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年春 第2章 第 2 章

不希望的明天终究还是到来了。

外头不知何时下起了绵绵的细雨，窗帘未完全将窗掩住，还是露出了一隅覆满了晶莹剔透的雨珠的玻璃窗，雨珠上映满了充满生机的绿色。

空寂的内心也在落雨。

晏涟漪的房门被男人的拍打敲响，晏海明不断地催促着她起床。

晏涟漪身为女儿，和这位父亲的关系并不算太好，在家中是点头之交的关系，淡如水。但偶尔也会斗嘴，如出一辙的较真的性子都会冷硬到让对方都下不来台。

晏海明和竹溪分居很久了，夫妻两个都有各自的事业，晏涟漪从小都是自己一个人长大的。

所以早早的就养成了不善言辞的寡淡性格，周围的亲戚朋友都将她这不喜欢说话的性子“归功于”是在最喜欢说话的年纪，没人和她说话的缘故。

晏涟漪应了一声后，又眯了几分钟，这才从被窝中爬出来。

眯了五分钟居然还能做个梦？晏涟漪惊奇，然后关掉手机。

“吃早餐。”晏海明坐在餐桌前，桌上一碗热腾腾的鸡蛋面还在冒着白烟。

晏涟漪啧声，“太久不见了，不知道我的忌口了？”

晏海明拍案，表情带了一丝愠怒，“你有什么忌口？！”

晏涟漪还真开始列举出来，红唇一启一合的，一股子的反骨劲，偏生没人能将她奈何。

“不吃猪肉，不吃水煮蛋，不吃汤圆，不吃煮玉米，不吃内脏，不吃甜点……”

“你干脆什么都不吃算了！”

……

晏海明将晏涟漪带入校园内部，他们的超市挨着食堂，大约百来个平方。

晏涟漪站在超市内部，戴着头戴式的耳机，满眼空洞的欣赏着一串串从叶上落下的雨珠。

晏海明站在檐下，一个接着一个电话的打进。

不久之后，就有小三轮和面包车一个接一个的接踵而来了，车上的老板穿着雨衣，携着助手开始往下面卸货。

晏涟漪不知道从哪拿来一个破旧的摇摇晃晃的学生凳子，开始坐着玩手机，玩手机的时候偶尔又会大发慈悲地掀起眼皮子，懒懒的注视这阴雨天下的一切。

饮料供应商，零食供应商，生活用品供应商，以及学习用具供应商……

各种陌生的面孔接踵而来。

当然，还有两台鲜红表面的烤肠机。

“小漪，你别光坐着啊，把价签拿出来写了。”晏海明或许是见她太闲，当即就颁下一个任务来。

晏涟漪撇撇嘴，扫了一眼堆得满满的成箱成箱的零食，一阵恶寒，这得几百个商品了吧？得写到猴年马月去啊。

“手写价签多不严谨，用机打的吧。”晏涟漪好心提了个建议。

晏海明：“那个打印价签的机器要两百多呢，你正好没事干，手写一下会怎么样？”

晏涟漪无语，唉声叹气一声，只好起身，绕进了收账的前台，从抽屉里面翻出价签。

“价格文档发你微信了，上面写名字，下面标价格。”

“知道了。”

晏涟漪伏在案边，头戴式耳机依旧挂在头上，她眉眼低垂着，目光在手机页面那一大串的数字和小小一张的价签上来回流转。

原本阴郁的气质在那低垂下来的眉眼中体现的不知道削弱了多少。

等晏涟漪从漫天价签和音乐中抽出神来时，她一抬眼，晏海明和那个几个供货商不知道走哪去了，留给她的只有满地开了封的箱子。

或许晏海明已经和她打过招呼了，只是她戴着耳机，被音乐环绕着，并没有听见。

再扫一眼这些零零散散的东西，有些被上在了货架上，有些还在箱子中排列着，静静地等待着人来将他们摆放码好。

雨渐渐小了，空气中全是水雾和泥土的清新气息，但仍可透过那一扇透明胶帘看见外头细斜的雨丝。

晏涟漪刚将耳机取下，就有一道身影倏地闯入视线中来。

“诶，今天不营业么？”

清润的女声，仿佛在哪听过一般。

晏涟漪搁下笔，抬头，花伞下的一张温润的面庞。女人一头浓墨似的秀发披在身后，一身驼色的薄款风衣。

“是你？”女人惊讶，花伞微微倾斜移开，露出那一张姣好面容来。

弯月的眉，樱粉色的唇，那双瞳子中掺着几分零碎的星芒，似乎是淡雅到了极致的一个女人。

晏涟漪皱眉，她实在是认不到面前的人，“你认识我？”

顾惊鸿没料到这么巧，一摸一样的耳机，一摸一样的人。

“宁芜机场。”她弯唇，对于这少女的反应也不恼。

晏涟漪在脑子里疯狂搜索了下，呆愣了半天，才想起来她貌似就是那个候机的时候坐在自己身边的女人。

顾惊鸿见她的反应，就知道她并不记得自己，不过她也不在意，目光落在这遍地凌乱的小卖部中。

“你是高三的学生吗？这么早就来了。”

顾惊鸿好似天生就带有热情与温柔，不管和什么人说话，都是一副娴熟的口吻。

晏涟漪本想摇头，但一想着晏海明的嘱咐，在声音即将冲出喉咙时，又临时急转弯换了个说法。

“我大学毕业了。”

晏海明说，不能让别人知道她的年纪，对外可以声称自己刚大学毕业。

少女的声音清朗动人，带着不可置疑的肯定。

这下轮到顾惊鸿疑惑了，她怎么看，这生瓜蛋子也不像是大学毕业了的学生啊，最多高三的样子。

顾惊鸿又问，“你哪个大学的？”

晏涟漪张口就来，“师大的。”

顾惊鸿笑意渐浓，语气上扬，“真巧啊，那我们还是校友呢！我也是师大的！你哪个专业的？”

这女人怎么废话这么多，是这里的老师吗？

可这乡镇上的高中，会有这么温润温柔的老师吗？晏涟漪疑惑的眼神流转在眼前这个撑着伞的女人身上。

没错，晏涟漪对她的第一印象就是温润。

眼前的女人温润得如水，如玉。皮肤很白，头发很黑，似乎是拉直过的，熨贴垂下。

“你查户口还是怎么？”晏涟漪并不想与她说这么多，话语在不自觉间，带了丝不耐烦。

顾惊鸿没有和她再深说这个话题，目光落在超市里面，“今天是不营业么？”

晏涟漪嗯声。

顾惊鸿：“你是超市新来的员工么？”

晏涟漪没料到她会突然问这个，明显愣了愣，顾惊鸿见状眼底笑意就快溢出来一般。

顾惊鸿心中有了几分了然。

“我听张老师说过了，她的房子就是租给了这期新入场的超市老板。张老师之前就是我的对门哦，对了，她还说超市老板刻意提了，说家中有个孩子需要叫我多照顾一下，你就是那个孩子么？”

……你，就，是，那，个，孩，子，吗？

晏涟漪脑海中全是她这一句话。

“原来是邻居，我就住你的对门，在一中目前教高三政治，以后请多指教。”

晏涟漪还没回答，站在她面前的女人已经走过来了，并且朝她伸出了手。

一站一坐，还真是像师生的相处模式啊……

晏涟漪皮肉不笑，还是站起来伸出手去与她轻握了一下。

轻轻的，柔柔的，就像是羽毛扫过掌心一样的轻柔触感。

“你的手好冰啊。”顾惊鸿收回手来，将与她相握过的那只手插入风衣口袋中，她似乎是与她调侃，又似乎是认真的与她指出某一个问题。

晏涟漪顿觉落空，那只手抽离的太快了，她都还没有反应过来。

晏涟漪清了清嗓子：“嗯……您是要买什么东西吗？今天不营业。”

顾惊鸿抖了抖伞面的雨水，收了伞。同时，晏涟漪也摘下了耳机，重新坐回自己的位置。

【您…】

顾惊鸿及时咬住了从她嘴中蹦出来的这个字，这小孩儿，果然一听她是老师就用起敬语来了，一改之前态度。

“我觉得这里没有我想买的东西。”顾惊鸿第三次将打量的目光落入超市内部。

散开的纸板，零碎的包装纸……

不知道为什么，每次顾惊鸿往里看的目光都会让晏涟漪觉得有些无措。可能是没带来她想要的效果，从而内心生出的一丝愧疚吧…

“你想要什么嘛，我去给你拿。”

顾惊鸿轻轻凑身过去，弯下腰，几乎是要贴着她的耳畔，呵气如兰，“卫生巾可以卖么？”

晏涟漪身形一僵，然后点了点头，从收银台绕出来，“你跟我去库房拿吧，库房里的已经点过了。”

说完，晏涟漪就不再看那女人，转身就向黑漆漆的库房里走去。

顾惊鸿只好迈着步子，跟在她的后面。

晏涟漪走在前面，面颊不知何时滚烫得厉害，现在她的四周全是萦绕着那个女人身上的气息了。

而那个女人，现在就走在她的后面。

一步，一步。

全然跟随着她。

被人跟在身后注视的感觉，让人全身不自在，晏涟漪连忙进了库房，转过身来对她说道：“你要用哪个牌子的可以自己拿，等下记账就可以了。收银系统还没弄好。”

顾惊鸿眉眼弯弯，调笑一样的故意带着点尾音说道：“好，那就谢谢你了，小老板～”

小，老，板？

晏涟漪一听这个称号，就觉得自己眉心跳动得厉害。

“这些都还是没拆过的呀，你会被你爸爸骂么？”顾惊鸿长腿绕过堆在地上的诸多还未拆封的箱子，惊讶。

“没事，你拿就是了。”晏涟漪只是这样与她说。

等回到收银台，晏涟漪与这个老师相对立的站着。

“今天真是谢谢你了，咱们加个微信吧，记一下帐。”顾惊鸿说着，就已经掏出了手机。

晏涟漪本来想说记账可以用本子记的，但她见她已经亮出了二维码，就也不再好拒绝了。

二人就这么顺利加上了微信。

海面头像，【一中，顾惊鸿】

晏涟漪随即给她发了个备注过去：【超市，晏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