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特律·最佳搭档 第35章 重量

2月17日，乔维奇上门拜访，护士海瑟用轮椅推着他，一只手技巧娴熟地推着输液架，奇迹似的没有让任何一样翻倒在地。

再次看到乔维奇，汉克不由得感到一阵内疚，乔在医院昏迷不醒时他忙着在酒精里找答案，连一次也没去探望过，该死的，汉克甚至不知道乔是什么时候醒过来的。

“队长，你怎么样？”乔维奇的脸仍旧苍白的像医院的床单，可声音听起来有力多了，他的一只袖管空荡荡的，剩下的一条手臂瘦骨嶙峋，像截竹子似的从袖口里戳出来。

“这个问题该我问你吧？”汉克说，“你看上去糟透了。”事实上，多年未见加上伤病导致乔维奇仿佛一夜之间瘦了十磅、老了十岁，汉克甚至有种奇怪的错觉，眼前歪在轮椅里的金发男人其实是另一个人，而真正的乔维奇早就死在黑市那张肮脏的简易担架里了。

“你也是，老大。”乔维奇笑了笑，感谢上帝，他笑起来还跟以前一模一样。

“可不是，FBI的狗杂种狠狠将了咱们一军。”汉克试图说得轻松一点，可惜不太成功，“棋差一着，满盘皆输。”

“别这么说，队长，你不是救了我吗？”乔维奇说，“我也实在没用，从黑市离开后的事我简直半点也不记得，真抱歉。”

“别对自己太苛刻，没人料得到FBI会设下圈套。”也许除了康纳，谁知道呢？

乔维奇轻轻摇晃着，右手不停摩擦着裤子膝盖的部分，看起来有些不安：“说实话，我正是为这件事来的。”

汉克皱起眉，“这件事”让他脑海里警铃大作，有一部分想要挥手把乔维奇赶走，或者干脆在轮椅背后踢一脚，乔就会像维多克·安一样自己滑出去。再会，独臂大侠，最好永远不见。然后他就打电话给吉米酒吧，让老吉米派人送几瓶威士忌来，也许再点一份芝士披萨和炸薯条，汉克在脑海里尽情幻想着，可他还是听到自己对乔说：“怎么回事？”

乔维奇仰起头看了自己的护士一眼，声音温和地说：“海瑟亲爱的，你去车里等我，好吗？”

海瑟摸了摸乔维奇的金发，仿佛他是一只受伤的金毛巡回犬，然后用全世界护士通用的冰冷语气说道：“最多十分钟，我会来接你的。”

“当然。”乔维奇温顺地说。

“帮我看着点他，”海瑟抬头看向汉克，“别让他情绪激动，他现在还虚弱得很呢。”

“好，保证没问题。”汉克也点点头。

于是海瑟离开了，汉克把她送到门口，门一关上他就回头冲乔维奇挤了挤眼睛，边往回走边打趣道：“美救英雄，嗯哼？很有海明威的格调嘛。”

“别瞎说，海瑟只是照顾我罢了。”乔维奇在轮椅里不安地扭动着，但这次是为了不同的理由，他脸红了，“护士都是那个样子，你懂的。”

“得了，不用解释。”汉克笑着拍拍乔维奇的肩膀，没受伤的那一侧，说，“护士小姐的指示，你可不能情绪激动。”乔维奇的脸更红了，汉克忽然间感到一阵嫉妒，他说不清缘由，但肯定不是为了一头红发的护士小姐，这点他能保证。

乔维奇连连清嗓子，说道：“好吧，我们说正题，那天晚上，是安娜安排你们来救我的，对不对？”

汉克低下头，那晚的细节清晰得如同乔维奇眼角的纹路，在他脑海里一闪而过，隔着摇下一半的车窗，安娜微笑着要他帮忙狠狠踢乔维奇的屁股，她离开的背影窈窕挺拔，好像吉赛尔·邦臣，那是他最后一次见到安娜。“安失踪了，我联系过警局，缉毒科的人也找不到她。”最初，汉克以为安娜是独自去追查某条线索，但如今已经过去十多天，安娜绝对不会这么久都不跟警局联系，一定有什么地方出错了，大错特错，汉克很清楚，他只是不愿意去正视这个问题。

“我就是想说这个，”乔维奇急匆匆说道，“安不可能不告而别，我们之间有约定，我醒来后一直在尝试联系她，每种方法都用过了，但通通没有回音……”他越说越快，终于咳嗽起来，汉克连忙去给他倒水。

“汉克，你去找过安娜吗？”乔维奇在背后问他，汉克正努力从堆满肮脏餐具的水池里找一个还能用的玻璃杯，他咬着牙，腮帮子鼓起来，说：“你喝凉水还是热水？喝热水好了，像个宝宝那样。”

乔维奇沉默了一会儿：“她死了，对不对？汉克，告诉我吧。”他的脸比刚才更加苍白了，两颗眼珠仿佛受惊的蝌蚪似的在眼眶里颤动着，汉克把水杯递给他，说：“我不知道，冷静点，乔，我只知道她失踪了，没人找得到她，或是她的尸体，所以，乐观点，好吗？”

“你会帮我吧？汉克，我们得去找安娜。”乔维奇喝了口水，一些水渍顺着嘴角流出来，他像个孩子似的用袖子蹭了蹭下巴，祈求地看着汉克。

汉克说不出拒绝的话，胸口的重量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只好点了点头：“我会的，但你看……我们没有线索。”

“我有。”乔维奇斩钉截铁地说道。

汉克心跳忽然加速了，脑海里奇怪地联想到乔打的那通视频电话，他有线索，没错，正是乔的线索将他引到了雷加医生那里，间接导致康纳跟他分头行动，最终落到了佩金斯手里……

“汉克，你在听我说话吗？”乔维奇用力捏着玻璃杯，指肚都变白了。

“哦，在听。”汉克言不由衷，“你说，呃……缉毒科里有内鬼？”乔维奇不悦地看着汉克：“怎么了？你刚才看我的样子好像我是什么怪物一样，我说的都是真的！”

“抱歉，我大概有点晃神，乔，可现在的确不是什么合适的时候，我的意思是对我来说。”汉克揉了揉眉心，“我们再挑个时间好好聊这件事，好吗？也等你再恢复恢复……”

乔维奇忍不住叫起来：“等？你在说什么？万一安娜遇到危险、命悬一线，你也要等她送命了再‘聊’这件事？”

“乔……”汉克刚说了一个字就被敲门声打断，海瑟说不定站在外面卡着表呢，她的大嗓门隔着门传过来：“十分钟到了，先生们，把门开开！”

汉克得救似的跑去开门，海瑟还没进门就责怪地看了汉克一眼：“我说过，乔需要保持情绪稳定，你答应过的。”汉克连连点头，把护士小姐让进来履行她的职责。

海瑟走到轮椅边，检查乔维奇的脉搏，又翻开他的眼皮，检查出血点，对方在她手底下乖巧的好像只鸽子。海瑟蹲下来，胳膊搭在乔维奇的膝盖上，仰头看着他：“我们怎么说的来着？你可以办‘生死攸关’的大事，但前提是你的小命得好好的，对吧？”

乔维奇目光躲闪着，窘得简直不知所措，辩解道：“我没有，我们只是在谈事情，海瑟，真的。”海瑟拍拍他的脸：“乔，我家里有块用了十年的清洁海绵都比你看起来更有精神，现在你需要好好休息，你的朋友可以明天来医院看你，好不好？”她说完瞄了汉克一眼，批判明明白白写在脸上，怎么能让病号去探望朋友而不是反过来呢？

“海瑟，再给我五分钟。”乔维奇嗫嚅道，“最后五分钟，我保证。”

“不可以哦，我得提醒你，偷偷带你出来已经违反医院规定了。”海瑟丝毫不为所动，“万一你出什么事，我可是会丢掉工作的。”

乔维奇终于妥协了：“好吧。”他又仰头看着汉克：“你会来看我的吧，队长？”

“他会的。”海瑟替汉克回答，然后看着汉克，嘴角不赞许地撇了撇，“我们在布莱顿医院住院部1307号病房，探望时间是每天下午两点半到四点。”

汉克只好点点头：“我明天去看你。”然后对海瑟说：“谢谢你照顾他。”海瑟阴阳怪气地回了一句：“不客气。”又说：“去医院前的三个小时别喝酒，不然医生不会同意探视的。”

“当然。”汉克说。

乔维奇走后，汉克立刻拨通了吉米酒吧的电话，订了两瓶黑羊威士忌和一瓶龙舌兰，然后又从大男孩汉堡店订了双层汉堡和大份炸薯条。

阿西莫夫说过生活还要继续。外卖送到后，汉克抱着食物陷进沙发里，报复似的想，又不是他妈的世界末日，没道理他不能吃着汉堡喝着酒继续生活。

圣诞老人玩偶在电视柜上看着他，不停摇头。

“闭嘴。”汉克对圣诞老人说，相扑在角落里打了个响鼻，他又伸手一指大狗，“你也闭嘴，我干够了，听到了吗？我再也不想管这摊烂事了，句号。”

相扑没搭理他。

双层芝士汉堡大概不新鲜了，嚼起来像半融的蜡，汉克往嘴里塞了一把薯条，然后用威士忌灌下去，立刻感觉好了很多，半瓶酒下肚后，乔维奇和安娜·格林都不再是问题了，乔失去了一条胳膊，当然，但他会活下去的，跟红头发美女护士一起，搬去佐治亚州开始新生活。安娜大概没那么幸运，无论是联邦调查局还是脑袋里螺丝松了的仿生人杀手，都绝对不会留她活口好等着被狠咬一口。

还有更刺激的呢，你猜怎么着？如果联邦调查局真的掺了一脚进来，安娜·格林说不定是他们的棋子，布置好一切，然后把康纳送到佩金斯的枪口下。

只要他愿意，还能找到更多责怪的对象，可胸口的重量仍在，并没有减轻一分。

汉克忽然发现包汉堡的纸被自己吃掉一块，顿时对剩下的半个汉堡失去了食欲，他把手里的东西用力攥成一团，对着垃圾桶瞄了瞄，想象自己是迈克尔·乔丹，然后投出一个三分球——

“砰！他得分了，干得漂亮！”

汉克哼笑，干脆把半盒薯条也投进了垃圾桶，几根薯条像游行时的五彩纸屑那样从盒子里飞出来，接着是空酒瓶，可惜失了准头，玻璃瓶先是撞翻了垃圾桶，紧接着在墙上摔成七八块，没喝干净的酒渍在墙上画了个不规则图形，看起来像半个屁股。

相扑警觉地抬起上半身，盯着它的主人，似乎在担心下一个酒瓶子会落到自己脑袋上，尽管那以前从未发生过，但最近这段时间，它的主人似乎变了个人，它能闻出他身上的绝望。

“坐下，相扑。”汉克冲它摆摆手，用一种喝得微醺的人特有的十分醉意的声音嘟哝着说，“不是什么大事，会有人来打扫干净的。”暂时还没有人，但他可以打底特律市政热线求助，喂，请帮帮忙，他需要一个家政仿生人，价钱不是问题，因为他的上一个仿生人帮他挣了很多钱，谢谢。

就这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