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年冬 第1章 冬

天气预报说，暻城将迎来半个月的雨水天气。

初璟在雨水声中醒来，她翻了个身，刚好压到昨天晚上整理的口腔资料。

外面的雨下的正热闹，噼里啪啦的，像是要把整座城市都淹没。

她起身将资料收拾好放到桌子上，顺着雨声出了房门。

“这雨再下一周，估计都能把我们这老房子给砸塌了。”

室友陈白拖着黑眼圈，一脸哀怨地端起杯牛奶递到嘴边。

初璟不置可否，缓缓接过陈白手里的牛奶，放到微波炉加热，随口道。

“你昨晚又熬夜了？”

陈白点点头，瘫坐在椅子上，叹气。

“月底了，拖工资的发工资，拖稿子的交稿子。”

陈白托腮看着忙碌的初璟，不由得感叹。

“要不我不写小说了，去你们口腔医院当个小导医。”

初璟从微波炉里端出牛奶，递到她面前，揶揄着。

“那可不成，我们医院可不收黑眼圈拖到地上的导医。”

说罢，还伸手戳了戳陈白气呼呼的脸蛋。

“可别捏我脸了，都浮肿了，对了我刚刚收拾那个房间，翻出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你看看有没有你的，要是没用的话，我下午都给它们卖掉。”

陈白喝完牛奶，朝那堆破铜烂铁努了努下巴。

看上去应该是她们刚搬来的时候丢在小客房的东西，一直没想起来收拾，陈白大概是听说她要找家里老房子钥匙，所以替她整理了一下。

初璟走上去扒拉了两下，竟翻出了一本现在已经停刊了的言情杂志。

她将杂志放到一旁，又往里翻了翻，只见一个紫色铁盒子抖落出来，上面堆满了灰，看上去有些年头了。

初璟把盒子捡了出来，拿酒精湿巾擦了擦。

打开一看，零零碎碎很多东西混在一起。

初璟从里面翻出来一串银色小钥匙，拿出来时，压在钥匙下面一张折好的试卷露出了名字。

初璟动作一顿，未经思索，便将盒子盖了起来，放到一旁的柜子上。

弄完这些，都快八点了。

初璟把午饭装好，又把给陈白准备的饭放在了冰箱，

外面的雨还在下个不停，最近好像是南风天，雨水滴落在小区门口的芭蕉叶上，滴滴答答的，在她耳边绵延开来。

大概是因为下雨，初璟到医院的时候，不少同事也在外面收伞。

看到同办公室的徐林也在，浑身湿哒哒的，初璟从口袋里递了包卫生纸过去。

“啊呀谢谢小初医生了。”

徐林忙接过，擦了起来，片刻后像是想到了什么，拉过初璟的手亲切地问道。

“哎，初璟啊，我上次给你介绍的那个小伙子怎么样，一表人才吧，那可是我老同学的侄子，他同我说约你吃饭，你没去，是咋回事啊。”

初璟尴尬地笑了笑，莫名后悔刚刚递了包纸，只好搪塞了几句。

“我姑妈这两天状态不好，我都在医院陪着她。”

听了这话，徐林拉着她的手松了些，不免唏嘘了声。

初璟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穿好白大褂便走到导医台拿病例本。

抬眸看到导医台田护士的脸上也挂了个和陈白一样的黑眼圈，莫名有点想笑。

“小初医生，这边有一个过来看智齿的，从徐医生那边转来的，她说今天手术太多了，排不过来。”

田护士有气无力地叫住了初璟，随后翻看了一下手里的病例本，开口说道。

初璟从口袋里摸出几个咖啡糖递了过去。

“趁还没到点，你先缓缓。”

田护士感激地接过，含着糖朝她眨眼睛。

“美丽的小初医生，那个看智齿的男孩子，我听声音像是帅哥，你到时候……把握把握。”

初璟扶额，无奈地点头。

自从上次，同办公室的徐林知道了她是单身，就带着几个八卦的护士一直给她介绍对象。

她先是回绝了几次，后来被磨的不行了，就去见了两个。

结果一位一上来就表明了自己想要一个贤良淑德，勤俭持家的好妻子。

另一位则是一本正经地同她商量刚刚点的奶茶他没喝，所以不用花钱。

她耐着性子，像是交接工作，同他们吃过饭，礼貌地拒绝。

谁能想到，这介绍对象的人比她要谈对象的人还要着急。

初璟将手里的病例本整理好，放到窗台边的病例车上。

窗户没有关严实，雨水稀稀疏疏地打了进来，洇湿了桌角边探身而出的盆栽枝桠。

天气灰蒙蒙的连成一片，初璟看着那枝桠，觉得自己好像也变得潮湿起来。

像高中时候，偷偷捡起他的那张试卷时候的心情。

“小初医生。”

门口响起了敲门声，伴随着的，是一个男人的声音，听着有点熟悉。

初璟下意识地回过头。

竟然是前两天徐林介绍的小伙子祝清樾，眼下正肿着一张脸地看着她，身后还站了一个人。

初璟侧过身，目光越过眼前人，慢慢地落在那个人身上。

他静静地站在那里，身上的黑色大衣氤氲着湿气，眉眼像是疏朗的山，拢上了寂静与凛冽，察觉到初璟的目光时，他点了点头，礼貌又疏离。

时间好像停止了，只能听到滴滴答答的缠绵雨声，又好像是飞速倒退，初璟看到了高中时期的他，站在栾树下念着拗口的粤语，坐在教室里安静地收拾画笔。

“小初医生？”

祝清樾伸手在初璟面前晃了晃，眨巴着眼睛。

初璟缓过神，低下头，这才发现窗台的雨水打湿了手掌，擦拭了手心的汗。

她微微颔首，关上了窗。

“来看智齿？”

祝清樾点点头，将手里的东西递了过去。

初璟接过，不自觉的向他身后看去。

“他也是来看牙？”

她随口一问，在男人目光递过来前低下头，手里翻动着祝清樾的ct片。

“哦不，这我表哥程渡，我胆小，他顺道陪我。”

祝清樾摸了摸后脑勺，有些不好意思。

早知道这小初医生和前两天他姑妈给他介绍的姑娘是一个人，他打死也要等脸不肿之后再来。

初璟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只是翻看片子的速度又快了些。

“你带过来的片子时间有点久了，等会再去ct室拍一个，现在智齿正发炎还不能拔，我先看看你的智齿发炎情况。”

女人说话的声音温婉不失清越，和窗外连绵的雨一起传入程渡的耳中。

他侧目看去，这位小初医生正仰头查看祝清樾的牙，稚气未脱的脸上带着一本正经的认真，干净的白大褂披在身子显得极为板正，衣服上的工作牌随着动作微微晃荡，上面的名字清晰可见。

“初璟。”

程渡在心中默念，莫名觉得挺好听。

“表哥，表哥。”

祝清樾看完牙，拿着手机，朝他挤眉弄眼。

“走走走，陪我去ct室。”

程渡被他拽着走，自然没错过他耳垂的泛红，不由得调侃。

“你怎么和毛头小子一样。”

祝清樾讪讪一笑，扯到肿痛的伤处时，忙捂住，含糊不清地说道。

“你不懂，刚刚给我看牙那医生，是我姑妈前两天给我介绍的相亲对象，约了好几次饭都没答应，今天看到我这肿样，估摸着没戏。”

程渡没回答，只是笑着把他推进ct室。

外面的雨还在下，他站在门口等了会，见祝清樾还没出来。

程渡走到窗户口，看外面枝叶扶疏的栾树，雨水和缓地拍打在上面，顺着翠绿的叶缝滴沥下来，让他想起了以前在北清常听的催眠曲。

“程先生。”

程渡缓缓睁开眼，朝声音的来源看去。

原来是那个小初医生，此刻正安静地站在那里看着他，像外面滴落的雨，清清泠泠的落在他身上，有些不知名的熟悉感。

他颔首示意，刚准备开口，就听见祝清樾夸张的声音。

“表哥，我以后再也不喝酒了，这肿脸做ct都……”

声音戛然而止于祝清樾看到等在门外的初璟，他忙从口袋里掏出口罩，严严实实地遮住，兴奋问道。

“小初医生，你是来等我的ct报告的吗？”

初璟默不作声地点点头，手里的咖啡还冒着热气，她漫不经心地喝了口。

苦涩又滚烫，像是咽下块热铁。

-

程渡跟着祝清樾出医院的时候，外面的雨已经停了。

街道空落落的，连只鸟都没有。

祝清樾掂量着手里的药，又看了看四周，随后将手里的车钥匙丢到程渡怀里。

“哥，反正你刚考了驾照，送送我呗。”

程渡低眉接过，钥匙在手里把玩着，随口问道。

“上午送你来的司机呢？”

程渡早上是从医院看完老太太后赶来这边的，到了这地，才见到困如狗的祝清樾顶了一张肿脸，在门口扭捏着不敢进去。

“回去睡觉了吧，刚刚给他发消息没回信。”

祝清樾正在扒拉袋子里的药，眉头捏成一团。

“我刚拿驾照没多久，你敢坐就行。”

程渡掀起眼皮淡淡地说道。

祝清樾挥了挥手，表示自己福大命大并不怕。

初璟站在窗台那里，等那辆黑色奥迪消失在视线时才回过神。

她安静地走回桌子前，一本一本地收拾着散落的病例本。

窗台上只喝了一口的咖啡没了热气，孤零零地巴望着窗外坠花的栾树。

下班时候，初璟破天荒地在楼下新开的烤鸭店买了一堆卤味和啤酒。

陈白闻着肉味从房里跑了出来，余光扫到初璟手里的啤酒时不由得一愣。

“姐们，中彩票了？”

初璟摇了摇头，将手里的东西塞到陈白手里，轻声说道。

“就突然想喝点。”

陈白伸手摸索到卤肉袋子里，捡了一块丢到嘴里，绕有兴致地嘟囔道。

“得嘞，难得你这么主动喝酒吃肉，我这就去收拾收拾，点份炸鸡陪你整点。”

酒足饭饱，陈白抱着啤酒瓶开始向她剧透最新写的小说，从女主的七大姑八大姨聊到男主初遇女主时捡到的那只猫的名字。

初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陈白红着一张脸，期待地幻想有人来买她的小说版权，并且让她那位空窗期很久的爱豆来演男主。

半晌，初璟放下托腮的手，戳了戳陈白红扑扑的脸蛋，轻声问道。

“陈白，在你的小说里，如果一个女孩子在长大后遇到了高中喜欢的人，会发生怎样的故事呢？”

陈白摇头晃脑地拍着初璟那只手，也不知道有没有听清问题，只是喃喃着爱豆的名字。

初璟莞尔，轻轻地说着。

“大概追星和暗恋一样，都会让人难过。”

不知道是因为那一口咖啡还是那几瓶啤酒，在这个飘着秋雨的夜晚，初璟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堪堪入梦时却看到了程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