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靠得极近,几厘米之距,快要贴在一起。裴心照能清晰地闻见他身上清冽的气息,干净,如雪松般。
交握的手掌一点点烧了起来,有些微的汗意,她心跳得很快,紧张,却又有细微的喜悦。
裴心照个子只及他的肩膀,目光微垂向下,触及到的说他风衣领口那方卡其色的纽扣,工整妥帖,圆边玉泽,温润微冷。
他们相握近十秒,陆予白极淡地垂眸看她,黑色长发披散在肩头,耳朵轮廓小巧,耳梢还泛着点粉,柔软稚嫩。
喉结滚了下,他说出口的话也不自觉柔和下来,少了锋芒,却又像无可奈何,他问她:“怎么回事?”
薄薄的呼吸喷洒在耳边,裴心照轻咬下唇,带点怄气,回:“陆先生,好像很关心我。”刻意冷淡,将自己伪装得无坚不摧。
陆予白轻叹了口气,长指一点一点掰开她的细指,无奈低语:“你又逗我对不对。”
语气如此熟稔,仿佛他们已经相识许久。
心上一动,裴心照忽然有点想哭。却咬着牙回:“你说,停在此刻。”况且,我们不就是才见过四五面称不上陌生也称不上朋友的人吗。
走廊上路过的人都看着他们,目光或惊羡或鄙夷,看他们暧昧地近乎相拥,彼此却都倔强而固执,不肯退让。
裴心照抬眸看他,指间一空,温暖被剥离。她看着面前男人的目光由柔转凉,薄情而冷淡。
陆予白却没看她,只是把目光投向她的背后,薄唇紧抿,带着戒备,三秒后,他淡淡开口:“阿姨好。”
语气称不上有礼,甚至带着散漫的冷意。
裴心照心里诧异,转过身来,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一眼看见了脸色苍白,微靠着墙壁的母亲。
她快步上前,挽住了何莉的手,忙道:“妈,你怎么了,你还好吗?”
何莉看着陆予白,眼神有些飘忽,手中握着女儿的手,重重地叹了口气。“我没事。”她对她安慰地笑。
“心照,我们走。”何莉拉着裴心照转身往楼梯下走。
而陆予白只是那样看着她的背影,指节一点一点捏紧,青筋可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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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盟誓,转眼不过桑田。
街头巷尾的人都在谈论着最近的那起凶杀案,猜想,网络破案之者多不胜数。
情杀,仇杀,心理变态,都有人写小论文的长篇故事情节来进行编纂。
只有饶凤兰一人近乎麻木漠然地看着电视里的新闻报道,她看着那截残缺稀碎的手指,是右手食指,是这么多年来抚摸抽打过她无数次的手指。
而今,已经再没有当初的洋洋得意与生气了。他死了,是的,他的丈夫死了,曾经爱得那么深的人而今死无全尸。
她没有难过,甚至很想笑。
像是这些年屈辱的日子终于迎来结束的喜悦。
人心是会一点一点变冷的。
饶凤兰和高天易二十二岁就结婚了,相互扶持走过了十几年。
但这些年他们的关系降到了冰点。三年前,老家的房子拆迁,他们分到了一笔高额的拆迁费,一同搬入了兰泽市内。
任意打骂,夺财,出轨,饶凤兰对高天易的忍耐力正在一点一点变低。
出轨的次数数不清,家暴的次数数不清,饶凤兰身上常年都是青紫一片,浑身好的皮肤只有脸上一片,而邻里街坊没人看出来。
饶凤兰在等待,等待自己再也忍不下去的时候,拿把菜刀把他砍死,然后自己跳楼,结束他们这可悲又可恨的一生。
他离开那天,站在玄关处,从身上抽了一条皮带出来,将她的背上打得伤痕累累,还恶骂她是一条母狗,丑到没人要,只配在家里被她打。
她没有任何反抗,忍着疼,为他系好了领带,手指触及到了他裤兜里的一盒安全套,心里愈发绝望。
她微笑着送他出门,在他走后,独自去城市很远的地方买了一把锋利到能削骨的菜刀,崭新发亮。
绕凤兰坐在家里,等他回来。
二十岁的时候,高天易为她写情诗。
[此生不弃,一双人而已。]
[我与饶兰,情如磐坚,可鉴天地。]
那天下午,高天易没回家,失踪十几天,再出现时是一具尸体了。
饶凤兰用那把菜刀宰碎了排骨,随后将那把刀永远封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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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老师的日子节奏不算快,班里学生也算听话,裴心照没怎么操心。
她没再去给冯葶筱补习过,冯葶筱的化学却自己好了起来,在期中考试的时候拿了班级第三。
裴心照费尽心机给自己找借口,她打算再和冯葶筱的家长谈一谈,目的是表扬一下进步飞快的冯同学。
电话拨过去,内心忐忑,裴心照安静地等待着。
秋日阳光透过窗户洒落进来,落在她的眼睛里,长长的睫毛在眼窝里投下一方阴影,温柔漂亮。
“三,四……十,十一……”她在心底默数,隐约期待着电话接通的一瞬。
铃响十七秒之后电话被接通,“喂。”一道清亮的女声透过听筒传来。
捏着手机的手指一僵,裴心照以为自己听错了,缓了缓,嗓子有点干,她哑着开口:“你好。”
对面的女人咯咯的笑了一声,她回:“小姐,我很好,是要找陆白吧……”
“啪”的一声,裴心照挂断了电话,落荒而逃。
她看着窗外快要落光了树叶的树木,觉得自己这些天像做梦,有从云端跌落的不真实感。
那天放学时,逃也似的回了家,随后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写化学教案。
胡乱地在稿纸上写有机物的结构式,画满了一整夜稿纸,回过神来,看着满满一页的氢键和碳碳键,裴心照觉得自己体内氧气单键被拆连开来,飞快和碳水化合物结合,成了二氧化碳。
有点喘不过气来,裴心照丢掉手中的笔,轻轻趴在书桌上想睡觉。
可一闭眼,脑海里浮现的就是陆予白那双眼睛,他看人的目光总显得有情,好像真的喜欢她很久。
咬着嘴唇,裴心照告诫自己不要再想这个,他或许对每个人都这样有情吧,要不然刚刚接电话的女人又是谁呢。
稀里糊涂的乱想,裴心照觉得自己更睡不着了,只好起身,随便拿了本科学物理史。
祈祷着爱因斯坦牛顿玻尔普朗克能救她一命。
看到狭义相对论,忍不住思考类比,她短暂地忘记了陆予白。
直到一声电话响将她的思绪从书中抽离出来。
裴心照拿起手机,看着屏幕上跃动的两个字:师兄。
有些恍惚,有一个月了吧。
心里五味陈杂地接起电话。
“喂,师兄。”她声音很柔,很淡,让人联想到阳光下的水波。
“心照。”是温柔的一声回应,听得裴心照眼有些湿。她咬着牙,作开玩笑:“我以为师兄是找到了师姐,就忘记我了。”
“心照,想什么了,师兄没有。”顾从影一手轻轻的揉着眉心,他右手边摆放着一摞写满了字迹的稿纸,他轻轻笑:“第一步结束了。”
“先祝福师兄了。”裴心照由心地笑。“那后面有什么打算?”
“回清渚,”顾从影看着窗外的落日余晖,轻声道:“心照,你要不要陪我。”
想到记忆里清渚的弄堂老家,是江南水乡韵味,裴心照点点头:“也想回去看一看,刚好期中考试结束了,下周六和师兄回去。”
顾从影应声答:“好,”他埋头摆弄了一下稿纸,继续道:“赴宴下部第一章写好了,我传真给你。”
师兄写的推理小说尤其精彩,她也看了不少,裴心照自然是乐意的,便笑着答:“好。”
末了,顿了顿——
“我请你吃饭。”
“我请你吃饭。”
异口同声。裴心照忍不住先笑起来,逗着师兄:“我们心有灵犀。”
顾从影沉默一瞬,最后煞有其事地“嗯”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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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他们去市中心一家有名的西餐店,名叫FLOVE。
顾从影开了一辆黑色的宾利来接她,裴心照穿了件水绿色的外衣,内配米白长袖,黑发轻轻卷了卷,在耳侧沿着肩后散开,温柔好看,像一粒白色珍珠,明媚而不刺眼。
顾从影照例穿着西装,深蓝色,领带是条纹渐深,绅士有礼,仪度不凡。
他们靠着店门外的单行道停车,车驶进收费区,他们下车。
裴心照看着那栋西欧式风格的西餐厅,看着它招牌上的五个英文艺术字,内心微怔。
顾从影看着她的注视,温和提问:“心照,你猜一下店名的意思。”
For Love&Forever Love
捏紧手指,裴心照笑着侧过身回:“当然是友谊万岁。”
顾从影安静地看着她的笑容,看着她嘴边的小酒窝,心里很闷,半晌,他哑声回:“回答正确,友谊长存。”
裴心照心里也涩涩的,有点想要退缩,却还是笑着开口:“师兄,我们不必要来这么贵的地方吃饭,我不……”
顾从影没给她继续说下去的机会,他牵着她的手进了餐厅。
微笑得体的服务员对他们说欢迎光临,顾从影点点头,带她上了二楼,到事先预约好的位置。
位置在窗边,临着街道与海,风景很好。
他们分坐两侧,桌上没有菜单,裴心照觉得诧异。
“师兄有什么灵感吗?”她胡乱起了话题。
顾从影神色很淡,静静地看着桌面,若有所思地问:“背叛和加害哪个更无法原谅。”
“都无法原谅。”裴心照看着顾从影的眼睛。
顾从影抬眼,微微笑:“会有人惩罚的。”
裴心照觉得师兄可能是想小说情节想得有点魔怔了,才会这样,便也回答:“那很好。”
服务员推着餐车过来,为他们上菜,鳕鱼片,黑椒牛排,意大利面……都是她爱吃的。
顾从影替她倒了一杯红葡萄酒,拿出自己的酒杯与她相碰,温和有礼地开口:“祝裴老师桃李天下,名誉兰泽。”
裴心照被说得有点脸红,轻抿一口葡萄酒,笑着回:“师兄,你别这样说。”
顾从影淡笑,轻回:“嗯。”
餐厅里放着轻音乐,虽然不是包间,气氛却很好,直到一声柔而魅惑的女声响起,“二少,你喜欢哪种play嘛,馨馨都能学。”
这一声不大不小,在封闭的空间里正好传到裴心照的耳朵里。鸡皮疙瘩起了一身,不得不慨叹,现在的年轻人真开放。
她没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前提是对象不是他的话。
裴心照正吃完一小块牛排,嘴角沾了点酱汁,她拿餐巾纸轻擦,目光却不经意间投向了一座之隔的男人。
他微蹙着眉头,薄唇抿直,神色有点不耐烦。
而他身前的女人还在继续,她穿着露肩毛衣短裙,一双长腿又白又直,她背对着她,看不见脸,但能感觉到应该好看。
“二少,我可以做你的狗,只要你点头,啊,二少?”那女人伸出手想去握他的,她很轻又很撩的开口:“主人~”
裴心照愣住了,她一动不动的看着陆予白,看着他眼底一片冷意,有点嫌恶的移开手,但还是没说什么。
裴心照咬牙,低头,用叉子叉自己盘里的牛排,用力地撕碎。
想着再看一眼,裴心照忍不住抬眸,却在那一刹,目光与他撞上。
平静,暗流汹涌。
“服务员。”顾从影淡淡开口,叫来了服务员,“帮我们转一下包间。”
“童馨,你适可而止,我忍耐力有限。”冷冷的一声,清晰的落入裴心照耳间。
警告的话语,却像是解释。
裴心照忍不住弯了嘴角,她起身和师兄一起进了包间。
空气安静下来,再没有屋外的嘈杂声。
裴心照拿起手机,思索着怎样给陆予白发第一条短信。
相亲?还是先问上次接电话的女人?
裴心照犹疑,这时却走进来一名服务员,拿了一只香槟玫瑰和一张卡片递给她。
“小姐,有位先生托我给你的。”服务员冲她笑。
裴心照惊讶着接过。
她打开了那张白色的卡片,里面只有四个字,却让裴心照忍不住笑出声来。
[没有恋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