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人称 第9章 最好的人

夕阳拉下余晖，文浩、肖言采访结束，尹天蓝跟着二人打道回府。三人走之前，还不忘在路边长满野草的田埂上蹭一下脚上的泥巴。

“今天的两篇报道，你选一篇，尝试着写一下。”小车疾驰在乡野小径上，肖言看着望向窗外田野的尹天蓝，提议道。

尹天蓝来实习有小半个月了，名义上是肖言的实习生，目前活动还只是局限于帮忙拎拎设备、举举麦克风的范围里，有点丧又有点大材小用，肖言想要给她找点事干。这次开始写东西还只是一个开端，肖言内心祈祷道：你可要早点上道啊，尽可能地抓住证明自己的机会，不然白干真的很不划算。

没有拒绝，也没有模棱两可地答应，尹天蓝斩钉截铁说道：“非遗。”

村支书回乡创业肯定还涉及到乡村振兴之类的政策性东西，尹天蓝虽然平时学习也有了解，但都是一些皮毛，在肖言这样的“老”记者面前，她所知的三言两语，都只是小巫见大巫。

但写只是小事，肖言并不知道尹天蓝文笔如何，万一写得不好，后期给她修改也是一个大工程，肖言索性把后面的事都抛给了文浩：“那么剪辑就拜托浩哥啦。”

秀水台《第一时间》栏目组秉持的是“多劳多得”的原则，一条新闻分采访写作、摄像、剪辑三个部分，新闻播出后，每个部分按照创作数目独立计算工资。文浩本来就是摄影，把剪辑也给文浩，就表明这两条新闻三分之二的收入都归他。

文浩当然乐意接受：“没问题。”

安排完分工，肖言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从摄影机包里掏出来一个木头雕的小兔子，递给尹天蓝：“诺，给你，今天辛苦啦。”

尹天蓝不以为然，说辛苦，也就是跟着二人跑来跑去，混吃混喝，根本没干什么实质性的事情。

而看到了肖言手中的兔子，尹天蓝颇为吃惊，那表情仿佛在问他：你，你不是一直都在玩手机吗？

肖言玩手机也只是为了处理手上的工作，当中途某个瞬间他抬头，发现尹天蓝不见了踪影的时候，心都有点慌慌的，直到发现她在屋外逗着别人家的猫，这才松了口气。

老手艺人在雕刻的时候，肖言怕自己走来走去会入镜，影响文浩拍摄，索性捡了旁边的一截碎木，学着他的样子雕雕凿凿，刻成了这只小兔子。

文浩抱着一副侃天侃地其乐无穷的心态侃肖言：“哦哟，看不出来，我们肖老师手还挺巧的嘛，怎么不给我也刻一个呢？”

尹天蓝接过，听得哭笑不得，这个兔子刻得没鼻子没眼睛的，头也不圆，手感毛毛糙糙，甚至可以说得上有些丑了，前辈居然也稀罕。

“嗐，你一个大老爷们，矫情个鬼哦。”肖言回怼道，随即扭头告诉尹天蓝：“没什么别的意思，就是想着你也许会喜欢这类毛茸茸的动物，是丑了点，等有下次，我给你雕个更好的，这个就送给你留作纪念啦，也算是不枉此行吧。”

好歹是一片心意，尹天蓝把小兔子揣进兜里，朝他一笑：“嗯，好。”

似春风撩拨，乱了心弦。

“嫌死个鬼人了的，刚拖好的地，一哈子又给我踩脏了，我这不是白拖了吗？你们一帮子人能不能注意一哈，下乡回来把鞋子弄干净再进楼？”到单位的时候已经是六七点了，前脚刚进电梯，保洁阿姨就跟在后面骂骂咧咧。

文浩肖言对望了一眼，糟了，刚才鞋在草上没刮干净。

“不、不好意思。”尹天蓝闻言，刚想走过去拿拖把擦干净，拖把却被保洁阿姨一把抢过去：“上楼去！别在这里碍手碍脚，踩来踩去的影响我打扫卫生。”

尹天蓝仿佛十恶不赦，恹恹地往回走，肖言一直帮她摁着电梯，安慰道：“嗐，你不用管她，就是因为我们下班晚了一会儿抱怨两句，不碍事的。”

“哦。”尹天蓝这才如释重负，跟着他们一起上了电梯。她真的是顶不喜欢这样密闭的小空间，人与人之间四目相对，所有的动作都能被对方尽收眼底，却又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话题来化解尴尬，只有到达时“叮”的一声，才像是宣判无罪的解脱。

肖言仿佛看懂了她的心思，但也找不到适合两人的话题，也不想因为和文浩聊天冷落了她，一直低着头看地上摄像机的包。文浩只是在一边玩手机，没注意到这两人间的小细节。

太漫长了，仿佛过完了一生。刚到六楼，尹天蓝就拖着包包出了电梯，如获新生。

“我们来，你先回去吧。”肖言接过她手里的相机包，背到自己肩上。

“天蓝，有人找你。”

肖言三人刚拎着大包小包推开办公室的门，就听见了刘安娜颇具穿透力的大嗓门。

“还没走啊。”肖言看见刘安娜，感慨了一句，又加班呢。

面前的女孩有着一张小巧的瓜子脸，身穿纯白无瑕的蕾丝花边裙，红色的圆头皮鞋，扎着双麻花辫，优雅恬静得像是童话里走出来的公主，正是苏向南。

“你同学？”肖言刚说出口就后悔了这个叫法，虽然他这个年纪称呼别人经常容易尴尬，可是现在显得尤其尴尬。尹天蓝早就离开了校园，相对于“同学”，“朋友”这个词才显得更亲切，于是赶紧纠正：“好朋友？”

有时候，尹天蓝不知道该怎么定义她和苏向南的关系，总觉得叫“闺蜜”显得有些矫情，私底下可以叫兄弟，可明面上叫什么呢？

是同学，也是同桌，曾经的陌生人，如今的密不可分和唯一，该怎么定义这样存在的一个人呢？

开心事最想第一个分享给她，会一口气消化你的所有负面情绪，遇到心仪的店铺想第一时间带上她去尝尝，口碑炸裂的电影想带着她一起去看……

当然，这都是曾经有钱的时候。

甚至还觉得她是生命中遇到的最好的人，以至于花光了所有的运气，再也遇不到更好的人……

尹天蓝索性懒得介绍了：“苏向南。”

苏向南是个一直活在尹天蓝口中的人物，隔三差五尹天蓝都会因为她抱着手机傻笑。肖言他们见到真人还是第一次。

苏某人连招呼都不打一声，一副自来熟的做派：“哇塞，衣服上的这个泥巴，你们这是集体下田了，不是去做非遗了吗？那个地方很偏吗？”

肖言的表情有些诧异，大概是想问，唉，她怎么知道的？又联想到一路上抱着手机傻笑的尹天蓝，瞬间懂了。

一连串的问题，尹天蓝选择了一个阿南不知道的来回答：“去采访一个承包了百亩鱼塘的海王。”

办公室里还未回家的众人目光唰唰望向她：“哈？”

肖言也是一愣，随即解释道：“能人回乡搞水产养殖，带动乡亲们就业致富。”

倒是文浩，在一旁调侃：“怎么了，羡慕啊？回头带你去踩泥巴。”

“好啊好啊。”一听说有人要带自己去搞新闻，苏向南自然是开心得不得了，尹天蓝的那种际遇她真的是太羡慕了，每天可以遇见不同的人，体验不同的事，又怕他反悔，补充了句：“你说话可别出尔反尔哦，我可是老师，我们有寒暑假的。”

“行，到时候带你去看杀人犯，可别吓得哭鼻子了。”

“才不会呢。”杀人犯什么的她才不怕呢，反正有警察叔叔。

—

两个女孩子一起回家。先是边走边聊天，踱完迟迟等不到的3路车的车程，尔后是乘坐雷打不动的1路车。两个人家都在1路车的行程里，苏向南打趣道：“是不是有一种‘君住长江头，我住长江尾’的感觉？”

“得了吧，哪有‘日日思君不见君’，咱们晚上不是可以一起回家吗？”尹天蓝话音刚落，就见1路车驶入眼帘，司机熟练地将车停在了站牌前。

小鸡仔公交卡“滴”了两声。

苏向南选了一个靠窗的位置，随即捋出耳机，将其中一只放在尹天蓝的耳朵里。

耳机里回荡着各式各样的轻音乐，欢快或者悲伤，都是苏向南喜欢的风格。

尹天蓝不挑，也说不上特别喜欢，只是觉得，这样的短途公交，配上窗外错落的建筑和耳边婉转的音乐，倒也不错。

风席卷着落叶翻滚，在公交到站的那一刻骤然而停。

尹天蓝吃力地挤出人海，回望了一下那边座位上的人，她旁边原本的空座位早就被一个高大的汉子占据，只能看得见苏向南的半边脸。可她就是那么安静地注视着自己，表情严肃得像一个送游子远去的老母亲，满含希冀却又心怀不舍。

两人互相告别：“明天见啦！苏向南。”

“拜。”

公交开始启动，二人距离越拉越远，透过公交车窗，苏向南目送着她远去，看着那人逐渐成为了一个小小的融入旧居矮楼的点，心蓦地像被什么东西揪得很疼。

身后的鹅掌楸，正枝繁叶茂地开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