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被拖住的倒霉蛋正是闻戈。闻戈愕然回头,一个紫裳玄裙的女子映入眼帘。
那女子亦极高挑,简直与叶青禾不相上下,面部轮廓对女子来说稍嫌硬朗了些,但挖得极低的领口下,雪白□□饱满鼓起,腰身又掐得极细,这几样搭配在一起,便是非常有攻击性的成熟美艳,炫得闻戈侧过头,简直不敢细看。
守卫持矛的手腕一转,矛杆啪的一声将那女子不依不饶的手打得痛缩回去:“他们是千山派特来治疫的仙长,自然是与你们这些普通人不同。”
紫裳女子声音中更见恼怒:“放肆!我也是药皇庄中弟子,若说治病救药,天下门派,药皇庄称第二,只怕也没哪家敢称第一了!且我是应人之邀,特为治疫而来!你们别再耽误我的事,快放我进去!”
药皇庄……闻戈一惊,本来要跟上队伍的脚步一下子顿住了。听起来,射月城中情况,远不是叶青禾轻描淡写的回信中的那般尽在掌握。
左边那守卫挖了挖耳屎,见怪不怪的道:“姑娘,这些天来像你这样,自称是药皇庄啊,云陵派啊,或者白家季氏子弟的人,我见得多了。他们都说自己是特为治疫而来,手中有药到病除的秘方,只要城主拿出千金酬谢,他们即刻将药方奉上。他们手上的药方有没有效,是否立竿见影,我不知道,但我知道,这些人没有一个拿得出能证明他们身份的东西来。”
他眼中精光一闪:“姑娘,你说你是药皇庄弟子,那么,佐证之物呢?还请出示一下。”
紫裳女子轻蔑的哼了一声,道:“你们给我等着。”
她伸手在腰侧一探,搅得环佩叮叮当当乱响,只是并没有一个是药囊。她忽觉不妙,低头一看,脸上骤白。
右边那守卫看了,忍不住笑了一声。
紫裳女子凛冽的瞪了那守卫一眼,脚跟一旋,啪的一个耳光甩在跟在她身后的男子脸上:“你聋了吗?我的银药囊在哪里,还不赶紧给我拿出来!”
那一记耳光清脆响亮,莫说闻戈,就连看好戏的两个守卫都被镇住了。
忽然而来的寂静中,那男子却只是垂下被打得歪向一侧的头,语气恭顺的道:“主人,您忘了吗?霍姑娘来信称事态紧急,你怕来得迟了,控制不住局面,又担心庄主不放你出来,所以走的是先斩后奏的路线。银药囊上织有示踪显迹的符咒,您怕暴露了踪迹,故意将它遗在药皇庄内,并未带出。”
紫裳女子气得险些仰面栽倒:“竟有这事?我完全没印象。”
左边那守卫揶揄的挑了挑眉梢,意思是:果然如此。
紫裳女子自然也瞧见了,一时又是羞愤,又是气急败坏,不假思索抬脚朝那男子踹过去:“都怪你,要是你那时拦住我,我今日又怎会遭遇如此羞辱!”
紫裳女子脚上力气不小,那男子经此一踹,身体摇晃,竟是险些跪下了。还是右边那一直看好戏的守卫看不下去了,皱着眉头道:“你说你是应邀而来,若那人在射月城中有些头脸,又肯出来为你佐证,也不是不能不立刻给你放行。”
紫裳女子哼了一声,还未回应,忽有一阵纷乱的马蹄声踏破暮色,疾驰而来。
左边守卫浑身寒毛炸起,怒道:“是哪个狗胆包天的杂碎,竟然敢在城中走马?”
右边守卫眼力比同僚好得多,赶紧嘘声道:“小声点,我看来的那人似乎是小姐。”
闻戈忍不住插嘴道:“所以是哪家的小姐?”
他毕竟是千山派来的贵客,两守卫不敢轻易怠慢了去,便答道:“自然是射月城城主家的小姐!”
倏忽之间,那骑者已经奔到城门下。两守卫齐声道:“果真是小姐!”
自棕红马背上,果然滑下一个衣裙上满是月相纹饰的姑娘。紫裳女子打量那姑娘片刻,忽然道:“小缘?”
两个守卫齐齐一惊。
那被唤作小缘的姑娘嘤的一声,直扑到那紫裳女子怀中,且泣且诉:“君姐姐,你怎么才来?”
君姑娘冷笑道:“我倒是早到了,只不过被你们尽忠职守的守卫拦着,不得其门而入呢!”
守卫冷汗涔涔,正要辩白,小缘却将脸从君姑娘胸前拔出来,含着泪认真的道:“君姐姐,这你可不能怪他们,若不是他们一丝不苟的按照叶青禾叶仙长的指令去做,只怕射月早就沦陷了!”
闻戈听小缘说叶青禾确实救射月于水火,一时与有荣焉,心下微喜,但君姑娘立刻柳眉倒竖,赌气道:“叶青禾,那是什么人?照你这么说来,射月城已然得治,我来来了也是白来了,是不是?”
没想到小缘哇一声大哭起来:“君姐姐,你不要这样说话!”
闻戈觉得自己热闹也看够了,讪讪转身,追赶叶青禾等人。
他不过在城门处多逗留了片刻,竟然已经完全失去了藏珠等人的踪影,一时只能茫然的在城中街头闲逛。
射月城历史悠久,繁华富庶,朱雀大街上,青石板铺成的宽阔街道两边,街铺店面鳞次栉比,酒旗招摇。
间或有店面窗扉闭锁,门板未除。漆成朱红色的门板上,不知是谁用白石灰绘了一只睁开的巨眼,眼眸空洞而僵硬的朝外瞪着,仿佛是不肯瞑目的冤魂,隐隐透出一股不祥。
闻戈注视那白色巨眼片刻,不知怎的背脊上掠过一阵寒意。他将目光移开,继续前行,试图搜索叶青禾等人的身影,但五步之外,竟然又见到了那绘在朱漆门板上的白色巨眼——他不由站住了。
这标记散落在大街各处,难道是射月城中惯有用的风俗习惯?
正迷惑间,忽然听到细若游丝的胆怯的叫声,贴着地面传入耳中:“大哥哥,那边的那个大哥哥……”
闻戈一时悚然,抬头四顾,并不见出声喊他的人。
“往下看呀!”那声音又断断续续的飘了过来:“大哥哥,我在这里!”
闻戈依言往下看。原来那没有拆下的朱漆门板之中,角落里有一块门板破了个洞。此刻那黑漆漆的洞中盈盈的反射出两点光,竟然是一对属于孩子的眼睛。
闻戈不由得走了过去,蹲下来道:“小妹妹,是你在喊我吗?”
那眼睛眨了眨,雌雄莫辨的童稚声音透出些委屈:“是我呀!大哥哥,你能不能给我点东西吃?小彤好饿了。”
闻戈连忙点头,正要伸手去掏身上的干果,但不知怎的,那双秋水般明亮的眼睛居然诡异的与涂绘在朱漆门板上的白石灰巨眼重叠了起来,闻戈恍惚了一瞬,停下动作,小心的道:“可是小彤,你家大人呢?他们总不会不管你,眼睁睁看着你挨饿啊。”
小彤轻声道:“爹爹被带走了呀,他们说,他们说是带爹爹去治病。爹爹走了,就没人管我了。”
她细声细气的重复道:“大哥哥,小彤好饿!”
闻戈恍然间明白了什么,正想再问,忽然一声暴喝如霹雳般在他背后炸响:“你做什么?快出来!别碰她!”
闻戈愕然起身,先前暴喝他那人,原来是个铁塔一样魁梧粗壮的黢黑汉子。
黑塔汉子二话不说,拽起闻戈就走。
闻戈暗中使出千斤坠的身法,居然也停刹不住,只得任那黑塔汉子把他拖回朱雀大街上,直到远远的,看不到那幽黑的门板小洞了,黑塔汉子这才放开手,低头训道:“你这人怎么回事?门上那么大一只白眼睛看不到吗?那可是鬼疽病人的房子!这你也敢凑过去,小子,你不要命了?”
闻戈揉着已经开始淤青的手腕,惊诧的道:“抱歉,我才来射月不久,并不清楚那白眼的含义——所以说,那白眼睛标记的是病人住处?只是,鬼疽又是什么?”
他也曾在药院经年,竟然从未听说过所谓鬼疽。
黑塔汉子狐疑的看了他片刻,确认他不是在装傻扮懵后,才道:“你不知道?鬼疽便是这半个月来在射月里蔓延的疫病。患上鬼疽的人,面、手、脚、背仿佛被恶鬼啃啮一样,出现密集的焦痂、黑洞,然后自那些疮孔中流出毒血,高热癫狂而死。”
见闻戈听得专注,不住点头,黑塔汉子也来了兴致,讲得唾沫横飞:“叶仙长他有治鬼疽的法子,于是将病人集中到城外的别野去医治。至于那些病人的家人,因为还没有出现症状,所以叶仙长他是不管的。可是他说没事,抵不住我们这些清白的射月人心里怕呀!那可都是迟早要发病的人,怎么能任他们在射月里随意走动呢?要是他们又将其他人感染上了鬼疽,那这不是没完没了了吗?于是我们自发的将鬼疽病人住处做上了标记,将他们的家人软禁在家中,严加看管,以免这鬼疽继续泛滥,难以扑灭。”
闻戈了然的点点头:“所以这白色的眼睛,就是提醒大家要密切留意监视的意思?可是把人软禁在家中的话,他们的吃食饮水,又该怎么办?”
黑塔汉子愣了愣,大手一挥道:“我们都安排好了,由邻居轮流送饭。大家都是街坊,这点人情味还是有的,总不会把人家困住让他们饿死。”
“可是,”闻戈皱起眉头,“刚刚那户人家里,就有个小女孩向我讨吃的。她说她爹爹被人带走了,她饿极了。这听起来,可不像有人记得送饭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