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特律·最佳搭档 第30章 错误决定

2月14日，晚上11点45分。

汉克把自己丢进浴缸里，水不够热，浴盐在身下结成一块一块的，而他一只脚上还穿着袜子，但汉克懒得起来，他知道第二天自己看起来会像团沾满呕吐物的抹布一样糟糕，不过好消息是，人在喝个烂醉之后，很多事都变得不再重要了。

那个晚上之后的两个星期里，汉克在酒精领域的新发现简直比之前三年加起来还要多——黑羊威士忌和金酒是绝妙的组合，伏特加用来开胃，啤酒适合收尾，汉克以前根本不爱喝玛格丽特，现在则是他早餐的最佳伴侣。

乐观者是怎么说的来着？就算狗屎也有好的一面，不是吗？

客厅里的音响忽然开始播放音乐，汉克骂了句脏话，抬手关掉出水阀门，扒着浴缸沿朝外边大吼：“相扑，再乱动遥控我就真要踢你的屁股了！把音响关上！多毛混球！”相扑兴奋地叫唤一声以示回应，显然大卫·鲍伊的歌声和主人的咒骂组合在一起，对它而言如同大份精神狗粮。

谁说狗狗是人类的天使伙伴的？汉克恼怒地想，狗比人类混蛋多了，瞧瞧，它们随随便便打开音响，未经同意播放大卫·鲍伊的《太空怪谈》，还有密歇根兄弟的整套秋色蓝调专辑，听完也不关上……还会转眼忘掉朋友，哪怕对方每天给它喂食、剪毛、洗澡，带它玩雪，上帝作证，狗简直就是没良心的代名词。

汉克把脑袋一块沉进水里，音乐声顿时模糊了很多，如果想法也能一块被隔绝，他今晚说不定能睡个好觉，或者更好，直接淹死在浴缸里。

可事实是，他的大脑正在无视他的指令，迟钝、但自作主张地重演那个晚上，唯一的区别在于，想象中，他在情势如同脱轨的火车一般急转直下之前就果断行动，像詹姆斯·邦德那样力挽狂澜，那样的话，康纳现在就会在这里，他能安抚那只长毛狗，然后把该死的音响关掉。

一切都会不一样，一切本该不一样的。汉克在水里用力捂住脸，如果当初没有做出那个错误决定的话。

跟安娜·格林在咖啡馆见面的那天，汉克得到了康纳的口头承诺——不擅自调查黑市，以及用家里的烤箱复刻火星咖啡馆的美味司康。

两个人在解决掉咖啡甜点之后开车回家，天气阴冷，下着小雪，汉克握着方向盘时格外小心，尤其在注意到马路上有几个疯狂青少年正在冰面上练习滑板豚跳之后，他就把车速降到了三十迈以下，毫无疑问，那几个臭小子迟早会把后脑勺在结冰的水泥地上磕开瓢，然后被送到医院缝针，再挨一顿臭骂。

除此之外一切顺利，汉克把车停在车库门外时，康纳正把硬币收回口袋里，汽车引擎在熄火后发出困倦似的嘟哝声，忽然有种宁静涌上汉克心头，那一刻，连天边泛着铅灰色的夕阳都显得如此美好。

晚上，两个人一起在沙发上看电影，又是《乱世佳人》，当然了，康纳在挑选电影的口味上简直专一过头。汉克承认，费雯丽穿着黑色纱裙翩翩起舞的样子很美，那双眼睛简直勾魂摄魄——至少是把康纳的魂勾走了，但看在上帝的份上，汉克怀念只能用VCD看碟片的年代，那样的话，家里就只会有《虎胆龙威》《肮脏哈里》和《英雄本色》这类电影，影碟盒子上写着——适合单身五十四岁男人睡前观看，而不是“战火下的绝世恋歌，保证观影睡眠质量”。

“说真的，康纳，这电影的哪个片段让你不能自拔，嗯？”汉克打了三个哈欠之后忍不住问，康纳仍旧在目不转睛地看电影，后背舒服地靠在沙发上，姿态很惬意，诚实地回答：“斯嘉丽和瑞德在慈善舞会上跳舞。”他说着摸了摸在他膝盖上睡得鼾声阵阵的相扑，又看看身旁睡眼惺忪的汉克，忽然福至心灵，问：“汉克，你是不是困了，或者想换个别的电影看？”

汉克又打了个哈欠，坚定道：“我不困。”

“那要换个电影看吗？”

“嗯哼，可以看完这个再说，急什么？”

“这电影还剩两个多小时，放完就太晚了。”

“谁说的，一点都不晚。”

“好吧。”康纳很熟练地回答，汉克看到这个仿生人的眼睛里藏着狡黠的笑意，故意说道：“等你在沙发上睡着，我会把你抱回卧室的。”

“……《黑客帝国》，谢谢。”

回卧室时，汉克仍然怀有一丝不安，担心康纳会趁他睡着了偷跑到黑市调查乔维奇的案子，然后被一群嗑药上头的疯子吸干身上的蓝血。但事实证明，康纳信守了承诺，汉克半夜起床发现半掩着门的次卧空无一人后，很快就在车库里找到了康纳，对方正在机器前调试程序，对汉克的出现表示惊讶，然后给了他一通“雪地里不穿拖鞋和袜子会导致感冒和风湿”的健康教育，说得汉克哑口无言，只差一点就要搬出梦游当借口了。

此时此刻，回顾那个晚上，汉克仍旧感到百感交集，一半是因为康纳的天真和忠诚，另一半是因为人类的直觉竟然会那么敏锐，几乎让人毛骨悚然。

可也仅此而已。

进入二月后，底特律不再下雪，气温也有所回升，迫不及待地把坚硬地面上的泥雪混合物变成险恶的黑色液体，等着车轮滚过时给路人一个惊喜。

汉克愉快地告别了拐杖，当然，阴天的时候他的膝盖还会隐隐作痛，但汉克认为，那只是警察步入老年的必然代价之一，另一个则是耳根边永远萦绕着某个仿生人的絮叨，明明还有五年才退休，却被当成老爷爷对待。

回到警局后，有不少人过来热情问候，克里斯还悄悄告诉他一个内含违禁药物的筋骨疗养秘方，汉克一一表示了感谢。他还不可避免地注意到，原本人来人往的警局办公室变得空荡了不少，盖文烦人的大嗓门不见了，布朗、埃迪和莫妮卡的工位桌面清空了名牌和私人物品，杰弗瑞也不在他的“水晶宫殿”里，当然了。

“大家都去哪儿了？”汉克把克里斯拉到角落里，克里斯边叹气边摸出一包烟，递给汉克一根，然后才说：“各奔东西啊，老大，布朗过年前就在芝加哥找到了工作，埃迪和莫妮卡请假去西雅图度蜜月了，说老实话，我不觉得他俩还会回来。”

汉克了然地点头：“迟早的事。”福勒队长也不在，这倒是件好事，至少没人会逼他去找局长讨价还价给自己安排下家。

“老大，你呢？”克里斯语气很关切，其实他来警局才三年多，跟汉克绝对称不上多熟悉，但眼下这个时节似乎让人格外容易同病相怜。

“顺其自然呗。”汉克回答的同时预感到，克里斯不会是唯一问他这个问题的人，他没猜错，比起堆成山的案件，大家都更关心半年以后的安身立命之处，这倒也合理。

康纳跟汉克一起到警局报到，但没有亦步亦趋地跟着汉克，只是一直让汉克呆在自己的视线里，或者反过来。

大部分时间，康纳都在翻阅案卷，一些不复杂的积案被很快处理掉，剩下的做好标记等汉克回来看。没过多久，福勒队长行色匆匆地赶了回来，对康纳的高效率工作表示赞许，然后就把汉克叫进办公室，两个人一直聊到中午。康纳没有刻意去听他们的对话，但有几次，汉克的音量都提高到了发怒边缘，康纳猜他们大概谈得不怎么顺利。

那天中午，汉克没吃上康纳给他准备的爱心盒饭，福勒队长当着他的面直接打电话给局长，帮安德森副队长预约了一顿“政治午饭”，还好心肠地一路把他押送过去，防止局长被放鸽子。

如果汉克能预见到那顿饭是他之后三十多个小时里摄入的唯一热量，他说不定还会多吃点，可惜一看见局长那张又尖又瘦的脸和稀疏的山羊胡，汉克就倒尽了胃口，连一块干面包都没啃完。

变幻莫测的记忆再次流动起来，隔着浑浊的水光，汉克仿佛又看到自己下车走向警局，杰弗瑞还在驾驶位喋喋不休地指责他为什么不懂得审时度势，而汉克一眼就看到了停在不远处的大众，他的车，那时他心里竟然没有任何惶恐不安的感觉，一丝预感都没有，这可真奇怪。

康纳在车里按了按喇叭，汉克立刻甩下杰弗瑞，坐进了副驾驶位。

“出什么事了？怎么坐在车里干等，也不给我打电话？”汉克一上车就问，康纳先发动汽车，踩下油门，然后才说：“安娜说情况紧急，我们边走边说。”

“什么情况紧急？”

“有个好机会浮出水面，”车后座忽然响起一个沙哑的女声，“今晚有人能带你们混进黑市，怎么样？”

汉克伸手把后视镜往下掰了一点，眯起眼睛：“安？你什么时候也学会躺在后座吓唬人了？”

安娜·格林爽朗一笑：“取决于要吓唬的人是谁，如果是你，那当然十分乐意。”她顿了顿：“我就不起来了，康纳给了我一个小靠枕，我躺着舒服得很，而且，外边眼睛多得很，看到我的人越少越好。”

“这么谨慎？”汉克警惕地观察着路况，随口说，“你知道就算你钻进后备箱，他们也能拿红外枪把你扫出来吧？”

“嗯哼。”安娜一张口就语出惊人，“除非他们能把我的内裤颜色扫出来，不然我是不会尴尬的。”

汉克作势欲呕，捏着鼻子说：“前方注意，康纳，目的地变态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