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口的老树下,青石地面上,两人坐在小板凳上,面前放着装满豆角的竹篮。
孙姨拇指与食指配合,顺着豆角的棱,迅速地将豆角丝撕下,动作一气呵成。
她在一旁看着,也有样学样地拿起豆角,只是动作略显生疏,费了些力气才把豆角处理好。
“孙姨,你快跟我讲讲吧,你跟你前夫之后怎么了?”
孙姨笑呵呵地讲:“能怎么?之后我生下谦儿,那老东西反悔了,来找我,我一个好脸色都不给。
他硬要跪在我家门前负荆请罪,我一点儿不心疼,天天嘲笑他。
我爹怕他冻死,赖上我家,提着锄头给赶跑了。
后面我也没跟他复婚,女人为了自己过得好,就是要铁石心肠。
复了婚就会变好吗?我不信。
后来,我就找了那个醉鬼,他爱我,但是更爱酒。
我劝他,他不听,后来喝酒出事了。
说实在的,男人嘛,都那样,我也就没找了。”
叶荷静静听着她说起往事,眼神飘向远方。
冷漠、自私、虚伪,她总能从认识的男人中找到一些相似的影子,但她又不甘心给所有男人贴上这样的标签。
刻芊的确如此,夏侯逸不像那样的人,必怀信呢?她好像猜不透他,甚至没看透他,就开始喜欢他。
感情总是这样复杂吗?她这样做对吗?
内心在思考,在挣扎。
孙姨的话将她拉回现实:“怎么没看到你前几天带回的那个男娃?”
叶荷心里还憋着气:“他?死了,我亲手埋的。”
“哟,看着身体挺好的呀,咋就死了?”孙姨叹了口气,有些惋惜。
叶荷把择好的豆角扔进篮里:“气死的。
他这人脾气暴,说他不得,一说就上头。
我骂他两句,他气不过,就死了。”
孙姨:“哦,这,真晦气。改天姨再给你介绍个啊。”
她撑着脑袋看地面:“算了,没心情。”
地面凭空出现一道黑影,她下意识抬眼去看,他的身形恰好挡住自己身前的阳光。
“鬼啊!”孙姨丢下豆角,转身就跑。
叶荷一下子站起来:“孙姨,别走啊。”
她看看地上:“还有很多没择呢。”
“我什么时候死了?”他眼眸里深沉。
“你在我心里死了。”
叶荷语气淡淡的,她拎起篮子,错开他的身边走。
“前天的话,是我不对,我向你道歉。”必怀信拉住她的胳膊。
她甩手:“不用了,陛下。就算你跪下来,在我家门前负荆请罪,我也不会借兵给你的。
您就带着您那三瓜俩枣,虾兵蟹将大闹天宫吧。”
她走得很快,不带一点眷恋。
“叶荷。”他的眼神瞬间黯淡了下来,喉中哽咽。
叶荷在灶前一番忙碌后,满怀期待地将亲手烹制的两道菜端到桌上。
排骨冒着丝丝热气,氤氲的水汽中散发着淡淡的香气。
她小心夹起一块土豆放入口中咀嚼,脸上的神情却渐渐变得有些复杂。
上次做饭下重了,这次好像下得太轻了,寡淡无味。
她的脚边忽的多出一个人。
必怀信背着纵横交错的荆条,跪在她身边,他抬头望她,似在等待审判。
叶荷对他的出现置若罔闻。
不信邪似的,她夹起一块排骨送入口中,用力一咬,眉头瞬间皱起,将未熟的排骨吐了出来。
“呸呸呸”。
没熟,太恶心了。
排骨带着些许唾液液,滚落到地上,裹起细微的尘土。
必怀信的眼眸快速转动了几下,短暂的犹豫之后,他缓缓弯下腰去。
他的脸逐渐靠近地上那块被丢弃的排骨。
嘴唇轻轻触碰满是尘土的地面,叼起排骨,开始啃食起来。
他的动作略显迟缓,喉咙滚动间带着艰难与苦涩。
叶荷不经意瞟到他的模样,心中一骇:“你干嘛?快吐出来!”
她蹲下身,掐住他的脸。
他喉咙艰难地蠕动着,试图将排骨强咽下去,叶荷瞬间瞪大眼睛,满脸的焦急与愤怒。
她伸出手,细长的手指直直探入他的口中,在他喉间一阵翻搅。
指甲刮蹭着他的咽喉内壁,必怀信的身体本能地抗拒着,却被她用另一只手死死按住肩膀。
终于,在她近乎疯狂的努力下,那块排骨被抠了出来,裹挟着黏腻的唾液,“哗啦”一声落在地上。
她的手也随之抽出。
必怀信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他弓着身子,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眼眶泛红,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你能不能原谅我?”他的头发凌乱地散落在额前,遮住满是泪痕的脸庞。
她的心猛地揪起来,眼中的冷漠被怜惜所取代。
“你以前是不是也给别人跪过?”
她拨开他额前的乱发,手指触碰到冰冷的肌肤时,她微微颤抖了一下。
“不是多光彩的事。”他没有反驳。
她心疼,但没有原谅,而是起身走向屋子。
“你究竟是为了兵权?还是为了我呢?若为了兵权,肯受如此大辱,的确是个人物,但我需要再想想。”
裙摆擦过脸颊,她又走了。
他直挺挺跪在门前,身体逐渐变得僵硬。
从白日到日暮,直至夜幕如墨般浸染了整个世界。
寒风凛冽,似无数把锐利的冰刀,肆意切割着他的身体。
她在屋内,佯装着若无其事,心却始终难以平静。
窗外的鹅毛大雪飘落,她终于按捺不住,匆忙拾起榻上的厚毯子走向门口。
只有一门之隔了,她莫名踌躇起来,忍不住透过狭窄的门缝,偷偷地窥视着他。
昏黄的灯光从屋内透出,他眼神疲惫,脸冻得青紫。
叶荷闭上眼睛,她从没觉得自己有这般犹豫过。喜欢一个人就会这样吗?
她讨厌自己这副样子,还是速战速决吧。
片刻后,她睁开双眼,深吸一口气,决然地踹向那扇门。
“一柱香的时间,说服我借兵给你。做不到,就快点滚。”
他双膝跪地,目光自下而上,紧紧地缠绕在她的身上:“一开始,我的确怀着目的接近你。
可日渐相处,我才发觉我对你的爱,早就连自己也瞒不住了。
因为血海深仇,我不敢让自己沉溺在儿女情长里。
只有把心牢牢圈住,才时刻保持清醒。
但感情这东西太过奇妙,由不得我抗拒。
每次面对你,我的那些决心便瞬间土崩瓦解了。
荷姑,我曾在黑暗中孤独徘徊,以为此生只能与仇恨相伴。
直至你出现,像太阳一样照亮了我荒芜的世界。
你在我心里,比什么都重要。
以后,我什么都听你的。从长计议,好。不动钟毓,也好。
我愿舍弃所有的固执与坚持,只要你愿意原谅我。”
泪珠顺着他的脸颊滑落,砸在地上。
她静静看着他落泪,泪花仿佛化作了尖锐的针,刺痛着她无法呼吸。
她蹲下身,用颤抖的左手替他擦去雪渍:“你进来。”
他跪着,膝盖慢慢往前挪动。
“起来!你是狗变的?”她伸出手,将他拉起来。
必怀信借力慢慢站起来,一只手揉麻木的膝盖,另一只手紧紧攥住她。
叶荷关上门,领着他走到衣柜旁,必怀信乖乖跟着。
她从里面拿出那件准备许久的松花黄衣裳,展开,在他身上比了一下。
“这是,给我的?”必怀信微微一怔,目光从她手中的衣服缓缓移到她的脸上,眼神里带着一丝惊讶和难以掩饰的欣喜。
“上次不是把你衣裳扯坏了嘛,我心里过意不去,让村里手艺最好的赵婆婆给你做了件新的。还不错吧?”
叶荷得意地将衣服塞进他手里。
必怀信小心接过衣服,将它捧在胸前,手指轻轻摩挲着衣服的纹理,他雀跃着又念了一遍:“给我的。”
叶荷:“去试试。”
他朝着屏风的方向走去,眼睛仍黏在她身上,恨不得一步三回头。
叶荷看了他一眼,移步到角落的摇椅上,摇椅“嘎吱嘎吱”,她的身体跟着摇摇晃晃。
看他诚心悔改,要不就给他一次机会吧,就一次。
想及他方才说的那些傻话,叶荷的嘴角若有若无泛起一丝浅笑。
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忽的,那边传来轻微的动静,她抬眸望去,只见他身着那件松花黄劲装稳步走出。
上衣的剪裁修身贴合,流畅的线条从肩部延伸至腰部,勾勒出他宽阔的胸膛与紧实的腰线。这身衣裳明亮却不失沉稳,泛着淡淡的光泽。
她眼睛一下子亮了,从摇椅上坐起来:“还,不错嘛。”
必怀信敛笑,向她走来:“你眼光好。”
叶荷唇角噙着一抹盈盈笑意,小步缓缓挪近。待走到他跟前,她双手自然地环上他的腰,先是试探性地微微用力,随后,手指略带羞涩地在他腹部轻轻游走,隔着衣裳,隐隐触碰到他紧实的腹肌。
“嘻嘻嘻嘻。”她在偷笑。
“咳。”一抹红晕迅速染上必怀信的双颊,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摸了一圈,才罢休。
叶荷依偎在他怀里,慢慢开口道:“我问你爱不爱我,是因为我缺爱,我不知道什么是爱。
我出生没多久,父母亲就因为反抗鲛人的暴政被杀害了。
我在沧渊当奴隶数载,对世界的认知全凭自己摸爬滚打。
我认识的人都有亲人,可是我没有,连朋友都很少,所以我格外珍惜遇见的每一个人。
那日我受伤落到流苏村,是赵婆婆和村民们鼎力相助。
我与她们不是亲人却甚似亲人。
我常常问孙姨,爱是什么?孙姨说,爱是心甘情愿地付出,是守护,是力量。
我很难体会,所以我想多交些朋友,也想拥有爱人。
今天你说,你爱我,是真的吗?”
必怀信:“嗯,我爱你。”
叶荷:“我也爱你,那该你了。”
“什么?”
“你的曾经。”
“不过是自小逃亡,受尽屈辱,我不愿去回想这些。”
他的眼眸深处,满是痛苦与哀伤。
“以后只要有我在,决不会让人欺负你。”
她仰头,目光坚定,手指穿过他发间,掌心轻轻摩挲着他的头顶,像是在安抚一只受伤的小兽。
必怀信轻笑:“你知道吗?爱也是明知不可为而深陷其中。”
叶荷点头:“知道。”
“你不知道。”他埋首在她颈窝处。
明知自己在利用你,却忍不住爱上你。
自小逃亡,受尽屈辱,我想要的,怎么可能只是复仇而已?
“你不说我怎么知道?”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