阵法有高低阶之分,最高阶可一阵十境,槐城的阵便是如此。
夏侯明霄费尽心力破了九境,最后一境的阵眼却迟迟找不到。
也并非找不到,而是在移动。
施术者一旦布下阵法,阵的范围就不会变化,可是阵眼却在向东移动。难道阵眼是人?清月?
雪狼疾驰在狭窄的石板路上,一身洁白的皮毛任寒风吹得根根分明,向后竖倒。
红袍女在上空飞行,袖中传来清月的声音:“你要带我去哪儿?”
“去见困住你梦魇的人。见到他,我不信你不交出神谕。”
什么叫见到他,不信我不交出神谕?
清月反复地思考这句话。
“他是谁?”
“到时候就知道了。”
清月望了一眼下界,槐城之上绕着一团黑雾,夏侯明霄还没破阵,他们还困在阵中。
清月冷静地说:“我用神谕换那几个人,不过分吧?”
红袍女不屑一顾:“以你现在的处境,怎么敢跟我谈条件?”
“你就不怕我毁了神谕?”
“不可能。”
“为何?”
“事到如今,我不妨直说,集齐残卷,神谕才能完整。
在此之前,你不可能毁掉它。”
“你又怎么确定,我见到那个人之后一定愿意交出神谕?如果我偏不呢?”
“由不得你。”
清月:“那我就自戕。”
“你说什么?”
“我自戕,总不碍着你什么了吧。”
清月取出腰间的剑,在剑鞘上弹了一下。
“反正明霄也要困死在里面了,我就先他一步吧。”清月压低声线,装出抽泣的声音。
“不行。”
红袍女袖子一翻,她伸出手掌接住她。
她咬牙:“你为了那个男人?”
小小的清月站在她手心上,双臂环抱:“对,就是他。”
红袍女心里一沉,明白自己中了她的诡计,可又奈何不得。
“宓清月,你果然聪明得很,交易我做就是了,但你早日也要去见他的。”
“当然,当然。”
“别想使花招。”
“哪儿能啊?”
清月的手指慢慢在身上摸索,红袍女的目光紧紧跟着她的手。
毫无预兆的,她纵身向后一跃。
刹那间,她的身形化成一只巨大的青鸟。
青色的羽翼迅速收拢,向下俯冲而去。
红袍女的眼中只留下一道残影。
又骗我?
她刚想追,又撤回来。
近得几乎能看清地面砂石纹理的瞬间,青鸟的身形猛地一阵扭曲。
不好,维持不住原身了。
那是什么?阵法终于破了,四人在槐城中乱闯,不巧看到天上有什么东西在往下掉。
好像是个人!
燕霓旌大呼:“快快快,救人救人。”
孙耀从百物袋中掏出一张大网,向对面两人甩去。
四人各自牵上大网的一角,往前冲去。
石板路上,雪狼焦急地盯住从高空不断下落的东西。
见她掉下来,他的瞳孔剧烈收缩,加快了速度。
顾不得爪子渗出的丝丝血迹,在清月即将落地之际,他蓄积起全身力量,扑了上去。
接到了!
接到了!
大网稳稳兜住下落的两人。
明霄顺势卸力,将她牢牢护在怀中,脸上既紧张又庆幸。
他气喘吁吁:“你没事吧?”
阵破了,阳光透过斑驳的树叶,洒下星星点点的光影。
她愣愣地看着他:“你脸上有灰。”
“啊?啊,好。”
他慢慢放下她,用衣袖随意擦擦脸。
带着凉意的手贴近脸颊,夏侯明霄惊喜地抬头,正巧对上她的眼睛。
气氛有些不对劲,两人不好意思地将头歪向一边。
燕霓旌将大网一甩,不假思索地向宓山主飞奔过去。
想到宓山主不喜欢肢体接触,她两只手局促地在身前攥成拳头。
“宓山主,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她瞧了一眼几人:“今日之事…”
不会又要责罚了吧,虽说是应该的,但是…
几人压低了头。
清月浅笑:“辛苦你们了。”
燕霓旌摇摇头:“不辛苦。”
实则心里乐开了花。
清月朝她后面望去:“南佳。”
谢南佳咬着唇:“到。”
“笛子。”
“好。”谢南佳上前接过。
清月:“累了一天,该歇息了。”
此言一出,几个小仙心里都松了口气。
“我去找客栈。”
“我去探路。”
“我去劈火。”
“我去浇柴。”
几人马上消失得干干净净。
清月狐疑地望向夏侯明霄:“我有这么可怕?”
夏侯明霄摇头:“没有啊。”
槐城似乎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但似乎又太过平静。
天色亮起来,街道左边忽的冒出许多商贩行人,而右边的建筑里却空无一人。
若要向他们问话,他们便恶狠狠地盯着你,说:“不可过河。”
河?脚下分明是路。
明霄:“这是哪条河?”
“楚河。”
清月抬头,红袍女不仅没走,而且要与他们周旋。
小仙们走到槐城的城门便出不去了,只好找个客栈歇下来。
孙耀一脸正经地编造槐城的鬼故事,把另几人吓得不轻。
燕霓旌捂住南佳的耳朵,呵斥对面的人:“今天是佳佳的生日,不许胡说。”
“是我不对,忘了这个。”
谢南佳:“没关系。”
厨房里,一道黄色的身影在不停忙活,清月认真地站在一旁观摩他下厨,偶尔也打打下手。厨房里的大米、蔬菜都是新鲜的,后院里鸡鸭鱼养得很好,栓起的牛精神头也十足。
不过牛是耕地的老牛,就不对它下手了。
谢南佳一脸歉意:“我本来不想办的,大家被困在槐城里都没有心情。再者,让夏副官和宓山主这么忙,我自己什么也做不成。”
燕霓旌:“此言差矣。没有心情,大家小酌几杯,聊聊天,心情自然好起来了。
虽说困在这地方,但希望不能断嘛。”
“有道理。”
“刚出锅的饺子,饿了先垫垫肚子。”夏侯明霄给大家端来两盘热气腾腾的饺子。
他系着围裙,头发有些松散,露出亲切的笑。
燕霓旌握住筷子,尽管馋得快流口水了,她仍然保持着应有的礼貌。“要不你们先吃?”
清月笑着:“夏副官的好意,别客气。”
“既然这样,我就不客气咯,”燕霓旌笑嘻嘻地夹起一块,“嗯,好鲜啊,你们快试试。”
孙耀嚼了两口,叹道:“怎么能有人把饺子做得这么好吃,夏副官真是文武双全。”
谢南佳、傅砚:“好吃。”
清月走进厨房:“我去打些酒来。”
夏侯明霄紧跟着:“我来吧。”
燕霓旌偷偷看了一眼二人,咧开嘴角:“你有没有觉得?”
谢南佳羞涩地说:“这个...可能有。”
孙耀不明白:“觉得什么?”
“女儿家的直觉,说了你也不懂。”
清月指尖点蘸清水,在灶台上拖曳出一道水痕。蜿蜒游走,或直或弯,她神情入迷,不禁吸引了明霄的注意。
明霄:“你在画槐城的格局?”
“嗯。”
水渍在灶台上渐渐晕开。一条大河分开两边参差的人,人的站法似乎有规律。
明霄歪头,整幅画的格局便反转过来。
他恍然大悟:“这是棋局?”
“嗯。”
“你的意思,槐城是一盘棋,中间的路即是楚河汉界,左右两边的人是棋子。
唯有解开此棋,才能出去。”
红袍女这招用的不是阵法,而是法器。
修道者中有修法器者,聚心力灵力于其中,法器如同修道者的左膀右臂,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若用法器,好处是路数多,让人难以猜透。
坏处便是上述了,法器一旦受损,容易危及自身。
“我想不通她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既然要针对你,又不直接下手,反而这般故弄玄虚。”他背靠灶台,身子微微后仰,一只手随意地撑在边缘。
他眼神迷离,灶膛里偶尔的噼啪声也无法将他从思考中拉回。
“她说的那些话的确奇怪,”清月想不明白,“算了,见招拆招吧。”
明霄:“你我既是棋子,亦是棋手。”
清月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你会下棋吗?”
“会。”
“我不精于此道,怕误了大家。你是他们的前辈,不如就把这个任务交给你吧。”
“可以是可以,但我的棋艺算不上好。”
“没关系的。”
推脱掉这麻烦事,清月整个身体都轻松了。
她不经意瞟到他身后,挑起一边的眉毛笑:“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啊,我的鱼!”
一股刺鼻的焦糊味冲进两人的鼻腔。
他瞬间意识到鱼糊了!猛地回过身。
此时,锅上方烟雾缭绕,白茫茫的一片,他眯着眼,在烟雾中慌乱地寻找锅铲,试图解救那条已被烤焦的鱼。
清月一边在他背后偷笑,一边将铲子递给他。
焦黑的鱼躺在盘中,两人埋头端详,又慢慢抬起头,对着彼此苦笑一番。
清月:“其实也没那么差吧,感觉跟我平时的水平差不多。”
明霄抿唇,欲言又止。
清月歪头:“欸?你有没有觉得这鱼长得好像一个人。”
他又细看了一眼鱼的样子,随即闷笑出声:“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