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岁月确实如贵妃韦容知所说的,日复一日的漫长,不过几度春花开过,枝头的青杏满了又落,等到秋叶覆了皇城,回头看时才发觉时光如水,匆匆已经过了八年。
“嘘——”永隆殿寝宫外,一个身量不高的小太监,冲着那排端着净盆、口杯、丝布,准备进去伺候穆玄烽晨起的宫女们,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他看起来不过十六七,正是少年最好的时候,面容白净极是清丽,温柔的眉眼间,带着盈盈的笑意。
虽说身上穿的是太监服制,却没有半点阴鸷卑微,反而被养的温润文雅,行事言辞皆如春风融融,不卑不亢挑不出一丝错处,任谁看了都喜欢。
这就是被穆玄烽,捧在手心里精心养了八年的挽竹。
“昨晚殿下被留在御书房,旁听北戎的军情,四更才回来睡下。”他虽然在永隆殿中地位非常,但跟宫人们说话的时候,却一直谦和有礼:“各位姐姐们且在这里等一等,我去瞧瞧殿下醒了没,若是没醒就免了今日的晨练吧。”
这一世,穆玄烽虽然没有再十四岁就入军中,但却一直没有放松武艺骑射。
大庆朝皇子每日辰时,入文华馆读书,可穆玄烽每日却要比旁的皇子早起一个时辰习武晨练。
老太监福德在一旁,看着他这般体贴周全的模样,忍不住笑着点点头,到底是殿下亲自调教出来的好孩子。
挽竹交待完宫人后,就自己轻手轻脚地推开了寝殿的门,一路没发出任何声响,来到了穆玄烽的床榻前。
他小心翼翼地掀开那黄色龙纹帐子的一角,恰能看见他家殿下的脸。
穆玄烽如今已经年近二十,虽未及冠但五官皆已长开,一副剑眉星目的俊朗好相貌,平日里又不怒自威,端得是皇家威严,周身贵气不容亵渎。
只是他如今睡着,倒难得如此平缓,显得面容更加英毅,让挽竹的心不自觉跳得有些快,想要多看几眼,又不自觉地避开视线。
可就是他走神的这短短工夫里,却没发现穆玄烽已经睁开了眼睛,从帐子里伸出手来,一把揽住了小太监纤瘦的腰身,将他拖到床榻间。
“你站在那里发什么呆?”穆玄烽逼近了些,一向对外人不苟言笑的他,此刻却难得拿出了温柔的一面,压着挽竹调笑道:“是不是要趁我睡着,往你家殿下脸上画胡子?”
挽竹哪里料到穆玄烽会这般,顿时睁大了一双眼睛,竟又像是小时候那般兔子模样,看着穆玄烽越发逼近的面容,心口跳得更快了,忙摇头否认道:“没,没有,奴才哪敢。”
“真的没有?”穆玄烽这是铁了心要逗弄他,双手拢到了挽竹的腰间,眉目间故作严肃威胁道:“再不说实话,我可就要罚了。”
“别——”挽竹的话刚说出口,可穆玄烽已经按住了他腰间的软肉,顿时痒得他在被褥间又哭又笑,满口求饶:“殿下,真没有——”
“您就饶了我吧——”
穆玄烽看着身下的小太监,一向绷紧的嘴角也挑起来,带上了笑意,又跟他胡闹了半晌才松了手:“好,这次就饶过你。”
挽竹白皙的脸上两颊绯红,被折腾的在被褥间衣裳也乱了,还轻轻喘着气。
这番美景也让穆玄烽愣住了,这是他的挽竹,是他前世日思夜想几十年,重来一生又贴身养在身边八年的挽竹。
让他怎么能不喜欢,怎么能不情动?
“殿下?您怎么了?”挽竹这会也察觉到穆玄烽的怔愣,有些疑惑地抬头望着他,可就是那双因为刚刚的“惩罚”,眼角微红又透着水光的眼睛,让穆玄烽越发受不了了。
他利落地从床上起身,以掩饰自己的情动,反复在心中对自己说着,挽竹年纪还小,他还要再等一等,等到挽竹再长大些,能够意识到对自己的感情,心甘情愿地与他在一起。
这一世他将挽竹养在身边,尽所能地对他好,本来以为他这般娇宠着,挽竹会让他养成与前世完全不同的性情。
可这八年下来,挽竹灵动文雅,没有了前世的卑微与沉默,可时时刻刻骨子里流露出的气质,却让穆玄烽感觉到,他什么都没有变过,还是前世的挽竹。
所以——挽竹一定会像前世那样爱上他的。
穆玄烽有这个信心,也等得起。
“好了,都耽误了这么长时间了,让她们进来伺候我洗漱吧。”穆玄烽轻咳了两声,隐去嗓子的沙哑。
“殿下昨夜四更才睡下,不如今日的晨练就免了吧,多睡会别伤了身子。”挽竹虽然觉得今日的殿下有些奇怪,但也没有多想,一边整理着自己蹭乱的床铺,一边柔声劝说着他。
“不必了,出去活动活动,身上反而轻快。”穆玄烽这会才彻底平复下躁乱,转过身来看见挽竹的动作,就按住挽竹的手:“一会等宫人来收拾,你做这个干嘛。”
挽竹只觉得被穆玄烽按住的手背烫极了,连忙抽出来,又扯开了话题:“殿下总是什么都不许我做,那我伺候殿下更衣总行了吧?”
穆玄烽看着挽竹红晕未消的脸,忍不住又笑了下,向他伸开双手作出顺从的样子:“好,就让你来为我更衣。”
挽竹拿着穆玄烽的衣裳,看着他家殿下的模样,只觉得脸上更烫了。
永隆殿后的小校场上,穆玄烽先是练了几套拳脚活动筋骨,又翻上骏马拉弓引箭,大半个时辰下来,尽管已经有了秋日的寒凉,但他的汗水已经浸透了衣衫,穆玄烽却还是觉得不过瘾。
到底是前世在北地战场,大漠草原间纵马驰骋,上阵杀敌见过真血的人,又怎么会满足于这深宫之中,小小的校场。
穆玄烽的目光越发深不见底,这一世他也曾想过,如前世般奔赴边关,立下军功。但他沉思多时,复盘前世的失误时,却也不得不承认,自己那时想的太过简单。
军中的威信与功绩,固然重要,但这皇城之中的尔虞我诈,却丝毫不逊于边关。
他必须先在皇城扎稳根基,然后再去战场立下功勋。
何况他的背后一直有魏将军的支持,魏家小将军魏奉铨又与他有从小的情分,所以这次穆玄烽并没有着急去军中。
“殿下都练了这好一会了,还是快歇歇吧。”老太监福德随侍在一边,看着穆玄烽下马,立刻托着布巾与茶水上去,温声劝道。
穆玄烽结果布巾擦了擦额上的汗水,正要端起茶盏时,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压低声音问道:“凤安宫那边,可有传来什么消息?”
提起这个,一向见惯了风浪心态宽和的老太监,也带上了几分怒气:“听咱们安插在那边的人说,贵妃娘娘打算趁着几日后重阳朝宴,就向陛下正式提及殿下的婚事呢。”
“重阳朝宴?”按着大庆的风俗,每至秋日里虽有中秋最重,但重阳也是一隆重的大节。
皇宫之中,中秋有中秋的皇室家宴,而重阳那日则要举办朝宴,请诸位大臣赴会,算是极为要紧大宴。
穆玄烽的眼神顿时锐利又不屑,冷冷地哼了一声,“她倒是着急,这么快就要将那卓家的女儿推给我。”
“可不是,”提起这个,老太监也有些着急:“殿下的婚事可是大事,贵妃娘娘若是真的要在这上面使绊子,您——”
“不说了,我自有法子应对。”穆玄烽沉下心来,这些年他与韦氏、穆玄琅穆玄珏兄弟明里暗里,也已交过不知多少次手,总归是他占上风。
可凤安宫那边,也从来没有就此罢手的意思。
上个月他安插在凤安宫的眼线,传回消息,贵妃韦容知想要作主,请皇帝指婚,让他去取奉国公卓家的女儿。
这门婚事从表面上看,确实极为般配,那奉国公家的嫡女如今一十六岁,正好与穆玄烽年岁相合,又早有贤名,听起来哪哪都好。
可偏偏这事从根上就不对,虽然那卓小姐不姓韦,可那她的母亲却是韦容知的亲姐姐。
且奉国公门第虽然高,但到了年轻一辈,却根本没有出挑的子孙,于朝中军中全然都不得力。
穆玄烽眸中恨意隐现,韦贵妃当真是打得好算盘,但自己又怎么会任凭她摆布,况且——他这一世,根本没想娶任何女子。
“让人去查查卓家,什么细枝末节的消息都不要放过。”
福德到底是在穆玄烽身边的老人了,这些事处理起来也是周全妥帖的:“是,老奴这就派人传话,殿下放心就是。”
穆玄烽对他没有什么不放心的,点了点头后,又问道:
“挽竹去哪里了?怎么不见他?”
“哎呦,这孩子呀,非说是秋日天寒气燥,殿下又熬了夜,趁着您在这里晨练,自个去了小厨房,说要给您熬一盅马蹄羹呢。”
提及挽竹,穆玄烽的语气才稍稍和软了,脸色也不似刚刚那般阴沉吓人,但还是叮嘱道:“让小厨房的人看着他些,仔细别让他烫到手。”
“殿下您就放心吧。”老太监福德见穆玄烽心情好了,连忙赔笑劝说道:“这会马蹄羹也该熬好了,殿下快随老奴去更衣用早膳吧,别浪费了挽竹的心意。”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晨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