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特律·最佳搭档 第43章 了结

3月16号，汉克出院。

不需要拄拐、打石膏，也不需要坐轮椅，除了间歇发作的左眼胀痛，还有右手腕部肌肉撕裂让他从此与重枪械彻底告别，汉克总体感觉还不错。

杰弗瑞那辆老古董雪佛兰卡车就停在医院大门外，他摇下车窗，笑得露出一口白牙：“需要我扶你屁股一把吗？老爷爷。”

“请滚蛋。”汉克礼貌地回答，他单手撑着车门钻进副驾驶位，右手腕在关门时又一阵疼痛，不过他最近已经习惯了。

“回家？”杰弗瑞边问边发动了雪佛兰，汉克扣上安全带，说：“先去一个地方。”

“哪里？”

“史特拉福大厦。”

杰弗瑞迟疑了一下，说：“别做傻事，汉克。”

汉克反问：“谁说我要做傻事了？”

杰弗瑞瞪大眼睛：“那你去史特拉福大厦干什么？”

“去做个了结。”

“了结只是做傻事的另一种说法，这世上总有些事情没办法挽回，看在上帝的份上，我以为你这么多天已经想明白了。”

“我当然想得明白，康纳不在了，句号。”汉克正色道，“没什么好挽回的，你以为我是去干嘛？替底特律政府消灭仿生人吗？”

杰弗瑞板着脸，寸步不让：“那就告诉我你去干什么。”

汉克靠在椅背上，轻轻吁了口气，说：“去接康纳回家。”

杰弗瑞张口结舌，有一瞬间，他确信汉克疯了，像跳进浴缸里的睡鼠一样精神错乱，他听到自己问：“什么意思？”然后等着汉克说“以免康纳在史特拉福大厦待得太腻歪”，或者其他只有疯子才会说的话，但汉克只是冷静地回答：“康纳的机体还放置在史特拉福大厦，我已经跟那里的负责人沟通过了，今天去接他回家。”

这场景似曾相识，三年前，也是杰弗瑞陪汉克去殡仪馆接柯尔“回家”，小男孩的骨灰盒在进入公墓前，曾回到他生前的卧室度过了很长一段时间。

“汉克，听着。”杰弗瑞放慢车速，他需要时间思考措辞，“我们一起去史特拉福大厦，接康纳回家，或者随便你怎么说，做一个彻底的了结，但是，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远离你危险的赌博游戏，好吗？”杰弗瑞叹了口气，他早就知道汉克那把只装了一颗子弹的左轮手枪，也知道他一喝醉就想试试自己的运气，三年来，汉克一直在这条钢索上耍杂技。

而此时此刻，杰弗瑞能从汉克的眼睛里看到某种冷静而疯狂的东西，就好像他在计算子弹射入太阳穴所需要的时间。

“好，我保证。”汉克说，这是实话，杰弗瑞一定也能看出来他没有说谎，这个老家伙一直是个人型测谎仪。

杰弗瑞偏过头看了看汉克，声音低沉：“我订了下周三去佛罗里达的机票，行李这周末就托运。”

“我去送你。” 汉克点点头，杰弗瑞已经卸任了警局队长的职务，要不是为了留在医院照顾他，老杰弗瑞这会儿已经在享受佛罗里达日光浴了，还不用担心会被晒得更黑。

“当然。”杰弗瑞简短地说，告别和眼泪都可以留到那天，史特拉福大厦已近在眼前，他在大厦前停车，问：“需要我陪你去吗？”

“少瞎操心。”不出意料的回答。

汉克伸过左手打开车门，跳下卡车。杰弗瑞看着汉克脚步轻健地走进大厦，后背挺得直直的，就好像他不是去领回昔日搭档的遗骸，而是去参加鸡尾酒品鉴会。

三月的阳光总是明亮大于温暖，今天又是个大晴天，史特拉福大厦整面玻璃窗被反射出白花花的光，让人无法直视，杰弗瑞忽然在心里想，如果康纳是人类，情况一定会有所不同，甚至大不相同，毫无疑问。

因为康纳的出现改变了一切，对于汉克而言。

自从三年前的那场悲剧，杰弗瑞逐渐相信自己失去了汉克这个朋友和战友，至少是在某种程度上，他以一个连续三十年犯罪率位居全美国最高的城市的警察局刑警队长的经验发誓，这绝对是失去一个朋友最糟糕的方式——眼看着他变成另一个人，消沉颓丧，借酒度日，一心求死。

在警局里，杰弗瑞对汉克袒护良多，当然，他和汉克赌咒吵架的次数绝不比别人少，然而身为队长，他早该对汉克做出停职甚至免职的处分，但他不仅没有，还一力压下了警局中不满的声音。并不是因为汉克还在乎副队长的职位，杰弗瑞不是傻子，他知道汉克早就什么都不在乎了，他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耶稣基督在上，他实在再没别的可做了。

直到他决定把模控生命派来的仿生人安排给汉克做搭档。

虽然两人合作的第二天，汉克就冲进队长办公室，口是心非地大骂了一通，听说还恼羞成怒地把那仿生人扔到了墙上，但这的的确确是汉克·安德森很长一段时间里第一次认真办案，当然，完全可能是那个仿生人做了全部力气活，杰弗瑞仍然暗自庆幸，至少汉克没有醉倒在案发现场，这种事他一个堂堂副队长也不是没有干过。

不管是异常仿生人案件引起了汉克的兴趣，还是康纳引起了他的兴趣，汉克的变化令人侧目，盖文那混小子甚至还编出一则关于那仿生人每天跟着汉克回家提供某种付费服务的下流故事，在茶水间讲得不亦乐乎。

那时杰弗瑞还只是把这当笑话听，直到仿生人革命结束，汉克把康纳带回家，杰弗瑞都没多想，甚至对汉克怀有私心的一些小动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说实话，只要汉克能振作起来，就算他每晚去伊甸俱乐部报道也没关系。

史特拉福大厦的正门被推开，两个仿生人抬着一个金属舱——那东西像个棺材，或者干脆就是个棺材，杰弗瑞不合时宜地心想——走出大厦，汉克跟在后面。

杰弗瑞盯着车窗外，阳光让人眼睛刺痛，他想到汉克为了帮康纳争取重回警局的机会跟他大吵一架，甚至闹到警局局长跟前，那时他才意识到，康纳对汉克的意义，大概远远不止一个仿生人而已。

可这依然不能改变康纳只是个仿生人的事实。

尽管人类用了几百万年来进化，但骨子里，他们仍旧是靠排斥异类来保护领地的动物，不管那异类是上帝派来的，还是他们自己制造出来的，而康纳，只是这场人类与造物争斗中一项微不足道的牺牲罢了。

两个仿生人抬着金属舱走下台阶后，舱体朝下的一面便伸出四个轮子，好让金属舱可以被推动，汉克从仿生人手里接过金属舱，推着它朝卡车走去。

杰弗瑞跳下卡车，绕到车后放下挡板，跟汉克一起把金属舱推进后斗，那东西分量可真不轻，另一个不合时宜的想法挤进脑海，仿生人不是塑料做的吗？怎么会这么沉？

雪佛兰终于驶入汉克住宅所在的榆树街，杰弗瑞把车停在路边，两个人一块下车把金属舱从车后斗里推出来，汉克擦了擦脑门上的汗：“算是个力气活，嗯哼？”

杰弗瑞也出汗了，头顶锃光瓦亮，阳光随着他点头的动作一阵雀跃：“你打算把它放在哪儿？”

“车库。”汉克右手按在金属舱上，喘了口气，“你不用管了，剩下的我一个人足够。”

杰弗瑞拍了拍汉克的胳膊：“你知道我的号码，别害羞。”

“快滚蛋吧你。”

杰弗瑞拉开车门，一只脚踏上蹬车梯，忽然又回过头来朝汉克喊了一声：“下周三上午十点半，韦恩郡机场，别忘了。”

“忘不了。”汉克翻了个白眼，“除非你不打算走了，要在我这待到愚人节。”

“哈，这就走。”杰弗瑞关上车门，发动了汽车，老式引擎嗡嗡的运转声听起来好像像野兽的咆哮，很快随着汽车飞驰而去。

“嗯哼，我猜现在就剩咱们俩了。”汉克一扯嘴角，他小心地活动了活动手腕，“嘎巴”一声响后，滞涩的腕关节重新变得顺滑，他弯下腰，把金属舱推进车库。

车库里多了很多仪器和工件，甚至还有一台车床，当然都是康纳弄来的，汉克偏开视线，找了个空地把金属舱摆好，轮子自动收回，他按照赛门的指示在一个地方输入指纹，舱门便无声无息地滑开，舱体内没有铺软垫或者棉花，只有坚硬冰冷的金属壁，当然了，汉克眨眨眼睛，康纳安静地躺在里面。

汉克扶着康纳的一条胳膊搭在自己肩膀上，一用力把人扛到了背上，他本来想横抱，不过受伤的手腕提醒他不要得意忘形，膝盖也吱呀作响，汉克不是第一次注意到这点，康纳比他想象中要沉得多。

回到家里，汉克把康纳放在小卧室的床上，杰弗瑞没必要知道这一点，金属舱可以待在车库，但汉克不会把康纳丢在那里吃灰，好像他是个旧玩具之类的，绝对不会。

儿童床不够大，康纳的腿顺着床沿垂下去，身旁则摆满了他收藏的纸质书，像是一出滑稽戏里的白雪公主，只除了王子的吻并不能让他复活。

汉克在床沿坐下，慢慢地吁了口长气，他以为这会有点用，但是胸口依然沉甸甸的，仿佛里面塞了块硬邦邦的木头，还在不断胀大，木头的边缘戳着他的肺和肋骨，割出一道道走风漏气的口子。

“我猜，到头来还是只剩下你和我，这才对头。”汉克嘟囔道，这很难，在医院这段时间总有人围在他旁边，医生、护士，还有操碎了心的老杰弗瑞，希望他在佛罗里达一切顺利。

汉克把手伸向床头，拿起了史迪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