?
这时候顾不上这些,背上的丘玄生气息越来越微弱,苍秾示意银翘协力把丘玄生搬入房间,她放下丘玄生道:“来不及废话了,来看看你家孩子的伤势,人已经昏过去了。”
“怎么弄成这个样子,”那人面露不忍,她试探性握住弩箭,手中用力将其拔出眼眶,“没关系,拔出来便好。”
她这一拔几乎把整颗眼球带出来,银翘和岑既白尖叫着不忍再看,苍秾也挪开目光,问:“然后呢?”
“让她把眼睛吃掉,”那人答得无比清脆,托起丘玄生的脸就要把眼珠往她嘴里塞,“父精母血,不可弃也。”
“搞什么啊?这不是乱来吗?”苍秾急得把那人掀开几尺远,抱紧丘玄生道,“你是什么人,为什么叫住我们?”
“我是玄生的队长,”那人在把她推出去的力道里稳住身形,一丝不苟地说,“我叫丁汀源,主要负责二队的部署管理。玄生是我的部下,而你们几位,”她抚平被疾风划出褶皱的袖子,猜测道,“你是我们要找的苍秾吗?”
苍秾忌惮地收回手。岑既白下巴差点掉下来,指着丁汀源道:“你……你是那个不堪入目的人,你真的还活着?”
“如假包换哦。”她温和地笑了笑,挪到苍秾身边握住丘玄生的手,“玄生没有父母,吃了也没用。你们给她用了止血的药,原封不动地让箭矢插在眼眶里眼睛也会坏,”她陡然握拳捏碎那颗眼球,笑道,“现在就不用担心啦。”
三人脸色煞白,银翘凑到岑既白身边说:“这个人不正常,跟乐始一样奇怪。不动手还好,一动手就把丘玄生的眼睛捏坏了,还说丘玄生是她的孩子?我们不能信任她。”
似乎是听见银翘对自己的评价,她连忙解释道:“没事的没事的,玄生的眼睛可以像丛芸队长的头一样卸下来换新的,大家稍稍放宽心,我不会对你们做不妥的事。”
“如果你是玄生的队长,你就要想办法救她。”苍秾抱紧丘玄生,向丁汀源点明如今的处境,“乐始也来了,她为了抢回你的竹简在外面跟两个东溟会派来的怪人打架。”
“东溟会的人?”丁汀源脸上的笑容忽然凝住,转而变为一片茫然,“不是跟我约的明天吗?”
岑既白大着胆子问:“你跟她们认识啊?”
“是我把她们叫到这里的。”丁汀源坐到苍秾对面查看丘玄生的伤势,低头时神色在烛光中很是柔和,“上回我和玄生一起赶往据琴城找你,途中出了岔子,我不得已在此地驻足休息,却被东溟会派来的杀手盯上。”
岑既白看出她准备帮丘玄生疗伤,赶紧把身上的药全拿出来,在旁边拘谨地等待打下手的指令,顺便听她讲故事。
苍秾想起当时的情景就觉得脊背发凉,她小心观察着丁汀源的表情,说,“那堆留在客栈房间里的骨头……”
“嗯,是我杀掉的。”丁汀源供认不讳,“当时总共有三个人,另两位便是明晚要来的祖师太和李琴师,她们抢走我的竹简就离开,想叫剩下那个人独自杀掉我。”
“大约是觉得没了竹简后我就成了三两下就能打倒的的普通人吧。”她从腰间摸出匕首来将袍摆割成长条,“那个人死前不停地诅咒祖师太和李琴师,怪她们玩忽职守害了自己。”苍秾扶住丘玄生的脑袋,丁汀源就保持着这个姿势帮丘玄生包扎伤口,“我还打算帮她报仇来的。”
“可杀了她的不正是你吗?”银翘在旁边举着油灯,不乏疑惑地问,“既然你想报仇,暗中刺杀她们不是更好?叫她们今天结伴来这里,她们两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既然是那个人死前的遗愿,用她的身份来做才是最好。我借机易容顶替她的位置,聚集了一批当地的东溟会成员——”丁汀源仔细擦掉丘玄生脸上的血污,用沾血的手捂着脸笑道,“结果不知道为什么就成了大家的园长了。”
“合着你就是园长?”岑既白震惊地看她一眼,把用空的药瓶收进口袋,“外面那群人只知道抓蝴蝶拍皮球,你是怎么做到把那个培养出恐怖乐始的东溟会变成托儿所的?”
“我什么也没做呀。”丁汀源双手合十,祈祷般说,“我教大家要相亲相爱,用真心感受这世界的阳光雨露。世间如此美好,大家不知不觉就变得单纯起来了。”
银翘没懂,但直觉告诉她这个人不简单:“好可怕。”
“不过不管盖上多伟大的理由,也不能掩盖我杀掉那个人的事实。”丁汀源毫不在意她的评价,用手帕把沾上的血抹干净,说,“我杀死她是为求自保,我虽是为她报仇才潜入东溟会,与此同时找回竹简也是我想要的。”
“我邀同为东溟会成员的李琴师和祖师太前来赴宴,大家本应在今夜撤离这里留我单独面对那两个人才是。”她敛去笑意,分外严肃地问,“你们说,乐始也来了?”
“是。乐始她看见你的书简就不要命一样往前冲,”苍秾这时回过神,继续向她讲解局势,“你让那群人今晚逃走,但她们叫来李琴师和祖师太,想帮你对付那两个人。”
外面的人大概是没防住那两个怪物,鬼哭狼嚎和喊杀声渐行渐近,几乎要逼到房间门口。岑既白和银翘怕得缩在一起,苍秾暗中攥住拳头,丁汀源淡然解下外衣,妥善地将丘玄生裹好。她拍拍昏迷的丘玄生,起身低头对苍秾道:“我现在要去解决一些事情,能请你们帮我照顾好玄生吗?”
苍秾仰头看着她,丁汀源不需回答就走到门边。走廊另一头快速跑过来的是个眼熟的队员,那人捂着脑袋边逃边喊:“不好了,东溟会派了好多人,我们要挡不住了!”
兵刃碰撞时溅出的火花在瞬息里照亮周围,挥刀的乐始隔着大半条走廊看见门口的丁汀源,她信手砍倒面前那人,飞速往远在数丈以外的丁汀源的方向跑。
丁汀源伸手接住跑过来的乐始,她冲劲太大,把丁汀源撞翻在地。乐始抱着她,力气大得可以算作勒住,丁汀源被挤得伸手撑住地面,侧过头说:“乐始,抱得太紧了。”
岑既白和银翘看见对方的白眼。乐始听见背后迫近的杂乱脚步,鼻尖抵在丁汀源的肩膀上深吸几口气,抬起头回身道:“又有力气了,让我去杀光那群蟑螂!”
东溟会派来的人着实太多,丁汀源赶忙把乐始拉回怀里,望向先前跑近她身边的几个队员:“你们做了什么?”
“园长……”其中一个浑身发抖只能倚着墙壁,她歪倒在丁汀源身边,“对不起,我们把约好的时间推迟了一天再告诉你,我们想帮园长分忧,想帮上团长的忙,我们……”
丁汀源经过短暂的思索,她伸手按住那人的脑袋,说:“谢谢你们想帮我,不要因此难过。”
被她抱住的乐始将竹简塞给她:“我帮你抢回来了,东溟会不止派了那两只臭虫,外头估计有五十多个人。”
丁汀源垂手握住乐始手上的刀:“东溟会派来不少人杀我,所以你的刀才砍成这样,是吗?”
她毫不畏惧地看向临近的东溟会众人,领头的那个敲敲墙壁,问:“有人在这里吗?这个地方是不是上山下海高兴至上无敌风火队最后的地盘?”
丁汀源要动作,乐始低声说:“有人质在她们手上。”
“这就麻烦了,”丁汀源仍是气定神闲,她低头对乐始笑着说,“像班瑟玩丢石子那样来吧。”
乐始心领神会,把刀递到她手里再站起来。丁汀源掂了掂手里刀刃的重量,对准挟持人质那人脑门上掷去。那人扭头躲避,醒过神时手里人质已经被闪到身前的乐始捞走。
乐始带着人旋身躲进转角,丁汀源在看不见她身影时拉开卷轴,书简中立时晃出一道亮得能照彻走廊的黄光,疾电般碾过长廊。被闪了眼睛下意识闭眼时连声音也听不见了,苍秾从暂时性的失明失聪里挣脱,睁眼时周遭鸦雀无声。
被光线吞没后究竟会经历什么已经无从知晓,幸免于难的人们只知道光芒消散后只留下满地黑灰。
苍秾觉得从竹简中闪出的东西过于眼熟,她小声跟岑既白讨论:“跟玄生以前用过的那个好像。”
乐始又跑出来,一下子扑在丁汀源身上:“队长!”
丁汀源摸摸乐始的脑袋:“不要这样,我们还有最该做的正事没确认。”一阵风吹散地上余灰,她向抱着她不放的乐始求证,“李琴师和祖师太在那群人里面吗?”
乐始从她怀里抬头看她,答道:“两个都被我杀了。”
丁汀源没有说话,仅是帮她把刀收进鞘里。之前没想到队长有这样的技能,苍秾赶紧发言道:“目前还是玄生的伤势最重要,队长你知道这一带哪家医馆最近吗?”
“这时医馆都关门了,要等到天亮。”她扶住往她身上瘫的乐始,歉疚地对靠在墙边大喘气的队员们说,“我走后上山下海高兴至上无敌风火队就交给你们了。伤亡清单请送到我交给你们的地址,我会想办法安抚死者的家人。”
短短几天就把东溟会变成这样,她在这些人眼中的重要程度可见一斑。有人问:“园长,你还会回来吗?”
“只要我得了空,就会找机会回恒远县看你们。”苍秾背起丘玄生,丁汀源回头挥手道,“不管我在不在兴州,都要记得友善待人,心怀感恩地与世界和平相处哦。”
众人连连点头,向她挥手道别。苍秾等人跟着丁汀源走走停停,半天没走出院外。乐始始终抱着丁汀源,岑既白看不过眼,说:“这样抓着队长太不方便,你先松开手吧。”
乐始不接受她的建议,撇过头看都不想看她。岑既白又凑过来,乐始厉声说:“看不懂吗,我受了很重的伤不靠人扶着就站不起来,没半点用处的人别置身事外说风凉话。”
岑既白气得咬牙切齿,银翘道:“那我来扶你吧,就当谢谢你帮我们断后。”
乐始依旧抓着丁汀源不松手,她回头用眼神威胁银翘,银翘被吓得不敢吱声。一行人磨蹭着天亮时到了医馆门口,医馆正好刚打开门晒药材,丘玄生还是没有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