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觉得你们两个跟老师一样。"秦不迟缓了缓才不至于笑背过气,“我就是那个从来不预习的学生,什么都不准备。”
“你说这啊。”阿诺也笑了,“如果你们什么都提前知道了,我这个向导也就失业了,所以秦哥,还是给我们留个当‘老师’的机会吧 。”
阿诺同他开玩笑,秦不迟也接的从善如流:“阿诺说的有道理,全都知道了,也没什么意思了。”
陈初在一边点头附和,但语气有一种不在一个频道上的奇怪:“是啊,都知道了,就没什么意思了。”
三个人带着不算幽默的交流渡过这并不很长的河流,
在那次短暂的对话之后,阿诺不等秦不迟发出疑问,就先一步给两个人尽职尽责地当导游,拾起了自己的责任。
“那些树身上的是附生兰,也叫着生兰,不过不怎么好养。”
“叶片特别大的那个是亚马逊王莲,味道挺好闻的。”
“还有那边,那是娑罗树,咱们碰到的这个筏子就是用它做的,听说还能做香料,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
秦不迟与阿诺几乎没有走过这条水路,大多数情况下,他们是顺着另一条不算路的路线走的,一是没有今天这么好的运气碰到渡河的工具,二来就是刚好赶上汛期不安全。
所以秦不迟很是认真的听着阿诺和他讲这些东西。
陈初就更不用说了,一边摇着桨,一边注意着秦不迟和阿诺的交流,脸上认真的表情和秦不迟简直是一比一复制。
陈初的话很少,但是开口总能答到点上吗,让秦不迟疑心他是不是会什么读心术。
木筏子停靠在目的地,三人背上书包上岸,他们脚下的土地上有着各种郁郁青青的植物,有一种长在橡皮树根旁的蕨类植物,这是鸟巢蕨,也叫山苏花,有强壮筋骨活血化瘀的作用。
看到这个东西这么大一片的生长,就意味着秦不迟他们距离哈赦所在的部落不远了。
哈赦其实本名不叫哈赦,秦不迟也不知道他叫什么。
说起名字,那次他们比划半天才让哈赦勉强理解秦不迟是他的名字,还教他怎么发音,但是最后哈赦依旧是发出语调怪异类似“yiangbuzhi”的发音。
不过秦不迟也并不在意这些,他觉得他们能互相理解对方的意思就行。
他还记得哈赦刚和他们熟悉的时候捶着自己的胸口发出了“hashier”的读音,秦不迟和阿诺一开始还以为是什么打招呼的语言,甚至还思绪跑偏的想过是不是哈赦不舒服,后来才发现哈赦是在说自己的名字——因为他们发现哈赦的族人这么喊他。
秦不迟就音译了一下,叫他哈赦。
哈赦当时听到秦不迟那么喊他很开心,所以秦不迟和阿诺两个人就此默认哈赦就是他的名字。
“再往前走走就是了,哈赦他们住的地方有很多油棕。”秦不迟道,“运气好点还能观察观察他们是怎么榨油。”
这话是和陈初说的,他自认为还算了解陈初,两个人对摄影的一部分理念,或者说理解是重合的,这也是秦不迟在不知道陈初身份的时候,就很喜欢陈初作品的原因。
对他来说摄影留下的画面可以被定格,在某种意义上就是能被留住的东西,也是不会失去的存在。
陈初能懂秦不迟的未尽之意,挑眉一笑,指了指身后的背包:“希望咱们运气好些,我东西都准备好了。”
“我也是。”
秦不迟从背包里取出了那个被他保存的很好的摄像机,神色郑重的拿在手上。
他看着面前这个摄像机曾经的主人,思虑过后,还是想把压在心里的请求借着这个机会说出口,“那个时候你就是用这个给福利院的孩子拍照的,现在我也在用它给福利院的孩子拍照。”
“陈初,我想用它给你拍张照片。”
秦不迟话语郑重,这件事他想做很久了,他想留下点什么东西或者什么回忆,照片对他来说是最好的方式。
即使陈初现在就站在他面前,没有遮挡面容的口罩和投下阴影的帽子,也不是刻意压低的嗓音,甚至他的联系方式也躺在秦不迟的列表,他想拍陈初可以随时去拍,郑重的不郑重的都可以,他想陈初都不会拒绝。
但秦不迟依旧觉得不够,他内心深处渴望有这样一个灵魂懂他心中所想,并能让他得偿所愿。
而他觉得陈初会是那个人。
他略仰头去看陈初,不想放过陈初任何细微的表情变化。
那双总是看起来温和没有攻击性的眼睛在林叶缝隙里泄露出来的阳光照射下显得异常的温柔又深邃,秦不迟直直的望进去,想从里面发现一点异样。
然而并没有,因为光而显得干净清澈的眼睛没有一丝波澜,陈初很久没有回话,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秦不迟实在无法平静。
他觉得自己的眼睛开始干涩,心里那些病态的心思在陈初的目光里无所遁形,他担心陈初会对他有异样的目光,像是秦一第一次被发现时,周围人向他投来的,怜悯又掺杂着其他异样的目光。
他知道陈初能懂他的执念,即使一旁的阿诺一脸迷茫,但他就是肯定的知道陈初会懂,会懂他这个看似奇怪的要求背后,一种病态的,在他自己看来都觉得不太健康的执念。
“陈初。”秦不迟在长久的寂静里觉得不安,又隐含希望,他不由自主出口的声音颤抖。
也就在这时,在他坚持不住想放弃的时候,有人把手放在他头上,轻轻的揉了揉他的头发以示安抚。
是陈初,秦不迟的心一下子从高悬的状态落了下来。
随后陈初放下手,面色如常的开起了玩笑:“就只是给我拍照?我还以为大摄影师要和我合影呢。”
“我……”
没有他想象中让他害怕的表情,秦不迟长长的舒了口气,蓄在眼眶的泪终于落了下来,顺着眼尾滑落,一颗又一颗,陌生又温热的触感让他一愣,他才发觉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居然哭了。
濒死的时候他没哭,获奖的时候他没哭,现在居然就因为心里那点想象的后怕而在陈初面前哭了出来。
秦不迟一时觉得丢脸,想擦掉,却发现眼泪越来越多,根本不受他的控制。
后来他干脆放弃,自暴自弃的在陈初和阿诺面前放声哭了起来,也不在意什么丢脸不丢脸的。
阿诺在一边瞪着眼,实在想不明白秦不迟为什么就哭出来,陈初却是将手移到了秦不迟肩膀上,轻轻拍着,声音很小的说了什么,阿诺没听清,秦不迟却是听的一清二楚。
“我知道,小迟,我都知道,这不是病态,你很正常。”陈初的声音仿佛有着非同一般的魔力,既能让秦不迟放声嚎啕,也能让秦不迟冷静下来。
所以很快,秦不迟就在陈初的话里平复好了情绪。
也许是这一路陈初总让秦不迟觉得被看透的无所遁逃,又或者说是因为陈初在他青春期特殊的存在,他那些被藏在心底的,谁都不想告诉的心思就这么**裸的被他揭开摆在陈初面前。
秦不迟一直都知道自己对于摄影的看法已经超过了一般的热爱,是一种在他自己的认知里构建的一种病态的想法。
他小心翼翼的藏着,害怕被身边人看出来,或许他们知道了这些也只会觉得秦不迟是对摄影负责,他们把这些叫做艺术家的怪癖。
但秦不迟已经没办法接受第二个人以抛弃他的形式从他身边离开,尤其是柳睢,他是最不想让柳睢知道的。
所以他常出去各地摄影,与很多人相遇,却又克制着他的怪癖,他还没有碰到这个人,也没有找到一个这样的灵魂。
但是陈初的出现让他燃起了一点希望,伴随着从相遇的巧合到这一路上的短暂交流,这点希望迅速点燃了他心中无底洞一样汲取热意的篝火。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时候他就克制不住自己,可能是因为陈初对他来说就是那个不一样的存在,是他人生中第一个,也许也是唯一一个,消失又出现在他生命里的人,他知道这对他来说是多大的欣喜。
见到陈初的那一刻,秦不迟才真正懂得了什么是“久别重逢”。
他以为他的生命里不会再有陈初的参与,就如同其它从他身边离开后再也没有相见的人,但是陈初偏偏就这么在几年之后站在他面前,这是秦不迟过往二十年从来没有经历过的事情。
久别重逢,对于他人来说都是莫大的幸事,更何况是总在经历分别的秦不迟。
从前他以为他什么东西都留不住,但陈初偏偏用他的出现告诉秦不迟,他也可以和阔别的人与事再次相遇,不需要定格记忆的相片,只需要一点等待,一点惊喜。
对于陈初,他有太多的话想倾诉,他希望陈初是那个能够接纳他的人,是那个他寻觅许久的灵魂,而现在来看,他的直觉总是对的。
陈初不让他的篝火熄灭,陈初为他拾柴。