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年冬 第4章 冬

初璟无端想起，在高中时候的一个秋夜，她好像也看到了这样的程渡。

她还记得那天，班主任着急地把正在上晚自习的她叫出办公室。

初璟从表情凝固的班主任手里接过手机，电话那头的是初芳舒。

秋天的夜晚，月光轻寒，笼罩在初璟身上，却让她生出冷汗。

“我知道了，姑姑。”

初璟愣怔地将手机还给班主任，轻声道了谢。

刚开学没多久，班主任杨梦对初璟还不是很了解，只是觉得这个小女生总是安安静静的，看着就很乖，可是一想到她的家庭，忍不住叹了口气。

她走到初璟面前，伸手拍了拍初璟的肩膀，关切道。

“好孩子，你一定要好好学习，不要让你父亲影响到你。”

初璟抬头，那双总是静默如深渊的眼眸间泛起碎光，她点了点头，垂眸间，仿若有零碎星子滴落。

那不是初璟高中时期最难过的时候，却也是她最无助的时刻。

那天晚上，初璟一个人在教室呆了很久，甚至想过去问政治老师，对于正当防卫的家暴，会判刑多少年。

可是她什么都没做，只是静静地在座位上做题。

写完数学卷子做物理习题，最后把所有的题目都写完了，教室的灯光也暗了。

她迂缓地关掉教室的灯，锁好教室的门，落锁的那一刻，连走廊的灯都熄灭了。

初璟心里的委屈在那一瞬间到达了顶峰，她颤抖地蹲下，整个身体瑟缩成一团，试图将所有的痛苦在这个夜晚都清洒。

不知道哭了多久，初璟慢慢地站起来，骤然察觉不远处站了个人，光影昏暗，只闪过点点猩红。

初璟不知道他站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刚刚那副狼狈的模样有没有被人看见。

她低下头，想要动作迅速地离开。

却在路过时，那个人叫住了她。

“同学。”

声音很熟悉，初璟募地想起开学时的雨，她小声抽泣，偷偷看过去。

“你的纸掉了。”

那人递来一包纸巾，轻声开口。

初璟愣在原地，风吹散遮住月亮的云层，擦拭掉她脸颊的泪水。

她眨了眨眼睛，看见程渡那双深邃的眼。

少年个子很高，站在那里，沉默地将纸巾递到初璟的面前。

“小初医生，刚刚主任找你。”

助理护士叫住正欲往前的初璟，将手里的电话递到她手里。

初璟回过神，从护士手里接过电话。

-

“表哥，我现在是不是肿成猪头了。”

祝清樾半个身子耷拉在程渡肩膀上，明明是拔个智齿，怎么感觉比通宵一周打游戏还累。

“麻药还没过，等晚上你可能会痛成猪头。”

程渡颇有些嫌弃地扒拉掉祝清樾的胳膊，不咸不淡地评价。

“表哥你好狠心，就你这样为啥能有迷妹，我刚刚可都听说了。”

祝清樾愤愤不平地鼓起了脸，看上去更像个肿起来的小猪。

“听说什么。”

程渡在收费处缴费，听到祝清樾的话后，大惑不解。

“你今天是不是英雄救美了，就那个给我拔智齿的小初医生，要说本来，我还想感谢她，请她吃个饭什么的，不过想起来之前介绍相亲的时候，找她约饭好几次，人家都拒绝了，看来她无心恋爱，不过……”

祝清樾话说一半，开始一本正经地打量程渡，眼神酷似扫描仪。

程渡眉头微蹙，忍住了拍他脑瓜的**。

“好好说话，别眼睛跟个陀螺似的。”

祝清樾摸了摸下巴，老神在在地仰头，偏偏又碰到刚刚手术的地方，疼的他龇牙咧嘴。

“真疼。”

“活该。”程渡毫不留情地将装满药的袋子丢到他身上，打算离开。

“哎，哥，哥我错了你别走啊。我不会开车啊，我和你好好说，就是那个小初医生，她说她想感谢你。”

“感谢我？”

程渡脚步一顿，想到初璟那双清泠泠的眼，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能见到她掉眼泪的样子，委屈的让他想起以前养了很久的小奶猫。

“那你怎么说的。”

程渡从大衣口袋里掏出车钥匙，慢慢悠悠地在停车场找车。

“表哥，我能怎么说，你啥样我不知道？你在北清呆了这么多年，别说女朋友了，连个喜欢的人都没有，我都怀疑……”

祝清樾在程渡锐利的眼光中，硬生生地将后面的话给吞了下去，难得乖顺地坐上车。

程渡将车开出停车场，车窗摇下时，正好看到医院外那棵枝繁叶茂的栾树，落了一地灯笼般的碎花，被太阳裹藏。

他突然觉得，祝清樾不应该替他拒绝初璟。

-

高中同学聚会的时间定在了周五晚上，因为脚伤，主任特意给初璟放了一周假。

初璟一直呆在医院照顾姑姑，直到假期最后一天，她接到了陈琳琳的电话。

“明天吗？”

初璟咬了口面包，拍醒正在熟睡的陈白。

陈白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伸手接过初璟递给她的面包，放到嘴里享受地咀嚼。

“我知道了，你把地址发给我，我会去的。”

初璟挂了电话，捏了捏陈白的肉脸。

“起床啦，陈白大作家。”

陈白懒洋洋地趴在床上，嘴里的面包吃完后又朝初璟伸手。

“我的初璟宝宝啊，有你真好，上一个大学最不后悔的就是认识了你。”

初璟在陈白的脑袋上用力一揉，轻笑。

“是啊是啊，所以你什么时候能写出世界名著，然后挣大钱，我就不用工作了。”

陈白被初璟的美好幻想逗乐，她乐呵呵地把被子一掀。

“初璟你是会给人洗脑的，还和大学时候一样。”

陈白和初璟是大学室友，两人都是暻城人，一见如故，相谈甚欢，大学四年都是挚友。

大学毕业后，陈白和她一起回到暻城，两人一起租了个房子。

“哎刚刚谁给你打电话？”陈白嘴里叼了根牙刷，有点好奇地看向正在叠衣服的初璟。

“高中同学，说让去参加同学聚会。”

“同学聚会？”

陈白刚洗完脸，水还没擦干就凑到初璟面前，挑起她的下巴仔细端详。

“小妞，最近你姿色见长，是不是打算在这次聚会中惊艳四方。”

初璟被逗笑，她拿纸擦了擦陈白脸上的水。

“哪有，你又学了点词就乱用。”

陈白戏精上身，摇头晃脑地给初璟继续拓展。

“这同学聚会上，灯光一打，席一入座，举杯换盏间，这人与人的比较就上来，你不仅可以看到互相攀比，还可以感受到昔日分手的旧情侣旧情复燃的氛围，啧啧啧啧……”

“不过，你怎么会答应同学聚会，我记得你不是最讨厌这种社交活动。”

陈白话锋一转，似乎是嗅到了八卦的味道，初璟下意识地别过眼。

“就正好有假就去了。”

初璟将衣服放到衣柜里，她翻了翻，刚拿出件卫衣，陈白就一脸嫌弃地看向她。

“初璟，你怎么能穿的这么素。”

陈白从自己的衣柜里精挑细选出几套衣服，捧到初璟面前。

“要我说啊，你要是好好打扮打扮，追你的人能从这排到城南。”

初璟看着替她系扣子的陈白，想起大学时候，陈白总会带着她一块兼职，做完家教后就带她附近的商场逛。

陈白总能找到便宜又好看的衣服，也总能找到便宜又好吃的饭馆。

她紧紧抱住陈白，感动地开口。

“白白你真好。”

初璟换好衣服后，陈白顿时眼前一亮。

只见初璟一身铃兰刺绣小白裙，上面罩了件奶绿色绒线毛衣，外头穿了件同色系的大衣，整个人看上去温婉可人，乖巧又好看。

“初璟，你就应该天天穿这么好看，把自己打扮的漂漂亮亮的。”

陈白看着面前的初璟，忍不住感叹。

聚会餐厅定在了半坡酒店，离初璟住的地方不远，坐公交车过去只需要十分钟。

她到那里的时候时间还早，便打算四处逛逛。

街边的栾树花开的很好，风一吹过，几朵花落在初璟手上，她仰起头看花。

初璟很喜欢栾树，一棵树却有两种花，好像只要它愿意，它可以有两种命运。

“初璟医生？”

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她回过头，看见了不远处的程渡。

路灯倾洒，冷冷光晕下衬得他气质愈发冷峭，他站在那里，目光清邃。

她想起前几天陈琳琳和自己说的，班长还喊了别的班的同学。

所以程渡也来了？

初璟觉得有些惊喜，轻轻开口。

“程先生，你好。”

程渡颔首，轻声和缓道

“叫我程渡就好，初医生，可能有些冒昧，请问你可以帮我个忙吗？”

他觉得唐突，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

初璟察觉到程渡的为难，连忙点头答应。

她过去后才发现，程渡的车卡在了停车位外，前面停车的人占用的位置太大，让他那辆车只能孤零零地停在中间。

初璟偷偷地朝程渡看了一眼，他眉头微蹙，葳蕤睫羽遮住了眼中情绪，刚刚她都没有发现，凉丝丝的天气里他竟热的一头汗。

“我帮你倒进去？”

初璟在他的目光投射过来之前转过脑袋，试探地询问。

“可以吗？”

程渡开车进来的时候没有注意，卡在半中央时发现进退两难，百愁莫展之际，竟看到了初璟。

她一个人在树底下看花，他下意识地叫了声她的名字，看见她那双亮晶晶的眼睛时，不知为何，那句请求的话几乎是脱口而出。

后知后觉自己过于冒昧，却没曾想，初璟竟然替他解了围。

程渡站到一旁，看着初璟熟练地将他的车入停车位，想起祝清樾对他说过的话。

“那个小初医生想要感谢你。”

程渡从小跟着外婆长大，外婆总是教他要做一个善良又冷淡的人。

所以他会习惯和人保持界限，他能下意识地帮助别人，却很少麻烦别人。

可是面对初璟时，那条界限好像总被他下意识地淡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